當太陽照常升起

作者: 八月的周日

導讀那些必須熱愛並值得孤注一擲的…… 拉薩的第一個清晨。天剛蒙蒙亮,大哥把X和我放到布達拉宮門口,都沒來得及等我想出依依惜別的詞兒,就走了。 他最後一句話居然是:這兒不能停車,快點吧。 靠!在這麼牛逼的地方告別,怎麼也得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一下啊~~~ 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布達拉的金頂上時,它門前的街上已經簇擁了密密麻麻的轉經的人們。 其中頗� ...

那些必須熱愛並值得孤注一擲的…… 拉薩的第一個清晨。天剛蒙蒙亮,大哥把X和我放到布達拉宮門口,都沒來得及等我想出依依惜別的詞兒,就走了。

他最後一句話居然是:這兒不能停車,快點吧。

靠!在這麼牛逼的地方告別,怎麼也得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一下啊~~~ 當第一縷陽光照耀在布達拉的金頂上時,它門前的街上已經簇擁了密密麻麻的轉經的人們。

其中頗有不少穿著西服革履職業套裝的男男女女,走到布宮的正面時,毫不猶疑的一頭拜下去。

每一天都必須如此開始,才能起身再去干各自的營生。 我和X姑娘匆匆地趕回吉日,River他們已經起床了,在院子裡水泥砌的一溜鐵管子水龍頭的特八十年代的盥洗槽前刷牙,埋怨我倆為什麼不叫他們。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小郭師傅已經把車開進了院子。

每每遇到時間觀念如此精確的人,我都覺得心理壓力巨大。

趕緊收拾行李裝車,上路。



真正的萬裡無雲,幽藍的天空裡聞得到陽光的味道。

雅魯藏布江的水自西向東流過拉薩,在進入林芝的崇山峻嶺之前,一直在山南平緩寬闊的谷地上毫無羈絆的流淌,千萬年以來從未被人類大規模侵襲和傷害,依然保持著他原始的自然狀態。西藏的水系恐怕是迄今中國唯一尚未遭到人工破壞的一片區域了,雖然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聽到各種水利工程的傳聞,但幸好一直也只是個傳聞。

天氣晴朗而灼熱,過了曲水大橋,公路沿著江水一路向東。雅江的水面寬廣,遙遠的對岸是綿亙起伏的群山,在這個沒有風的上午,河水像一面鏡子似的映襯著藍天,清澈而寧靜。公路的另一邊是平緩的山坡,大片的綠油油的青稞田之間時常有小村落出現,一派悠然的田園風光。

其實一開始做行程的時候,我有個一點兒回頭路都不用走的計劃,那就是從林芝經米林直接進山南,一直沿著雅江,先拉姆拉措,然後澤當,然後然後……再回拉薩。

然後大哥說,山南我不熟,尤其米林那條路。然後大偶跟我說:雨季走那條路?當年我們……那好吧,我是新來的,我放棄。

幸好把318走到底,也是我的夢想之一。 今天特意把老D換成我坐在副駕,為的是我這個絕對不會在車上睡覺的人可以花點時間和陌生的小郭師傅搭搭訕,迅速溝通一下感情,順便摸清對方脾氣秉性。既然是雲南人,那就從小郭師傅的老家楚雄談起吧。

可小郭師傅卻一直保持著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氣場,無論我怎麼用盡花招試探套磁,他都會兵來將擋水來土囤的把各種疑問句式都只當簡單疑問句來回答:嗯,是吧,是麼?還行……

說了一陣子,我汗都下來了——這也太有挫敗感了!默默喝著水,一時語塞。幸好這時,小郭師傅打開了他的車載mp3。

老許。

聽見老許的時候,我還並沒太以為然。來西部的眾多小資們都喜歡聽著“仗劍走天涯”、“穿過幽暗的歲月”上路,所以司機師傅的車裡出現個把許巍什麼的一點都不意外。我也正好有了個歇嘴的機會,別嘚吧了,聽歌兒吧。 渡口到了。

桑耶寺,隔著雅魯藏布江湛藍而溫暖的江水,掩映在遙遠的一片暗綠色的樹林之中,大殿的金頂遠遠望過去,就像黯淡蒼茫的汪洋中遙遠的一柱燈塔似的。

擺渡是那種胖胖的木船,船艙的中間橫著三排木板權當座位,圍著船舷也釘著這種窄窄的木板,看上去就像在船艙裡嵌了三只大盒子。

除了我們四個,沒有其他客人,船老大門閑坐在碼頭的台階上嘮嗑,不無幸災樂禍的看著我們:包船吧,這陣子不會有人來的。

不甘心地等了一會兒,路上竟然天降般來了三個男人,看模樣就知道他們是藏族。船老大走上去嘰嘰咕咕的說了些什麼,又回過頭用漢語問我們:150,你們四個120,走不走?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為什麼啊?就算我們是外地人,也最多到100,他們三個50,我不介意繼續等。

船老大一副沒占到便宜的樣子回身又去嘰咕,沒想到的是,他們三個立即答應了。 江水寬廣,像一幅漫長的被揉出碎褶的緞子。

我無所事事的打量起同船的這三個人,一個看起來最年輕的黑黑瘦瘦的,滿頭濃密烏黑的自來卷,乍看上去跟暴曬了好些天的屠洪剛似的,另外兩個胖些,也是半長的亂蓬蓬的有著天然的卷曲的頭發,黑得發亮的皮膚。他們三個都穿著深色的西服上衣,不算舊,但袖肘領後都蹭得油亮亮的,同樣深色的化纖西褲,黑皮鞋,褲管和鞋上滿是灰塵——盡管如此,仍然可以看出他們是講究了一番才出門的。

陽光暴烈,River和我坐在船艙裡的一根橫梁上,把帽沿都壓得低低的,再捂上大墨鏡,儼然完全不見了嘴臉。X卻一直在船頭和那三個藏族小伙子聊得熱火朝天。馬達聲兒巨大,淹沒了他們的聲音,X一開始很謹慎的蹲著,後來大概是被船晃得累了,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一根纜繩上,那幾個人早就盤腿坐在了船頭的木板上,打開隨身帶來的袋子,居然拎出幾瓶罐啤出來。

有風吹過來,空氣干燥,但還不算炙熱難耐,尖利的陽光小蟲子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咬著我裸露的胳膊,我把防曬霜厚厚的塗了一層在臉上,早上的時候看上去像掛了一層白霜,此時已經被風吹得完全感覺不到黏膩了。江水依舊茫茫一片,根本估算不出到達彼岸的距離。

後來X過來跟我們說,那三個人,是從甘南來的,聊天時看到X脖子上掛著的四臂觀音的小像,跟她說:這個好,天天戴著吧。——就算是你現在掉到這水裡,只要有他,也不會淹死。



桑耶寺外的小鎮在正午的艷陽下一片歌舞升平,暴土揚塵的小街上販夫走卒穿梭來往熱鬧紛繁,有那麼一瞬間讓我想起了北方無數散落在國道邊的略帶荒蕪的各種小鄉鎮。桑耶寺就坐落在一條主要街道的一頭。它的明顯異於其它藏區寺院的那座層巒疊嶂重檐高聳的大門樓讓我第一印像就極為深刻,甚至讓我想起了大三巴牌坊……兩邊是延伸開去的白色院牆,牆頭一排小白塔,顯得霸氣十足。進了門一條挺寬的路筆直的通向前方,兩邊的房屋蓋的結構錯落有致,沿街的房子還間或開著飯店和小旅社,不像大部分寺廟一進巷子迎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僧舍。沒多久就是個偌大的廣場,正中三根經幡旗高高的立著,正殿在廣場的西側,一副皇家寺院的輝煌氣派。

正殿大門的一側,立著一馱高大的石碑,塗成鍺紅色的碑面上刻滿了藏文金字——在寺廟裡見到石碑這可是進藏的頭一家!我們興奮得四下裡滿處找,希望能看到有注解之類的小牌子釘在旁邊什麼的,好知道上面刻的是什麼內容……可惜,逡巡了一圈只言片語也沒見到。同船的那三個小伙子早拎了桶酥油急匆匆地轉廟去了不見了蹤影。

圍繞著正殿,有四座佛塔環繞著,分別是紅、黑、綠、藍四種顏色。我們順時針繞著大殿的圍牆慢慢轉過去,先看到第一座紅塔,塔身的顏色是一種很洋氣的亮紅色,外圈被一座小院牆圍著,好像怕它飛了似的,塔身用四根金屬鏈子拴著,另一頭拴在院落外四角的四只石獅子身上。

這兒要是有旅行團出沒,八成又得圍著哇啦哇啦的大講一通了。

桑耶寺的占地面積巨大,四周有規整的院牆。各個殿堂都有自己獨立的院落,而且彼此都保持頗遠的距離,之間就是空地,有疏疏落落的小樹林,看上去就像一大片山坡上散落著好多座小寺廟一樣。這樣的結構是迄今為止我在藏區見到的寺院裡最為特立獨行的一處了,有種完全與眾不同的疏朗雍容的大氣。

描金鑲銀有著濃重印度風格的黑色佛塔旁邊,一座四方的院落引起我的注意,厚重高大的圍牆上部依然是藏風濃郁的暗紅色邊瑪牆,裡面的殿堂只露出了頂端。遠遠的第一眼看到它我就覺得有種迥異的氣氛,端詳片刻突然反應過來:隔著圍牆可以看到的那座屋頂,居然是碧綠琉璃瓦的單檐歇山!

太中土了!在山南這個藏文化的濫觴之地,竟然凌空出現了這麼一座典型的漢式結構的建築,而且是在藏傳佛教第一座真正意義的寺廟裡!我們來了興趣,圍著院牆幾乎小跑著轉了一圈想進去看個究竟,卻……連大門都沒有找到!這座院子是沒有門的?!繞到背後,才看到一堵陡而狹窄的石頭台階,一直砌到了幾乎院牆頂,上面一座單扇的小木頭門,緊鎖著。

只好悻悻的作罷,離開了很遠,我猶自不甘心的回頭張望了它一眼。

頭頂的天空裡,一團團的白雲從山巒背後慢慢的浮出來,遠山沉默,眼前的一切儼然反轉片般的艷麗清晰。



澤當是山南的首府,繁華的程度和林芝有一拼,一條正在大興土木的街道兩邊商鋪林立,車流穿梭來往,甚至有那麼一陣子還遭遇了堵車。我們在城裡轉了幾圈,終於在一條河邊的小岔路口裡覓到了一家小旅店。老板娘正在忙活,把一個剛剛蹣跚學步的小姑娘扔在一邊的樓梯口無暇顧及。旅店的門上掛的招牌寫的是瀟湘招待所,可登記時的單子上印的分明是湘岳,看來老板並不在意自己的買賣叫什麼名字,只要知道他是湖南人就好。

之所以看中這家小店,一是有家公共浴室就在隔壁,二是在浴室的旁邊,看到一間頗有規模的大川菜館。我們中午都沒吃飯,就指著晚上這頓大的了。

安頓妥當,出發去雍布拉康。 從城裡出發的時候,已經下午五點鐘。

因為知道那裡是個著名的謀殺菲林的地方,所以我們從桑耶寺過來一路也不很著急,就為等黃昏上演。

可山南的下午五點鐘,卻依舊烈日當頭——我忘了二個小時的時差——完全還是盛夏的午後。

那好吧,路上經過昌珠寺的時候,我們決定先行逛之,去看看他的鎮寺之寶,一幅年代久遠的珍珠度母唐卡。本來在計劃裡,這是個可有可無的地方。

其實,去趟敏竹林寺買藏香,估計都來得及。我暗自琢磨,微微有些失落。

昌珠寺看上去占地不大,就在公路邊小小的一片房舍。剛剛走進一條幽暗的門廊,就聽見裡面傳來女孩子們的歌聲,同時響徹著清脆的不知什麼發出來的打拍子的聲音。

進到院子,迎頭看見一排姑娘坐在搭著簡單腳手架的屋檐上,頭上包著頭巾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圍著統一的藍布圍裙,每人手持著一根類似南方搗衣杵似的木棒,大家都唱著整齊的歌兒,並隨著歌聲的節拍,手中的木杵整齊的落下,拍打在她們騎坐著的拱形的灰白色光潔的屋檐上。

一個拎著澆花似的水壺的女人來回走著,間或在每人敲打的屋脊上澆點水。

一段給歌聲結束,空氣中微微靜默了那麼幾秒鐘,也不見有人領頭或者吆喝,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地唱起另一段,手底下敲打的節奏絲毫未亂。

原來我們這麼巧的遇到了傳說中的“打阿嘎”。

他們正在修繕的屋頂下面,就是大殿,可院子裡聚集的一些游客誰都沒心思鑽進去觀看,而都站在角落裡悄然無聲的注視和聆聽著這些姑娘們節日的盛宴般歡樂的勞動場面。

有個頭上纏著藕荷色頭巾的年輕姑娘,她前後的其他人都穿著長袖衣服還戴著套袖和大口罩,上下罩得密不透風——這樣肆虐的陽光裡干活,這麼打扮倒是合情合理——只有她與眾不同的穿了件灰白色的短袖帽衫,露出被太陽曬成棕褐色的皮膚,手腕上戴著一串亮閃閃的細鏈。見我們舉著相機,她一點兒沒有羞怯的衝我們微笑,甚至還忙裡偷閑地對我招手,圓圓的臉上露出清澈的笑容。

那歌聲雖然完全聽不懂內容,但卻毫無阻礙的一下子擊穿我的內心。

想起臨行前在網上看到的某些小資們說,在西藏,就算你轉變每一個角落,死等也要看到,聽到,感到打阿嘎。

即便被描述的這麼極限,我也從未動過“死等”的念頭,不完全是行程的時間限制,只不過我一直都覺得,屬於我的總會在某個角落安靜地等待著我,無論怎樣百轉千徊最終我也能遇到;而不是我的,怎麼“死”都是枉然。

所以我相信這樣的遇見也不是偶然的,一切都是注定的相逢……



雍布拉康是山南地標性的建築,坐落在一座獨立而嶙峋的小山上,三面都是無法通行的峭壁,只有一面坡度減緩,有之字形的山道。

天氣清爽,陽光在天空大量翻騰的雲中時隱時現,是爬山的好天氣,我說。

老D卻對在海拔近4000米的地方耗費大量體力進行垂直升降運動表示憂心忡忡,看到我們對他的憂慮直接無視,也只好隨了大流。往山腳下走的時候,有一條蕭條的小商業街,老D偷摸進到一家小鋪裡買了罐紅牛,防患於未然的攥在手裡。我說那玩意兒一點用都沒有,與其用來防備體力透支,不如說用來減壓更貼切——不過這樣也好,一路走下去,海拔高度就慢慢的變得不在話下,等到了那木措的那個晚上,估計你已經可以在湖邊跑步了。

上山的路不算陡,但依然走得我氣短,不時要停下來倒兩口氣兒。但我在零海拔的地方爬個山也喘,所以我把這種不適歸咎於體重而不是高度——X姑娘身輕如燕,早早的就溜達了上去,遠遠的就像一片羽毛輕飄飄的在山路上飄,讓我心生妒忌啊。River則陪著老D在我後面慢慢的走。

沒有想像的那麼艱難,不一會兒就上到山頂,老D看上去也神清氣爽,毫無臨行前的緊張了。雍布拉康雪白和暗紅搭配的顏色依然是典型的藏式風格,但瘦而高聳的城堡式的建築結構卻讓我覺得很“歐範兒”,像歐洲中世紀的古堡。

我們坐在城堡前的一張鐵皮長椅上小憩,陽光旖旎,一只大黑狗跑過來,叼起River放在一旁的太陽鏡就跑到一邊去玩兒,River想方設法的用手裡的各種吃的誘惑那小畜牲放棄對她的眼鏡下嘴……我的攻略裡有一種介紹說,這裡是當年文成公主進藏後下榻的第一所宮殿,後來才改作寺廟。我卻覺得無論何用什麼標准衡量,這裡都不像一處宜居的場所——且不說它整體建築內基本沒有什麼寬敞舒適采光通風良好的大面積居室,即便是可以居住,我也怎麼都無法想像一位來自中原的胖姑娘——我說文成公主胖自然沒經過什麼考證,但既然唐朝以胖為美,那個時代的首席大美女楊妃據傳體重三百多斤,那我想送到土蕃代表著天朝臉面的姑娘怎麼也不能低於這個標准太多吧——會住在這個絕壁上還能每天自如的上山下山,即便沒有高反。。。

嚴重走神兒了,我知道我又…… 夕陽逐漸散盡,雍布拉康孤零零佇立在淡紫色天空底下,背後積蓄的大團白雲開始泛出清冷的暗藍色陰霾的光,這場景簡直就像為各種相機專門設計的一樣完美無缺。

可是,美則美矣,但的的確確,讓我覺得了則未了。

我的所有感動,依然被下午時那場歡樂的歌舞場面所占據著,久久揮之不去。

惟有那些歌聲和露出雪白牙齒的笑容,才是我期待中的最美好的山南。



當太陽占據了天空

當生命不停地洶湧

等到我燦爛的笑容

等到你不會再後悔

當熱情衝破了沉睡

等到我跳出了包圍

(2010年6月6日,北京的初夏,窗外有樹蔭下斑駁的陽光,獨自等待和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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