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瓦小伙(2002/9/5)
有人說,白哈巴是一個“童話世界”。我卻以為,白哈巴已經不那麼童話。歷史的風風雨雨中,它已經走過了幾百個年頭。
有人說,白哈巴是”世外桃源”。而我看到,現代之風已經吹進白哈巴。每天一班的汽車,把白哈巴與外部的世界相連,白哈巴已經“世外”不再。
即便不那麼“童話”,不那麼“世外”,白哈巴的如詩如畫、田園般的風光卻依然如舊。這一點,去過白哈巴的人怕都會這樣認為。因此我寧願把白哈巴稱為田園般的牧村。
8:30,我站在喀納斯河的橋頭,昨天答應送我去白哈巴的哈薩克少年已經失約。我望著天空和白哈巴方向的山嶺,盤算著如何徒步前往。這裡到白哈巴直線距離18公裡,路程不會超過25公裡。離天黑還有十多個小時,以每小時四公裡計,天黑以前到達白哈巴,問題不大。
一輛摩托駛到面前,一個圖瓦族小伙向我侃價,110元送到,我答應了。
摩托帶我駛向圖瓦人的木屋群,木屋的尖頂和旁邊的木圍欄在陽光下燁燁生輝,十分美麗。喀納斯河水在木屋旁歡唱,河面上騰起陣陣緲緲雲霧。圖瓦小伙把摩托推在一旁,換了輛帶擋風玻璃的摩托,戴上頭盔,載著我和我的行囊,風馳電閃般的衝出去了。
回望神仙灣,仍然是一片雲霧繚繞,如一片白雲橫在山谷。
摩托開得很快,兩邊的草地森林呼拉拉的在身邊掠過,看得到草地上的牛羊,牧人和蒙古包。
摩托進入一片原始林子。林子裡的樹木七橫八倒,摩托穿過這些倒下的樹木,跳躍著前進。
知道了這個圖瓦小伙的名字,叫仁傑。
轉過一片林子,躍下一個山頭,一個大牧場現在眼前,綠色的牧場上,撒滿了大米般的羊群。(呵呵,用撒滿大米形容最貼切,所謂白雲,那是要羊兒都聚在一起,一起行走,才可以像白雲,這樣的場景,牧場上不多見。)
仁傑停下車子,到避風處解完手,邊提褲子邊指著遠方的大山說,那就是哈薩克斯坦,山下的那條林帶就是國界。聽說看到了國界線,我急忙掏出相機,一頓好拍。
仁傑重新發動馬達時,我見他手腕上刻著一顆心,上面穿著一只箭,下面還有一排日期。我笑著對他說:喂,怎麼,失戀過?仁傑低沉著聲音說,不是的。我過去犯過法,判過刑,判刑那天,是我刻骨銘心的日子。那天晚上,我刻下了這顆心與箭,寫上那個日期,我永遠不會再犯了。我望著這個誠實的小伙,心想,浪子回頭金不換。
摩托呼嘯著衝下山崗,駛進一片林子,衝過林子裡一條條小溪,過小溪時,摩托幾次差點熄火。
最終,摩托又衝過一條小溪,猛的停住,我們已經在一個村子當中。
這就是白哈巴。
白哈巴(9/5)
這是一個牧人的世界。
村子裡的房子是清一色的木屋子。高高的頂,人字形的立著,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屋子的牆,清一色的原木,一排排的。村裡一條土路,便是村中的大道,路旁的白樺林在風中簌簌作響,村民的院落裡,堆放著堆堆原木,不時的有牧民騎馬從村裡跑過,除了挑水的婦女,很少有人走動。
走進一家人家,放下背囊,住下。
這是一個木頭的院落。院子圍著木的圍欄,房子是木頭搭的,典型的木屋子,底面用石塊鋪墊,四周的牆壁用原木搭成,原木一根根橫放,堆碼起來,便成了一邊牆。四個牆角由兩面牆的原木相嵌,像人的手掌相插,留出一段木頭長在牆外。屋頂也是用原木蓋住。原木的縫隙用草和灰封住,就成了冬暖夏涼的小木屋。屋內有火牆,可頂得住屋外零下四五十度的嚴寒。屋頂是用兩片木板搭成人字形的尖頂,角度很陡,冬天的大雪順著陡峭的屋頂滑下,保證了木屋不會被壓塌。屋頂沒有山牆,空蕩蕩的屋頂下,夏秋季正好晾曬東西。這裡的牧民,家家都是這種屋子,同樣,都有一個木圍欄圍住的院子。
院裡跑著許多吃食的母雞,公雞。這裡的雞個頭較大,強健有力,精神抖擻,跑動起來渾身是勁。
主人的屋前的窗下,種了兩圍鮮花,用木欄圍著,很漂亮。整個院落看去像典型的俄羅斯風味。屋後的雞窩大如狗窩。
村裡的大道,不時有哈薩克或是圖瓦的男人騎著馬跑過,一個的,三兩個的,見著我,每人都一笑,留下一張憨實的笑臉,他們騎馬的姿勢很好看,很輕松, 馬匹就是這裡的交通工具,就像城裡的自行車,家家都有,沒有馬匹,還叫什麼牧民。
村中沒有電,沒有電話,沒有廣播,沒有電視,沒有自來水,村民都在村頭的泉眼挑水吃。
這裡居住著蒙古的圖瓦人和哈薩克人,前者約占70%,後者約占30%。圖瓦人相傳是成吉思汗蒙古大軍西征時在喀納斯地區留下來的一只老弱病殘的隊伍,近親結婚嚴重,現在只有幾百人了。
白哈巴四面環山,背後是原始森林覆蓋的高山,山上雪峰可見。對面是哈薩克斯坦寬闊的山嶺,山上一毛不生。山下的林帶中的小河,便是國境線,離村不到一公裡。村裡的人,每天抬頭,就見對面的大山。村中的蒙村小學的旗杆,就豎立在一望哈薩克斯坦的小學操場上,升起國旗,背景就是哈薩克斯坦的崇山峻嶺。氣勢磅礡,只是不是自己的國土。
村的後山,是幾個不高的山頭,山頭上,撒落著一些牧人的木屋和牲口圈。還有一塊塊用圍欄圍起的麥地。
村前的山坡上,一抹圍牆,圍牆裡,矗立著一座高高的了望塔,了望塔上飄著一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十分耀眼。這是白哈巴的第三種人——邊防哨和邊防連。
邊防哨上的哨兵日夜監視著邊境線的動靜。
這裡的位置幾乎就在中國雄雞尾羽的最北端,白哈巴因此被稱作“西北第一村”,邊防哨也被稱作“西北第一哨”。
田園牧村(9/5)
我漫步倘佯在村中的道路上。
一頭小牛走來,張開腿,在小溪中嘩嘩撒尿,完了,朝我“嚤嚤”兩聲,像在撒嬌。
路兩旁的白樺樹葉開始黃了,風吹來。簌簌作響。樹底下,一個憨態可鞠的孩兒一搖一晃,望望頭上飄落的樹葉,低下身子,彎腰拾起一片葉子,笨拙的把它扔起,看它會不會飛起來,葉兒落入地面,小孩拿手去撥弄,風兒卷走了樹葉,小孩呆了。見到我,閃著陌生的眼光,一溜煙躲到屋裡,扒在門邊偷看。
旁邊的院落,一個哈薩克小孩,高舉斧頭用力劈柴,小孩腳蹬皮靴,一頭黃毛,把襯衣打成結,別在肚子上,露出一圍的肚皮。他瘦弱的身材舉著大斧,真擔心斧子會把他拖倒。
一所木屋的牆腳,晾著幾雙鞋,紅的,綠的,好看,大約是女孩子的。
圍欄下,幾只母雞在尋食,一只公雞“咯咯”叫著,拼命扒著泥土,旁邊一只大白公雞,金雞獨立的一條腿立著,威嚴的掃視四圍,好似母雞們的保護者。
村裡走來幾個女人,見我端著攝像機,便捂了臉,像避手電似的,一會,打熬不住,便轉過來大叫,以示抗議。
一個院落裡停放著拖拉機,還有爬犁,許多院落堆著木頭,排放的很整齊。
幾乎所有的院落的牲畜棚上都堆著高高的草垛,草垛碼得很漂亮,圓圓,尖尖的頂,有牧人用杈子正在往草垛上叉草。
村子很安靜,不時傳來幾聲公雞的叫聲,和著牛兒悠長的哞叫,更顯出村子的悠然,平和,和安寧。
我走上後山,後山也有一些木屋子,但更多的是圍欄,有的圍欄有好幾百米長,冬天,這裡想是圍滿了牲畜。
圍欄旁的大籠子,關著幾頭野鹿,野鹿的神情桀驁不訓,眼睛滿憤的望著外頭,關牠們的籠子格外堅實。
走到半坡的一方石頭旁,坐下來,點上一支煙,細細品味周圍的景色。
兩頭小牛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吃起草,邊吃草,邊用清澈的眼睛友好地看著我,我們的眼神在交流。小牛走到我的身旁,我輕輕的撫摸小牛的額頭,牛兒吃草的聲音清晰可聞。
眼下的景像非常美麗,圖瓦人的尖木屋優美地散落在一片山坡上,白樺樹的樹梢在木屋的尖頂旁流動。木屋之間,馬兒悠閑的吃著草,這個情景很熟悉,好像在網上看過的這張照片。應該就在這裡拍的。
再往山上走,到了山頂。從攝像機裡看見,對面了望塔的哨兵也在向我這邊張望,我向哨兵揮了揮手,便坐下了。山上的林子裡,脫去了所有的衣褲,脫了鞋襪,穿著褲衩,光著腳在林子的草地走著。腳板滑滑的,癢癢的。
對面的哈薩克斯坦的山嶺就近在眼前。一顆大樹,靜靜的站在山坡上。
兩匹馬馱著兩個女人慢慢走上山來,女人胸前都揣著一個娃兒,馬兒帶著女人,從我的面前悠悠的走過去,消失在後面的山坳裡。
時間在這裡仿佛凝固了似的,人們總在一種不緊不慢,輕松自如的狀態下生活著。
這裡沒有城市的喧囂緊張,沒有工作的壓力,沒有上司的催迫,沒有失業下崗的憂慮。牧民們養牧為生,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夏天游牧,冬天休息。他們從容,安寧,自在,他們就是自己的主人。
對他們來說,“全球化”和“911”,仿佛是外星球上的事。他們生活在悠然自得中,這種悠然自得也傳染著我。
沒有現代文明,就不幸福,不快樂?
在牧民們的臉上,我分明看到了愉快的眸子和燦爛的笑容,看到了生命應有的輕松和活力。
我見過許多大款老板,他們絞盡腦汁,千般算計,終日生活在焦慮,擔憂,甚至恐懼之中,但他們並不快樂,也不幸福。
我也見過許多上班族,他們常算計著如何討好上司,如何勾心鬥角的往上爬,他們憂慮重重,欲望多多,他們也不快樂,也不幸福。
沒有的,想方設法去得到;有了的,想永遠攥在手中。這樣的人,這樣的生活,能不累嗎?比起這些快樂的牧民們,他們甚至有些可憐。
現代化?現代化真的能給人帶來幸福,帶來快樂嗎?現代化真的是人生的追求,人生的終極目標嗎?
我望著對面的哈薩克斯坦的大山,任思緒飛揚。
……
現代化像神話一般制造出無窮無盡的新產品,幾乎在無節制地刺激著人們的欲望,鼓勵著人們的虛榮。為了跟上“現代化”的步子,得到“現代化”的物質,享受現代化的生活方式,人們不得不一個個的投入瘋狂的“賺錢運動”,像一頭頭蒙上眼罩的毛驢,終身在賺取金錢的磨盤上拉磨。
手段變成了目的。主人變成了奴隸。現代化延伸了人們的器官,卻又在扼殺人們的心靈。都市裡的孤寂和大自然的明快,反襯得如此鮮明。
幸福不在於生活方式,不在於現代化的生活方式。這裡的牧民,過著游牧的生活方式,他們生活的自在,滿足,從容而快樂,誰說他們不幸福?
幸福在哪裡?幸福在心靈。在滿足,在心態。一旦你對所有的一切感到滿足,感謝上蒼給你的一切,包括美好的和不美好的,你就極容易處在幸福中。
從容的生活,隨遇而安,善待每一個人,善待身邊的一切,你就在幸福之中。
起風了,穿上衣服,繼續靜靜的坐著,靜靜的享受著這裡的寧靜。
悠閑是什麼?悠閑是一種美,一種享受。
慢慢地泡一杯茶,慢慢地抽上一支煙,慢慢地醊上一口酒,慢慢地撫摸著愛人的臂膀……
我不知道,如果這一切,成為一堆快速的動作以後,還會有什麼樂趣?
慢也是一種美。
當你把生活節奏調慢的時候,美就來到你的身邊。
夕陽西下,斜去的陽光就像一只巨大的彩色畫筆,輕輕的,把大山裡的白哈巴塗抹得一片金黃。
我慢慢走下山崗。
太陽慢慢下落,白哈巴的天空,流光幻影,絢麗萬分。
無爭,便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