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字,寫了漫長的二個月! 2010年3月6日,美國獨立搖滾樂團Sparkle horse的主唱Mark Linkous用槍口對准自己的胸膛,用搖滾樂手最爛俗的套路了結了自己。 ...“媽的!總有一些人以為這樣就能把絕望從世界上帶走。” 總有這樣一些人在心靈深處頑固的相信這樣的極致的瞬間可以讓人逃離,靈魂無處安放,只有用盡渾身力氣找尋出口。

- 2:30 -
我完全不知如何度過這漫長的四個多小時。
夜色深沉,溫暖而干燥,車廂裡彌漫著長途夜班車特有的奇怪而腐朽的味道,我搬了個坐墊挨著司機坐在過道前面的台階上,跟司機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司機是個看起來中規中矩的年輕人,連抽煙的惡習都沒有,目不轉睛的盯著公路遠方的茫茫黑暗。
不睡覺?
嗯,著急。飛機晚點了,沒趕上最後一班高快,本來算好了時間的……我說著下意識的不停用眼睛掃著他前面的儀表盤。司機師傅百忙當中扭頭仔細看了我一眼,估計被我看得心裡發毛,稍稍提了點速,這小動作讓我覺得些許安慰,不再那麼百抓撓心——要知道如果有可能,之前的飛機上我都恨不得坐到駕駛艙裡面去。
去玩兒?
嗯,算是吧。我懶得多說。
到了怎麼也要二點多了。
所以啊,越快越好吧。
終於拐下高速,長途車在空曠無人的街上飛奔,經過路邊停著的兩輛出租車時,司機停了車:你這裡下吧,不用到車站了,那邊遠。
出租司機同樣睜大了眼睛看著我:這個鐘點過去?四十,行不行?
隨便吧,我拉開後門把包扔到座上,十分鐘能到麼?
開玩笑!那司機笑了,怎麼可能?十幾公裡呢,還限速。
我知道……不過……,謝謝你。 車終於停在那個連味道都讓我熟悉的小街的路口。
路燈依舊那麼曖昧不清的昏昏暗暗的,最鬧的酒吧也熄了燈,街上一片荒涼。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走進路口,那個挑著燈的小門就在前面不遠,進門繞過一個小影壁,過廳改成的前台一個小姑娘有點不知所措的看著我笑:您好,呃……
我正要說話,手機響了。
天吶……你怎麼可能聽見路上出租車停車的聲音? 二千六百公裡路,用了十一個小時。
我終於到了。
是的,我瘋了。
沒什麼,因為,我想你。 - 3:20 -
房間裡一片幽暗,我的床四角有雕花柱,掛著一頂淡黃色粗麻的幔帳,隔著帳子我能看到兩邊當牆用的木質雕花板,上面鑲著銅插銷和小門環,透過窗棱上的空隙,外面的遙遠而模糊的燈光透進來,清晰的聽見夜色中的蟲鳴。
幸福感在我的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裡,膨脹得滿滿的,
我覺得整個世界就像被小女孩手中的火柴的光亮瞬間劃過,溫暖,而安靜。
千萬別提醒我,還有稍縱即逝……
sad, but beautiful。
- 12:00 -
大理的四月。
有溫吞的陽光照在窗戶紙上,
外面是個小陽台,打開隔扇的木門,蒼山卷著青藍色的翻滾的烏雲撞進視線。陽光依舊像射燈一樣尖利的穿過雲層的縫隙,劃過一道道光柱。
溫暖的風。
從來沒有過的,在床上看著手表的指針劃過正午。
好吧,我就是來散的。
其實,我只是不想起床,而已。
(張楚說:我想死在這床上。。。) 我的T-shirt上是幾只暗灰色的飛鳥,男式的,最小號,剛剛好,我喜歡這種顏色暗淡有點柔軟而中性圖案的男式衣服,為了有點區別,我稍稍做了點小改動,在一只小鳥的眼睛上,粘了幾粒水鑽。
像眼淚。
老是在應該快樂的時刻想起憂傷。
只有在我的腦子各種斷片出現的時候,我的世界才是美好的。
所以我愛大理。
它讓我忘記身外的那個現實的空間。

- 12:45 -
院門外依然是亙古不變的小攤,把那麼好看的秀片釘在背包上,真是暴殄天物……在胡同的兩側,有眼尖的小黑導立刻跟上來:洱海劃船去不去?蒼山騎馬去不去?
我笑著衝他們搖頭,我心情很好,一點兒也不煩他們。
兩個蓬著半長頭發,腦門兒上還扎根彩條,咣當到地上的粗麻褲子下一雙人字拖,瘦的一把骨頭一副70年代嬉皮範兒的外國人晃悠著從人民路走出來,簡直隨時都會攤到地上似的,和我們擦肩而過;
洋人街還是老樣子,路口的小超市,賣手工制品的小作坊,除了唐朝,我依然記不住任何一間酒吧的名字;
人民路還是老樣子,各色人等頹坐在陽光下的路邊發呆,除了Bad Monkey搖身換到了路對面的更大的門臉;
博愛路還是老樣子,櫻花開得有點頹勢,嫩綠的葉子已經從枝丫間鑽了出來,88號蛋糕房還在,一家西餐廳的門口貼了張A4紙的小海報,劉二13號在這裡演出。哎呀又是只差一天……
我又開始頭暈,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隔著層霧氣。 - 15:00 -
我說:大理大部分酒吧的咖啡都非常那麼回事兒,除了對咖啡完全沒概念的人估計都不忍卒喝。
拿波裡已經不在了,88號還在,每一次從客棧出來都會路過她,小小的狹窄的門臉,四方的小木桌和筆直靠背的椅子,和櫃台邊看店的小姑娘聊聊天。。。那地方更適合一個人呆著,所以今天不行。
我想找個更溫暖舒適的地方。
洱海門前的小廣場荒涼得可以,一個人都沒有,包括當地人。
午後的陽光白亮亮的,卻不熱,在天空的雲上肆意的塗抹出各種陰影。
等你舉起相機的時候,卻躲到雲裡,怎麼都不肯出來了。
人民路的下段,溫吞的下午空蕩蕩的街上的那種無邊的寂寞,讓我心裡微微的升起寒意,
幸好有你在我身邊。 illy的那個白底紅字的小招牌,就像一束燭光似的,在等著我們。
這裡以前,不是這家店。
我綣在靠背椅裡,環顧了一下四周,還有裡面的小院子。
老板模樣的一個瘦瘦的男子,原本一直在最黑的一個角落裡獨自對著電腦專注的坐著,偶爾抬起頭瞥見你肩上的相機,甚至站了起來:你這不氣我麼?
說著,指著小書架上的一支早被摔得七零八落的萊卡。 這兒的客棧現在都一個風格,通體的大玻璃牆——睡在裡面難道沒有做睡姿展覽的感覺?
院子裡一樓走廊的拐角處有個洗手池,很別致,一張銀色刻花的大臉盆嵌在木桌上。
小老板非常興奮的秀著他新買的小相機以及新拍的各種照片,我搭不上或者懶得搭話,溜達到書架前閑翻,一眼看見了,居然是傷花怒放。
時間飛逝的令人措手不及啊!
我喜歡,你拍的那張照片——我正在翻書的手。
翻的那本書,是那個“切”,
格瓦拉。
(棉花記的小店主人說:沒有人是完美的,除了切·格瓦拉。)

- 16:20 -
紅龍井是個從沒聽說過的地方,在這一次來大理之前。
其實除了人民路之外,我對古城一點也不熟。
下午的陽光灼烈但不悶熱,有很硬朗的風從蒼山上直接吹下來,天空中大朵的白雲飛舞。
沿著博愛路往蒼山門走,把襯衫的袖子挽到了上臂,喜歡陽光咬我的感覺。
覺得方向不對的時候,路邊找了間小鋪子問路,他們笑著,很熱情地出門指給我看:往那邊走,博愛路上邊。
順便在鋪子裡買了根冰棍兒。
我只有在心情極好的時候才會想起來吃這東西,無關天氣冷暖。
看我咬得哢嚓響的小冰碴,你在旁邊看著我無聲的笑,伸出手來,拉住我的手。
博愛路上的櫻花開得荼蘼。
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事兒有很多吧?
對我來說,其中一定會有這樣手拉手走在大理的陽光下的瞬間。 - 16:32 -
在大理,我最懶得去的地方恐怕就是五華樓。
因為那是旅行社進古城的必經之路,所以整條街上“團”氣濃郁,一眼望過去就令我疲憊不堪。
我們漫無目的的沿著博愛路的一條正在修葺的岔路走過去,岔路進去之後,兩邊都是嶄新的剛剛建好的統一規格的店鋪門臉,還基本沒有租戶,所以冷冷清清的,
拐出來正好走到五華樓下。
一眼看見了刻在石頭上的紅龍井三個字。
原來紅龍井是條街。
一條簇新的人工修築的溪水順著街中心流過,兩側店鋪林立,露天的茶座沿水擺在樹蔭下。
霏糜的音樂聲,酒杯在陽光裡閃著晶瑩的亮光,珠片吊帶波裡米亞長裙,流光溢彩暗香浮動。
很麗江,很旖旎,不得不說,也很漂亮。
但是一點兒也不大理。
好多年沒拿過膠片相機了,所以都忘了帶膠卷電池之類的必需配件。
這年頭,舉了一支G2出門的人,基本都是散德行來的。
如果不是還能有個玩意兒可以隨手拍拍照片,估計你早就煩死這樣的漫無目的無所事事的慵懶頹靡的大理了吧。
古城裡就這麼大點兒地方,走著走著就不停的遇到各種熟面孔,
所以,迎面又看見那兩個每分每秒都可能頹然倒地的嬉皮走過去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吃驚。 - 16:58 -
我坐在厚墩墩的大木頭桌子旁邊,把腳支在一把同樣的木頭椅子上,看著你。
你安靜的不厭其煩地擺弄著手裡的相機,對著四周換著各種角度,然後轉過來對著我,
我說,還沒來得及笑呢。
就這樣,最好。
天上的雲飛速流動著好像能聽見聲音。
心裡覺得有種恐慌,
害怕!
每一次想到離開之後的世界,都惶恐的不知所措。 有個金頭發的姑娘迎面走了過去,一邊緩緩地走一邊小聲地和身邊的同伴嘀咕著。她穿了件很低抹胸的花連衣裙,一雙基本看不見什麼鞋帶的夾趾拖鞋,露出白的沒有血色的皮膚。
紅龍井往城牆走的這段,寂寥無人,濃密的樹蔭遮在路中間的小溪上,路邊一戶人家的院門半掩著,裡面怒放著一簇耀眼的黃花。
三個舉著陽傘的游客看見我倆都舉著相機對著一座小院門,忙不迭的衝過來從我們身邊擠進來,完全站滿了鏡頭裡的空間。
無可奈何的轉身離開,俄而就看見那幾個人一臉莫名其妙的悻悻出來,我們對視一眼,偷偷笑了。 - 17:20 -
一座三面牆都是彩繪雕花板的小樓在路邊,上面掛著個很不起眼的幌子,寫著Lotus。
轉到西邊我才看見一扇微開著的門,掛著門簾,裡面能看見一大張鋪在地上的條紋土布,一雙,戴了條細鏈子的纖細的姑娘的腳。
沒等我開口,那雙腳的主人已經站在門口,有點兒零散的頭發,一件松松垮垮的T,陽光正照在她身上,一雙倦怠的眼睛看著我們,什麼事兒?
想看看你家房間,行不?
那女孩竟然好像猶豫了幾秒鐘似的,嗯,好吧。
說著回身拿了串鑰匙,踢拉上拖鞋,出門往旁邊的一座大院子走去。
進了一座幽暗的門洞,院子裡雜草叢生,堆砌著各種破舊的家什物品,從狹小的小路中轉了個彎,姑娘上了座很窄的木樓梯。
我扭頭看你,正好也看見你疑惑的眼神。
我們的樓梯得從這個院子裡上來,姑娘解釋似的說道。
房間狹窄的不太能轉過身來,床上吊著圓傘蓋的紗帳,三面是只能微微透進光來的雕花木板。
除了一張大床,什麼都沒有。
你轉身拉著我的手,下了樓。姑娘好像根本也沒打算開張,隨後出來鎖上了大門,回身走了。
我終於忍不住切切的笑起來。
——睡在這兒,怎麼覺得跟睡在箱子裡似的?
院門外,一堵半人高的石頭牆上,白色小絨球似的花在陽光下開得亮晶晶的。 - 17:40 -
城牆上開了個小門洞,走不了車只夠走人,出來之後迎面是陰藍的蒼山,滇藏線上有車呼嘯著飛馳過去。
風很大,我下意識的拽了拽衣襟。山頂上高高的堆積著厚重的雲層,陽光從雲縫間一柱柱的灑下來,照在山腳下畫著漂亮花鳥圖案的白色屋脊上。有種說不出來的陰霾的繾綣的氣氛。
這個,有個香港朋友跟我說,叫“耶穌光”。我看著你左右比劃著相機的位置。
公路兩邊高高地伸向天空的路燈架子成了取景框裡的障礙。
最終還是放棄了,你感嘆道:定焦鏡頭啊,真的是對焦基本靠走……你的小卡片這會兒比我強。
往回走的路上,瞥見剛剛遇到的那個低胸白美女正坐在一間比路面低下去很多的小客棧的客廳裡上網。
一抹夕陽斜斜的照在lotus的雕花板牆面上,每一個細微的木紋的陰影都清晰可辨。

- 18:00 -
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跟逃獄似的……
所以,我忘了帶茶葉,更別提咖啡了。
不過在大理,這不是什麼致命的事兒。
街邊任何一家小門臉裡都有咖啡賣。
可若想碰到能入口的,就難了。
傍晚的時候,我們坐在博愛路上的另一家小咖啡館裡。
來來回回路過好幾次,最後還是被它門口Cheese蛋糕的招牌誘惑了進來——因為上一次你說,88號的蛋糕也就那麼回事兒。
那好吧,試試這裡。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極端的完美主義者。
沒想到還有更甚者。
嘗嘗我這杯麼?我喝了口剛端上來的溫吞的咖啡,忍著沒下意識的皺眉。
……不是吧?
我看著你轉瞬就要發作的表情,笑了,算了算了,大理的咖啡大都如此。
當然,除了拿波裡,和88號。
蛋糕上澆了層巧克力色的糖稀,賣相很好,吃在嘴裡有細小的砂糖粒,但相比起應該有的濃厚的Cheese味道,糖的味道太重了。
不過我並不怎麼在意,
我蜷在大靠背椅子裡,身體裡有種很濃的倦意。
大相機擺在桌子上,漸漸暗下來的天光從窗外滲進來。
你坐在我對面…… - 20:30 -
一點兒也不餓,我漫無目的的看著菜單。
這家店外面看上去金碧輝煌的,房間裡燈火通明,有一桌聽起來明顯喝高了,大肆喧囂著。
再進到裡面的小院,卻別有洞天,回廊裡有清涼的風,暗藍色的夜空中有大團的雲飄過。
喝酒?我一眼看見了雕梅。
小玻璃瓶上印著小篆的字體,倒出來通透的液體金燦燦的,暗香浮動。
這是我喝過的最好的雕梅,
可每一次喝到它的時候,都難過得不知所措。
我走在黑暗的小巷子裡,前方路口隱隱的透過來一點燈光,起風了,有點兒冷,四周的暗夜裡能聽見樹葉嘩嘩的聲音。
張口想說話,聲音卻像被黑洞吸走了似的失語。
突然間,我哭了。
其實,永恆的黑暗在我們的內心。 - 1:25 -
我期待著每一個夜晚的降臨。
四月的午夜,只能聽見窗外怒吼的風聲。
有玻璃破碎的聲音。
我們的房間一面牆全是木頭隔扇,插好門銷之後還有小指寬的縫隙。
我看見鵝黃色的窗簾在輕輕的飄動著。
也許會像綠野仙蹤裡桃樂絲的小屋吧,在天空飛翔一陣之後可以落到另一個世界。
我躺在床上,聽著狂風席卷過屋檐。
那也許是我所有期待中最美好的結局了。
聽見了麼?
是風。
噓,別說話。
……
在沉重巨大的風聲間歇的瞬間,清晰的聽見一個女生的細小的呻吟聲。
我們的房間全是木制的隔斷,雖然中間是洗手間加洗手間。
我用被子蒙住臉,笑出了聲兒。 - 8:30 -
酒店的房費是含早餐的,可一次都沒去吃過。
每次徹底鼓起勇氣起床的時候,都到正午了。
再不吃沒機會了,今天。。。
掙扎的爬起來,下樓進了那間平時看上去空空落落的小餐廳,一群貌似家庭旅行團的人正在吵吵嚷嚷的圍聚在餐台前取餐。
用眼睛轉了一小圈,實在是無甚可吃性。我走到角落裡一個小鍋前,准備燙一小碗米線吃吃算了。
起虧了。我說。
誰也不想出門一大早的滿街去逛。
走在街上的時候,我覺得離你好遠。。。
大理的白天,就像換了個世界似的風平浪靜,房間裡依舊有種暗淡的涼爽。
我依舊躺在床上。
想著下午的那架飛機正在停機坪上等著我。
心裡有個不敢窺探的空洞越來越大。
我知道,自己會無可逃離的,掉下去…… 這只是一個童話故事。
因為只有在童話故事中,你最愛的人才會悄悄對你說:“你會忘了我的。”
最特別的人都是瘋子——你會對他說。
這世界平淡乏味,只有那個人能帶給你特別。
如果你認為這是一場夢,他會擔憂地問你:“那我也不存在嗎?我也只是你的想像嗎?” 我情願,你只是我的想像。 帶著懷表的兔子,也最終沒能將我帶到仙境。我掉進樹洞,只是摔傷了。 ——TB的愛麗絲,原來講的是愛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