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托說我是個較勁的人,可能不無道理。想去哪裡就翻來覆去地想,非去不可,不去就消停不了。執拗地想去柬埔寨,說到底是想去吳哥,不清楚原因,只是異常篤定。未曾謀面就信賴一個地方或者一個人,這是難得的緣分,終於見面時心上便不是驚喜,而是似曾相識的熟稔。
第一眼望見吳哥窟的時候,我正坐在飛馳的突突車裡大口喝水。行前已經看過太多美輪美奐的圖片,已經激動過太多次,等見了真身,便覺不出如何驚奇震撼了。我望著那黑熏熏的廟宇,她也望著我,仿佛只是這樣互相打了個招呼——來了,嗯來了。在暹粒那幾日,差不多每天都要經過吳哥窟。護城河後那五座蓮花寶塔,於我便如同熟識的街頭風景,知道她就在那兒,永遠在那兒,心中只覺得平和踏實。
繁華如旅游城市暹粒,仍欠缺公共交通工具,遍街跑的大多是自行車、摩托和突突車。所謂突突車是摩托後面拉一個雙排座位的帶篷小鬥車,跑起來四面透風很是痛快,只是一天下來不免落得個灰頭土臉。我們在暹粒都用的是Tek的突突車,連遙遠曲折的崩密列也是一路突突著去的。
掙扎著四點起床,只為了等待傳說中霞光萬丈的吳哥日出。由突突車載著穿越沉睡的城市和叢林,清冽的風吹過腦門和頭發,微微地涼,人一下子便醒了。黑暗中我看到小托和小獅子的眼睛,閃亮閃亮,好像天上的星辰落在我面前。有他二人同行,我只覺心滿意足,死而無憾。
吳哥窟常被稱為小吳哥,那是與有大吳哥之稱的通王城相對應,實際上吳哥窟非但不小,還甚大氣磅礡,按小獅子愛用的詞來說,就是雄偉壯麗。此行在暹粒四日,我們兩次拜訪吳哥窟,一次在清晨,一次在午後,一次倉促,一次悠閑。可我仍嫌不夠,覺得可以待得再久些,走得再慢些。
第一次進吳哥窟,摸黑走過長長的參道,已見先到的長槍短炮架好了有利位置靜候日出。在黑暗之處等待未知的光亮,比那光亮本身更叫人激動不已。朝陽慢慢點染開來,照亮吳哥窟的蓮花石塔,並沒有想像中的絢麗和精彩,只是溫柔沉靜,不動聲色。
趁著眾人還圍在水池邊爭拍日出倒影,我們三人率先走進晨露籠罩裡的吳哥窟。一層層回廊,一座座石塔,整牆的浮雕和無處不在的小仙女,讓人眼花繚亂。我走得有點快,急於接近吳哥窟的中央主殿。在印度教的世界觀裡,吳哥窟是漂浮在水上的神聖廟宇。參道周圍的環形渠像征著浩瀚的大海,回廊則是巍峨連綿的喜馬拉雅山脈,它們環繞著吳哥窟的主殿——世界的中心、眾神居住的須彌山。
通往主殿的第三層回廊台階又高又陡,看上去幾乎與地面垂直,為的是讓參拜的歷程成為一場真正的艱難的朝聖。據說很多人來此都望而卻步,有人登頂後流下眼淚,也曾有人失足摔下台階殞命。同行三人中數我最沒有運動細胞,但他倆都是安全至上者,卻是我對危險之處懷有最大的熱忱與期待,老早就下定了決心要攀上主殿。小獅子笑我說怎麼出來玩也搞得這麼視死如歸。我也不知道,在家分明是賢良淑女,怎麼一出門就成了瘋魔。可惜第三層已經封閉維修,畢竟無緣登上主殿,終成此行一個遺憾。
後來攀爬吳哥最高的茶膠寺,手腳並用,側身輾轉於陡峭狹窄的巨大石階上。爬到中途仰面望去,上方仍有漫漫天梯,腳下卻已離地數丈,沒有退路只能繼續向上,我整顆心都揪緊了,這才體會到害怕,和必須要戰勝這害怕的內心意志。終於登上茶膠寺的中央殿堂,全身都已被汗水浸濕。放眼眺望吳哥的莽莽叢林,我的心髒仍狂跳不止。印度教也好,佛教也好,亦或是基督教天主教伊斯蘭教,宗教的確有一種使人純粹的力量,可以絲毫不顧惜自己的肉身,只向著信仰而去。我沒有宗教信仰,可是我有自己的信仰,它渺小而簡單,卻又是那樣強大,支撐著我的整個世界。
其實吳哥很多廟宇都有類似的高大石階,爬起來雖然辛苦,習慣了便也逐漸上下自如,動若脫兔,更比平地建築多了一重俯覽遠方的開闊感。東梅奔寺和比粒寺也是這種金字塔式的建築,只是台階較茶膠寺略緩。我和小托在東梅奔打了會兒瞌睡,小獅子在比粒寺打了個小盹,似睡非睡之間,恍惚覺得有風穿過身體,呼呼地吹著。在吳哥窟的僻靜一隅,我們還見過一個席地仰臥的男子,不擾人也不被打擾,與寺廟自成一體。
吳哥的最後一天,我們又回到吳哥窟。繞著回廊漫無目的地溜達,坐在台階上發呆走神,時間仿佛是靜止了,可倏一下日已西斜。黃昏站在吳哥窟空寂的藏經閣上,忽然我莫名其妙地覺得揪心,眼淚忍不住要流下來。將要離開之時,我終於明白,吳哥窟早已打動了我,以至於即將失去的念頭一經萌生,立即就讓人難以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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