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是家園

作者: jj6328

導讀何處是家園 —— 西藏游記 生生死死 從西藏回來後,便著手整理房間,打掃角落的灰塵,一個月沒回來,凌亂不堪。掏出背包裡的禮物,一樣樣都有了歸屬,給朋友們帶回來的,能想像得到收到禮物時,她們的大呼小叫。也有梅樂的禮物,因為她的病,帶回了一份特別的禮物給她。 三天後,發了條短信給梅樂,沒有回復。又是三天後,收到梅樂丈夫----朱辰的短信 ...

何處是家園

—— 西藏游記

生生死死

從西藏回來後,便著手整理房間,打掃角落的灰塵,一個月沒回來,凌亂不堪。掏出背包裡的禮物,一樣樣都有了歸屬,給朋友們帶回來的,能想像得到收到禮物時,她們的大呼小叫。也有梅樂的禮物,因為她的病,帶回了一份特別的禮物給她。

三天後,發了條短信給梅樂,沒有回復。又是三天後,收到梅樂丈夫----朱辰的短信:梅樂昨晚走了!

昨晚北京大暴雨,權當是一場發狂的哭泣吧!

我知道梅樂的病情:胰腸癌晚期。只是沒有想到這麼快。去藏之前,還與她在公園裡一起曬太陽。最後一次是五月末的一個中午,公園裡,梅樂的媽媽帶著她三歲的兒子在花園邊玩耍,我與梅樂坐在長椅上,她的目光始終不離孩子左右,她說:“都是為了孩子,我才支撐到現在。你不知道,做化療多麼痛苦,簡直就是痛不欲生,可我一周做一次。好在下周就是最後一次化療了,以後就轉入保守治療了。我得堅持幾年,等兒子再大些,我就放心了。我還沒去過西藏呢,等身體好些了,帶著兒子和你一起去西藏。”她蒼白的臉上,只有那雙大眼睛,黑白瞳仁異常分明。我體會不出她身體的痛,但是,能感受到她內心的酸楚、掙扎。

那就是最後的見面,清晰得仿佛就是昨天。

梅樂的葬禮上,又看到了她的大眼睛,相框裡,她是微笑的,梅樂剛剛36歲。

遠遠看到她母親的白發,快步走過去,老人看到我,紅腫昏黃的眼裡又湧出淚水,這幾天,淚是流不完的。

還記得老太太曾經問我:“你看,梅樂的精神是不是好多了!”隨即用期待的眼神望著我。現實與願望是有差距的,甚至是生死之間的差距。

生活,對活著的人或許更殘忍。

這兩年中,相繼有五位熟識的朋友因患癌症過世,最年長的也才50歲,是他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還是無力支撐下去?他們都事業有成,豐衣足食,擁有著充裕的物質生活,但精神疲憊,也許是在忙碌無休止的工作中,失去了自己,也許,他們是去另一個地方找回自己。

從西藏回來,我帶回了更多的感受,這些感受使我更加平靜,即使再一次面對好友的離去,也不再像以往那樣痛苦、糾結,人生中充滿生生死死,我們要做的是生死無悔。

晃晃悠悠:拉薩

從北京坐火車到拉薩,沿途可觀景、可聊天、可看書、可吃零食。車窗外,變化著景色,大片的草場、水窪,也有粗獷的沙漠。7月10日傍晚六點到達拉薩,站台上,在拉薩工作的朋友小霞來接我們。

小霞帶我們去菌王府晚餐,豐盛可口,四個女人歡聚一堂,就像往常歲月,看到小霞,我們沒有踏上異地的距離感,恍惚間似回到北京時間的小聚淺酌。

小霞已經提前為我們聯系好了青年旅社,碎花客棧,在房間裡便可看到拉薩河緩緩地淌著,不緊不慢,站在二樓的窗前,一條河一座山,山頭的星鬥掛在天上搖晃。

夜裡,珠珠和小玫都開始高原反應,一個胸悶一個頭痛,我的身體比較好,樓上樓下跑去拎水,對付高原反應,一定要多喝水。兩趟下來之後,我也頭脹,終於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已經八點,小霞為我們約好了今天去參觀布達拉宮。慌忙忙出門,九點鐘,我們在布宮門口碰面。小霞問我:“這次來,感覺拉薩變化大嗎?”我說:“記憶已經有點模糊了,但是,還是有變化的,拉薩開始城市化了,藏族人,少了。”十年前,來過西藏,此時,與那時的印像是有差距的。

走進布宮,依舊是紅牆、黑窗、白屋,陽光下,顏色依然濃烈的化不開,在這片潔淨的藍天下,好像就應該是這樣的色彩與建築,獨有的濃郁色彩,傳輸著聖潔的味道。

我喜歡布宮裡的彩繪圖案,那些巨大的壁畫,講述著過往的故事和西藏的歷史,好像是與古人在交流,佛祖、高僧、國王、皇帝,每一段都是精彩的思想,不需要言語,壁畫上閃爍著神態、表情、舉止,或慈悲或溫和或神秘,那些色彩、線條流動著曾經的光陰生活。

珠珠喜歡房門內外的雕飾,色彩斑斕的艷麗,鮮明金黃的金剛結掛在銅環上,湧動出一股神秘的氣氛吸引你推開大門,一探究竟。西藏的宗教一直令人覺得遙遠而神秘,那也許正是因為我們太淺顯了,大腦裡根本沒有這方面的痕跡,甚或是一無所知,想了解都不知道從何開始。抑或我們該對大腦中有些內容做些清理,放入垃圾箱內永遠刪除,騰出空間來裝載新的內容?可惜我們太少整理自己的思想、審視內心。

布宮裡,看到那些藏族虔誠的身影,只有羨慕,幾百年來,他們內心的信仰一直傳承著,一代一代,這種力量該是真正的強大而堅定,也是支撐純潔生命的動力。

布宮裡的達賴喇嘛靈塔群,是又一個看點,那些鑲嵌其中的珍寶均為世間稀有,珊瑚、珍珠、琥珀、松石……它們一顆顆點綴在靈塔中,與靈塔的舍利子一樣發光發亮。

在藏族人心中,宗教是心靈家園,達賴喇嘛是精神領袖,一世世達賴喇嘛的舍利靈塔,至今仍是藏族人要朝拜的聖地,不知是巨大神聖的慈悲還是那些達賴喇嘛的聲望,面對這幾座靈塔,藏族人會奉上最真誠的心與之交流,會接受神靈的庇護,內心的安寧,他們的心有歸屬。而我們的心,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來西藏旅游的人,大多數源於好奇,因為這座高原上飄蕩著五色經幡、旋轉著金色的轉經筒、流散著藏族人的種種傳說,暴熱、寒冷的溫度、稀薄貧瘠的空氣、隨處可見的廟宇、僧人,色彩炙熱的唐卡,還有充滿神秘色彩的宗教,黝黑面孔上純真的笑容,與我們置身的城市有著巨大的差異。

而來這裡,是獵奇還是感悟,是想在這個環境中找回自身未泯的善意嗎?

佛陀說:不管我們是哪兒一道眾生,我們總有佛性,我們的佛性總是圓滿俱足。

在西藏,我們不由自主的與人為善,寬容、平和待人,但回到城市,冷漠、私心、功力又附體著身,好像是從天堂墮入地獄之門。

關於佛性,西藏最有名的大師、學者、神秘家和作家,敦珠仁波切寫到:

沒有文字可以描述它;

沒有例子可以指出它;

輪回沒有使它更壞;

涅槃沒有使它更好;

它未曾生,

也未曾死;

……

那麼佛陀,我等愚昧的眾生如何才能得到教化呢!

圍著布宮繞了一圈,高原反應也減輕了許多,感覺我們明天計劃去波密、然烏,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中午十一點,小霞打來電話,說是請我們在尼泊爾餐廳吃飯,就在大昭寺附近。餐廳裡人很多,散發著熱烈、快樂的氣氛,我們找了張長條桌坐下,鄰座的嬸嬸一直微笑著看我們,問我們是否來旅游的,又為我們介紹餐廳特色菜肴,他們桌一位絡腮胡的小伙子也淺淺的笑著,告訴我們拉薩周邊的寺廟、好玩的去處。他們聲音輕柔,態度溫和、親近可人。小霞說,藏族人就是這樣,就像是一家人,她每次去餐館吃飯,都會有輕聲的問候。

飯後,我們在這裡喝茶,等待明天一起去波密的司機達瓦。租車去林芝、魯郎、波密、然烏,是在北京就計劃好了,並且提前聯系商定好了一輛車。

見到司機達瓦時,我們三個都開心的笑起來,達瓦也羞澀地笑了,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黑黑的皮膚、咪咪的眼睛、高高大大的身材,憨厚、單純的神情,是我們想像不出來的男子氣,是典型的藏族人,可以信賴的司機、伙伴。

我們相互握手相識,我由衷地說到:“看到你,我們特有安全感,一路上,我們也就放心了,當然,也會更開心。”達瓦“呵呵”笑著,眼睛彎如月牙。

回到客棧,已經傍晚4點,靜靜地,客棧裡沒有人。客棧老板是個廣東女孩子,瘦瘦的,碎花上衣,肥大的褲子,黑葡萄珠兒似的眼睛。客棧裡養了兩條大狗,巨型的藏狗,第一天進門時,這兩個小家伙像兩頭小獅子似的趴在那裡。我喜歡貓貓狗狗,我總覺得狗狗的善良、可愛甚於人類,雖然,它們看上去健碩,但會很乖的趴在腳下與人溫存,它們會把自己全部的幸福、生命交給那個主人,毫不保留。我跑到兩只狗狗中間,用手摸它們的大腦袋,便使它們安靜下來,認可了我們這三個新客人。

人與動物真應該和平相處,人類借用自己的能力,對地球的傷害已經足夠大了。

翩翩舞舞:林芝

早上八點,我們在大院門口等達瓦,拉薩河邊有晨練的人們,清早,美好一天的開始。8:30,達瓦到了,誠懇的歉意,我們怎麼能有怨言呢。昨晚達瓦打過招呼,他的一位嫂嫂要去八一鎮上班,明早想搭我們的車,我們三個欣然同意,都有成人之美心。

達瓦的嫂嫂尼瑪更是典型的藏族女子,細長的瓜子臉,細長的大眼睛,細長的眉毛,眼珠是淡藍色的,天然的卷發編成一條大辮子,那皮膚也是藏族的,棕色系的。在我看來,藏族的男人、女人都是用泥巴捏成的,那種含金沙的泥巴捏出來的,只有骨骼沒有肥肉,放在陽光下曬曬,就有了靈魂。

尼瑪很害羞,一路上,只是微笑,不搭訕的。我們主動與她交流,得知,她是八一鎮的小學老師,教孩子們漢語。她說話輕聲細語,總擔心聲音一大,會嚇到別人似的。

此時的車窗外,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盛開,金黃得像太陽在閃爍,那應該是從佛祖的衣袖裡灑下的幾片金葉,著落到人間,化為燦爛的油菜花。遠山如黛,綠水如緞,田野清香,西藏的小江南打開了一副天高雲秀、山清水柔的畫面。

尼洋河靜靜地在路的一旁隨行,兩邊是粉色的野花、繁茂的灌木、蒼翠的林樹,生命傲人地呈現著,與人無關、與思想無關、與偏見無關。

我常常想停車下去,捕捉西藏田野的秀麗,但又不好意思因我走走停停,只好在心裡記下一路的美麗,它是存在的,就像更多的自然界的仙境一樣,不管人類的眼睛是不是能看到,它就在那裡,一直在那裡。

還沒有到暑期,一路上,車很少。見到人多、熱鬧的地方,我們就很詫異。這是一個熱鬧的地方,路邊停著大大小小的車子,達瓦說:“這是一個景點,中流砥柱,下車看看吧!”河中央,一塊巨石攔截河道,巨石上面生長著綠草,應該是河水滋潤出來的。尼洋河即使面對不速之客,它們也能和平相處,大自然往往帶給我們意外驚喜。

我們邀請尼瑪與我們合影,她靜靜地站在我們身邊,含羞溫雅,不出聲,細長的眼睛微笑而甜蜜。這種安靜的氣質,一路上都深深打動著我,我忽然覺得一直以來,看到太多的劍拔弩張,聽到太多的鼓噪對抗,相比之下,我們是那麼不安,那麼煩躁。

中午11點,車經米拉山口,海拔5130米,路上最高點,我們停車,要留下紀念。站在山脊上,後面是綠色盆地,對面的山巒也看似嬌小,很快能感覺到高原的壓力,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心髒的振動。堅持著向上走去,哪裡有巨大的瑪尼堆和飛揚的五色經幡。高而透的藍天下,白雲凌空,數百條五色經幡呈傘形如旗幟,舞動著、召喚者,進行著人與天的交流,傳遞著人對天地的敬畏,表達著藏族人的智慧,這種看似簡單的形式內含無上的意境。

到達八一鎮,我們邀請尼瑪與我們一同午飯,大家都很珍惜這短暫的緣分。我們在餐廳裡點餐,不一會,尼瑪捧了三條白色的哈達走了進來,達瓦說:“嫂嫂覺得你們對她太好了,為你們獻上哈達!”緊緊地與尼瑪相擁,帶上她的哈達,收到的是最真誠的心意。尼瑪還為我們買了飲料,我們那麼欣喜的感到溫暖。

餐廳裡只有大圓桌,但桌面上沒有轉盤,尼瑪還是微笑和安靜,她夾菜只夾面前的兩盤,絕不探出胳膊去勾,這份教養,在我們的城市中漸漸遺失了。那些自詡出身於所謂家族的男男女女們,那些自命清高的白領、金領們,那些自說自話、自以為可以登堂入室的精英們,不過是勾心鬥角、爭風吃醋地算計著浮華的瑣事,扒開真的、假的、A貨B貨的時尚裝潢,轉回身回顧真正的自己,內心不過空洞而蒼白,抑或千瘡百孔。在他們那裡,感情最為廉價,親情漸行漸遠,友情只是點綴,愛情充滿猜忌,情何以堪。那時候,我曾經是其中的一員,好在我認識到了那個虛華世界的虛幻、虛偽。

郁郁蔥蔥:魯郎

告別了尼瑪,我們繼續上路。風景變幻著,與好心情如影隨形,無盡的草場上點綴有牛、馬、羊,若遠若近的群山峰起疊湧,艷麗炫目的藏族民居星星點點灑落在林邊、山下、草地,鮮花盛開的林芝,五色經幡飄揚的瑰麗。

有一度,車子穿行在林蔭小路,恍惚間,像是在密雲,接近慕田峪長城的山腳下,也是這樣樹冠繁茂,路兩側的樹蓋搭在一起,形成一條天然的綠蔭走廊。那是我最愛的北京的一段路,每次經過,都有被擁在懷中的幸福。

路標指示有:柏樹公園,達瓦建議我們去看一看。那是兩株千年古柏,高大挺拔,仰望都看不清樹頂。古柏的身上、周圍都披滿了哈達,我們也將尼瑪送給我們的哈達系在了這裡,奉獻純潔的敬意。站在古柏樹腳下,很難說清人是否強大,人真的是這個地球的主人嗎?人的生命不過幾十年,最長的期限也是一百年左右,而這株古柏的生命已然千年,相比之下,誰更脆弱?人類在傷害自然、傷害地球的時候,是否應該想想,我們有這個權利嗎?

路上,車越來越少,天空中有雨絲飄揚。我們擔心看不到南迦巴瓦的主峰,達瓦勸慰我們說:“在西藏,每座山峰後面的風景都不一樣,天氣也不一樣的。這邊下雨,南迦巴瓦那邊也許是晴天。”我們接受達瓦的寬心,從旅途一開始,我們四個就是相互信賴的。

達瓦這一段飛快地行駛著,好像是要躲開頭頂上那片下雨的雲。

下午三點,轉過一座山,刮起風來,我們的四周都是山,群山之外,南迦巴瓦峰不期而至,凜然巍峨,似天外飛山。達瓦找到最中間的位置停下來,天邊,南迦巴瓦身上的薄紗正慢慢褪去,風卷起雲,雲層逐漸地飄移,面紗淡淡的消失,南迦巴瓦的第一座主峰顯現,像是天上的一座金字塔,有著黃金分割般美妙的比例,只是周身落滿了雪,千年積雪。

“南迦巴瓦”,在藏語中一為“雷電如火燃燒”,一為“直刺天空的長矛”。在遠古的神話裡,他是眾神聚會和煨桑的地方,那高空風造成的旗雲就是天神們燃起的桑煙,據說山頂上還有神宮和通天之路,只是到目前為止還無人能登臨。

在中國唯一的長篇史詩《格薩爾王傳》中,他是格薩爾王為拯救蒼生啟用的守護我們這個星球的神劍。在“門嶺之戰”,他像“長矛直刺蒼穹”。

最廣為流傳的是關於他和與他隔江而望的的加拉白壘峰(7292米)的傳說。

達瓦講給我們說:這是一個兄弟相殘的悲劇。很久以前,上天派南迦巴瓦和拉加白壘鎮守東南。弟弟加拉白壘勤奮好學武功高強,個子越長越高,作為哥哥的南迦巴瓦十分嫉妒。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將弟弟殺害,把他的頭顱丟到了米林縣境內,化成了德拉山。現在看到的加拉白壘峰頂永遠都是圓圓的形狀,那是因為它是一座無頭山。上天為懲罰南迦巴瓦的罪過,罰他永遠駐守雅魯藏布江邊,陪伴著被他殺害的弟弟。南迦巴瓦自知罪孽深重,於是以雲霧遮掩,不讓外人一窺。雖然只是個傳說,但我心裡一點都不肯接受,為什麼人們把這麼美麗的雪山與這樣殘忍的故事相連?

“看!又出現一座主峰!”達瓦孩子般的指點著,雲霧繚繞中,遠遠地閃現出尖尖的冰峰,淡藍色的雲朦霧朦中纏繞著淡青色的雪山,黑、白、灰的美,線條的美,淡薄的美。此情此景,只有中國的山水丹青才能表現這般寫意的渲染。

我們靜靜地注視著南迦巴瓦,而此刻,達瓦又發現了第三座主峰,這是一座相互依偎的雙峰,精巧而緊致,當雲朵慢慢挪開時,它毫不吝惜地呈現到人間,好像是為了從天上向人間傳達訊息,你能感覺到某震撼:心靈有某種渴望,感知從未想過、接觸過的意外的觸覺,這是來自上天的旨意嗎?南迦巴瓦就像在自然界這個大舞台上的景觀,巨大之極,遙遠之極,在它面前,我們猶如一粒沙,落在塵土中,仰慕者神聖的雲頂、雪山。

對我來說,去波密、魯郎、然烏的動力,源於對南迦巴瓦的眷戀和渴望。

風中,氣溫驟降,達瓦擔心我們衣衫單薄,勸我們離開,可我舍不得走,而三座主峰也漸漸退出了舞台,被雲層遮掩,迅速消失了蹤跡,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剛才那一切,似乎沒有發生過。

佛陀說:

了之一切,

如幻影,如浮雲城堡,

如夢,如魅,

沒有實質,只有能夠被看到的性質而已。

……

重又踏上旅程,內心卻難以平靜。四個人都默不作聲,見到南迦巴瓦的那一刻,沒有歡呼、沒有雀悅、沒有慶幸,什麼情緒都在瞬間消失。當車窗外出現金黃的麥田、無際的草場時,我們又活躍起來。珠珠說:“你們把我丟在這兒吧,我不跟你們回去了。”珠珠是單身,在自然原始、婀娜多姿、無欲無求的林芝,找個相愛的男人結伴生活,又該是什麼樣的人生呢?不過,我們已然經歷了太多,受到太多的干擾,對生活的要求已不那樣純粹,還有更多放不下的欲求,無法像他們,像藏族人那樣真實的看待生命,看待自然。

一路上,我們遇到很多去拉薩朝拜的藏族家庭,提老攜幼,拜頭叩首,看到我們,他們便報以微笑招手,達瓦也與他們招手回敬,而我們,起初傻子般的發呆,我們來自城市,匆匆擁擠的人流中,一張張面無表情的面孔,充滿的是冷漠和敵意,一旦面對天使般的微笑,對視晶瑩明亮的目光,竟然不知所措。人是社會動物,為了適應社會,在不知覺中,已逐漸丟失了生命的美麗,保留的唯有醜陋。

傍晚,我們抵達魯郎,在我們旅館的不遠處,是一片山水桃源,小溪流蜿蜒曲折地川流在田野,黑色、白色、棕色的馬兒悠閑地吃草,一只小馬駒兒依偎在媽媽身邊,又是淘氣,又是撒嬌,遠山,青綠色的,是樹木、動物的家園,這一大片草原,讓我們的心也無限放大、放大……

清晨,想去看日出,卻是細雨蒙蒙,又來到那片山水桃源,彌漫的白霧鎖住了天空,青綠色的山也半隱半現,與昨天的景觀大相徑庭,草坪愈加嫩綠,滴著露珠,溪流歡騰輕快,霧在天邊飛,溪水閃著亮光,馬兒自顧自飲水,晨霧與草原構成了一幅絕致的景色,我們身陷其中,成為畫中人。

清早的魯郎鎮,安靜乖巧,臨走前,珠珠去超市買了個記事小本,上了車,她告訴我們:超市老板娘來自四川,5.12大地震,她家裡有親人去世了,剛才拉著珠珠的手講了好久,邊講邊哭,不肯讓她走。珠珠也陪著她落淚。這一路的餐館,大多數也是川菜,四川與西藏近鄰,西藏的旅游開放以後,吸引了很多四川人前來生意,川菜館遍布大街小巷,高、中、低檔,豐儉由人。時代變遷,思想震蕩,人潮牽動,國人傾巢而出,從國內到國外,從家鄉到城市,從邊緣到中心,身不由己,心力交瘁。四川只是一個縮影,僅是滾滾紅塵中的一員。

平平靜靜:然烏湖

今天,要通過通麥天險,達瓦說:“走過通麥天險,路就好走了。”我們三個女人對達瓦無比信賴,信賴使我們這一路達到了完美的境界。柏油路逐漸出現斷區,坑窪不平,搓板路,顛簸不斷,但窗外的好景致連綿不絕,林海、田野,層層疊疊的林木筆直聳立,大片大片的森林規整而統一,從山頂到山腳,都是杉木,密不可分,而空氣清新甜潤,風迎面而來,舌尖是甜甜的。

米堆冰川,地處西藏波密縣以東的玉普鄉米堆村,被喻為“中國六大最美冰川之一”。米堆冰川,並不是一條簡單的冰川,而是一條能夠躍動的冰川,這在全世界都是極為罕見的,而中國四萬六千多條冰川中,也只有它和南迦巴瓦的則隆冰川具有這種特殊的技能。米堆冰川門口售票的藏族小伙子笑起來便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說一句話,就咧嘴笑一笑,開心得不行。達瓦將車停在停車場,為我們講價錢,租了三匹馬,70元/匹,往返。在停車場,已經遠遠地看到冰川,聳立的雪峰,在群山之外。對於我們,騎馬去看冰川,真是浪漫。馬兒們都很乖,藏族馬夫一路慢悠悠跟隨著,他說:“你們三個都太瘦,馬兒不會累,安全的,放心吧。”穿過河水、樹林,爬山越嶺後,我們就到了觀景點,對面是一片沙黃色的湖面,湖水與一座大山相依偎,山頂上邊是米堆冰川。白雪披在山脊上,也有部分裸露的山梁,看了令人心疼。這幾年暖冬現像,冰川也在變化著?

正當我們胡思亂想的時候,從冰川方向的山溝裡走出一隊人,一身戶外裝扮,問他們從哪兒裡出來,說是深入到冰川腹地了,觸摸到了千年積雪。珠珠小聲自言自語:人都進去了,會破壞那裡的環境的。我們只要這樣遠遠的欣賞,不是很好嗎?想起雲南的玉龍雪山,那裡已經遍體鱗傷。

這支隊伍中,有一個女生說太累了,要租我們的馬回去,告訴她說,我們講好的是往返,但如果馬夫同意,你們談好價格,我們可以等馬夫去一趟回來再走的。馬夫送她走了,我們也想在這裡多停留一下,因為這輩子可能只有這一次吧。

從山間陸陸續續走出很多人,看來這還是一支龐大的隊伍。一個中年男人手持對講機吵得不行,他看到馬夫,大老遠喊著:“那馬是你的嗎?你進去一趟吧,裡面有個男孩走累了,你快進去接人。給你錢的,先進去接人,出來給你錢!”看得出來,那個馬夫不想去,他用不太流利的漢語說:“慢慢走就可以了!”這戶外裝男人大吼道:“趕快去,出來給你錢的。”馬夫避開他,看到那邊有正在蓋棚子的村人,跑走了。

我們三個各自拍著米堆冰川,等著去送人的馬夫回來。而一聲怒吼嚇壞了我們,“有錢很了不起嗎?你們牛什麼牛?”山溝裡走出另一個戶外裝男人,手持對講機,黑面呵斥小玫,小玫被震得不知所措,低聲說:“怎麼了?我們牛什麼了?”隔著黑色墨鏡,我們卻能感覺到他的吼聲中,眼睛也能噴出火來:“讓馬進去接人,你們憑什麼不干?有錢很了不起嗎?”我和珠珠趕緊跑過去,對他解釋說:“你誤會了吧,你們的人自己找馬夫談的,我們什麼時候不干了?再說,這個和有錢、沒錢有關系嗎?”吼男頓了頓,疑惑地說:“領隊說是租馬的人不同意借馬用用的,他說是你們不讓馬進山的。”我心裡來氣:“你們領隊嗎?他只是催馬夫進去接人,沒與我們說一句話。你去找你們領隊問問清楚吧。”吼男憤恨的撇下我們,又去找馬夫吼叫了。

回去的路上,我問馬夫,剛才為什麼不進去接人。馬夫紅著臉說:“不想去,那種人。”前一個男人的指頤氣使,吼男的粗魯無禮,還有他們莫名其妙的溝通,令人避之不及。

抵達然烏湖時,已是傍晚五點,寒氣襲人,空中有冰涼涼的味道。入住然烏風情園,依湖而建的木質房子,圍成一個大院子,可以停放十幾輛車,一條人工棧橋探入湖中,兩排磚塊支建起兩間客房,水上的房子,該是度過最浪漫夜的地方。站在兩間房之間的走廊,可以看見湖面,黃昏時的靜靜的湖面。如果時間充裕,在這裡住幾天,心思與心緒,便簡化為零,出落為世外人。

一樓的餐廳熱烈而溫暖,我把隨身所有的單衣都套在身上,沒想到七月的然烏這樣涼爽。手捧著熱茶,在餐廳一角,我們四個熱烈的探討一路的感受。達瓦的朋友—強巴,也是一位藏族司機,跑過來與我們招呼,他黑卷發,瘦長的身形,大眼睛甚是活潑。他與其他藏族朋友有異,很善談,風趣幽默。等餐的時間,店家送來一碟炒黃豆、一碟葵花籽,意外驚喜,嗑瓜子,我一年四季的消遣。

“你的牙都有小坑了,還嗑瓜子呢!”坐在我對面的強巴忽然說。

我下意識的捂住嘴,疑惑不解:強巴坐在圓桌對面的沙發裡,那麼遠,竟能看到我牙齒上有小坑,什麼眼力呀!

他哈哈大笑,惡作劇後的得意。隨後,他用藏語對達瓦說了幾句話,達瓦開心的仰面而笑,孩子似的咧開嘴。我們仨個好奇,滿臉不解,達瓦邊笑邊說:“強巴說他嫉妒我,我有三個美女陪著,一路多開心,他想和我換車!”珠珠逗強巴:“你的車上沒有美女嗎”達瓦忍著笑說:“他的車子載了一家人,老兩口和小兩口,他覺得孤獨。”

強巴有點難為情似的,大眼睛眨著。他黝黑的皮膚健康光澤,年輕而英俊,但不是城市化的帥氣。他轉移話題說:“然烏湖的冬季也很美,山上、樹上、湖邊,全是雪,白色的世界,空氣極為清爽,而且,沒有人,很安靜。”他說,有時候冬季即使沒有客人,他自己也會開車來這裡玩玩的,我想像著這裡白雪盛裝,湖水的四周都是潔白無瑕,被大雪裝飾的山、水、樹,該是聖神而純潔的。

晚飯,特意加了四只金黃的玉米,又甜又香。飯後,小玫先去洗澡休息,珠珠、達瓦我們三個去村子裡走走。小道上,沒有路燈,但滿天星鬥灑下了溫柔的光芒,村子依山坡而居,有很多房子,但看不清模樣,路邊兩家小店開著燈賣些小百貨,一個台球桌擺在路邊,達瓦要玩一盤,我和珠珠等他,仰著頭數星星。想起《小王子》書中一節:“如果你愛著地上的一朵玫瑰,深夜,抬頭看星空,天上所有的星都是花朵。”

走回住處,院子裡,強巴遠遠的與我們招手,他責怪我們:“為什麼出去玩不約上我一起啊?我找了你們好久!”然後,又興奮地發出邀請:“我們去湖邊走走?”很抱歉,朋友,此刻,倦意襲來,我與珠珠都要上樓休息。

第二天早六點,院子裡熱鬧的聲音叫醒了我,推開門,在走廊裡看然烏湖,一塊靜如碧玉的湖面,兩座長相廝守的山脈,倒影刻在湖面,渾然天成,塵世與它們無關,歲月在這裡停止,世界澄淨安寧,不置身其中,一輩子不會有這樣的想像,一輩子不會有這樣的感覺。

走到湖中的小屋中,已被棧橋引領到了另一個世界,深入到這個空曠的世界,在自然的山水之間,驚覺:“人好像是多余的”,這裡的雪山、湖泊、森林幾百年相依相隨,沉澱的是寧靜,享受的是陪伴。記得梭羅曾寫道:我們居住的這個充滿新奇的世界與其說是與人便利,不如說是令人嘆絕,它的動人之處遠多於它的實用之處;人們應當欣賞它,贊美它,而不是去使用它。梭羅,我所崇敬的人,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能讀懂他的思想。

早餐時,碰到了強巴,他們去走川藏線,而我們返程了。回去的心情有些遺憾,川藏線上美艷驚人,無法感受了。看看,我總是想要的更多,我總是不覺得自己幸福。

一路上,雲,浮游在天上,與我們的車子一同飄移。在西藏,天上的雲,就是一道魅人的風景,純潔的藍天是背景,潔白的雲朵是不停息的舞者,能看到它們馳騁奔跑、憨態可掬、聚集分散、肥嫩可愛,抑或煙消雲散。

回程很快,傍晚七點,我們到了八一鎮。找住處的時候,達瓦碰到他的兩位朋友,他們都是藏族漢子,坦蕩純樸。我在後座上,笑了笑與他們打招呼,其中一個和我說話,但我沒聽明白,“抱歉,請再說一遍,我剛才沒聽清楚?”他愣了一下,慌忙擺手,接著說“沒什麼,抱歉,我看錯了。”

達瓦與朋友告別後,告訴我:“我那個朋友把你當做我們藏族人了,剛剛是在用我們的語言和你講話呢,再說一遍,你也聽不懂呀。哈哈!”我也哈哈大笑起來,再說十遍我也聽不懂呀。可是,我像藏族女人嗎?不!不!我沒有她們仁愛的慈悲、寧靜的內心、心甘的付出,我們沒有她們如水的眼睛、溫柔的神情、充實的富足、信仰的虔誠。但是,我仍然太樂意接受這個善意的誤認了,並把它當做一種恭維。

重回拉薩

今天就要回到拉薩了,途徑巴松措。遠遠看去,巴松措宛如一枚綠松石,坐落在群山腳下,那應該是天地才能佩戴的珠寶吧。

湖中心的小島,長滿鮮花、綠樹,一座寺廟——錯宗寺香煙繚繞,在西藏,走到哪兒裡都能得到神明的指點、加持。島上最可愛的是幾只剛剛出生不久的藏香豬,黑黑的,小小的,幾個在草地上玩耍,有時候回到豬媽媽那裡吃奶,看到我們,保持距離的親近。它們無拘束的戲耍、喝著湖水,曬著太陽,頭上是藍天白雲,腳下是綠草鮮花,它們生活的地方還有瑪尼堆,五色經幡,它們或許沒有信仰,但它們的土地有信仰。

回程的路上,珠珠一直不停地拍照,拍天上的雲朵,雲彩慢慢有了淡粉色、粉色、玫瑰色,一道彩虹掛在天上,她興奮地大叫:“看,那些雲、彩虹,多美呀!”

傍晚七點,我們重回到拉薩,把行李放到碎花家,與達瓦告別,因為我們食素,達瓦一路上和我們素到底,今天晚上,可以改善伙食了。小霞打來電話,吃晚飯。朋友的真情永遠讓人感動,只要在拉薩,小霞每頓必請,沒放過我們一次,時至今日,我更加確定:人生中,大部分的快樂都是來源於親情、友情、愛情。

晚飯後,我們去布達拉宮廣場。天,尚蒙蒙黑,燈還沒有亮起,微風、微涼,很舒服。

月夜中,布達拉宮忽然燈火通明,照耀人間,半山間,布宮如一只巨大的船艦乘風破浪。世間總是風起雲湧,人心總是變換莫測,而布宮承載著信仰、真相、思想。在西藏的時光,教會了我平靜,擁有一顆寧靜、包容的心,該是這世上給予的最珍貴禮物。

頭頂的夜空,依然群星璀璨,在拉薩的每一夜,抬頭看星星,於我,是最快樂的夢幻時光。



精選遊記: 拉薩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