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把刀的鋒刃不容易跨越,因此智者說得救之道是困難的。
有那麼幾天裡,我幾乎都要放棄了。
因為我算來算去,也擠不出哪怕半天的時間出來。
我不能要求其他人為我一個改變預計的行程。
但我的內心變得日益焦慮甚至難過。
哪怕是只有瞬間的寂靜,我都能夠聽見內心深處那個越來越清晰的聲音的召喚。
從日喀則回到拉薩的時候,已經夜裡十一點鐘。
路上的時候下了點雨,我們在一個加油站附近的休息區停下來小憩。我躲到一旁點了根煙,黑暗吞噬了四周的一切,只有車燈前方的一小塊地上濕漉漉的閃著黑亮的微光,晚風夾著零星的雨滴吹過,清冷而悄無聲息。
我的心裡忽然安靜了下來。
明天,無論如何也要去。我,可以一個人。
回到拉薩的第二天一早,天空陰霾重重,但沒有要下雨的跡像。
River他們早早的就去了布宮排隊買票,我睡過了頭,急匆匆地從雪域出來去找他們。路上,深藍色的雲層下透出一縷燦金色的朝陽,尖利的陽光瞬間鋪滿了整條北京東路,空氣裡金粉浮動。
但這樣奇異的景像轉瞬就消失了。
布宮的售票口是我所見過的最沒有章法和混亂的地方。經過漫長的等待、毫無結果的詢問、爭吵和擁擠不堪的混亂之後我們才發現做的是無用功——根本沒有挑選時間的權利,排到幾點就只能拿幾點鐘的門票,River奮勇擠到窗口的時候,正在發放和唯一只能選擇的是第二天早晨7點45的,而那個時間,我們應該還在哲蚌寺的山上。
三個人面面相覷了幾秒,決定放棄。——從沒為了一個景點讓自己踐到這種程度。我說。
天光大亮,我們逆著布宮門前長長的轉經隊伍往大昭寺廣場溜達,去不了布宮,好歹還可以去看看大昭的信眾們去。

大昭寺的廣場上,彌漫著濃重的煨桑的白煙,令人無法呼吸。
這種嗆人的味道已經完全和飛來寺清晰干爽的新鮮松枝的味道不同,
本想到香爐近前去看個究竟,但被簇擁著等待燒香的人群擠得無所適從,每個人都從隨身背的布袋裡大把的掏出些什麼投進濃煙滾滾的白色爐塔裡,之後也不作停留,轉身離開。
大昭寺的門口,萬頭攢動,擁擠不堪,地上鋪滿了窄長的布墊,磕長頭的人低聲喃喃自語著重復著那個永無止境的動作,在墊子的縫隙裡,還有人圍聚著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有人獨自坐在角落裡冥想,一個穿著僧袍的男人,盤腿靠在一棵柱子下,攤開的袍子上放著一支黃色像手爐一樣的小銅盒,正在一把把的把青稞灑在上面。。。周圍的小商販擺著一溜鐵皮暖壺在兜售酥油等物件,靠牆根穿著各色衝鋒衣褲腳蹬戰靴手擎大炮筒的參觀者們坐成一排。。。
那場面煞是有看頭,簡直比寺廟本身更吸引我眼球。
我從人群中小心的擠過去,生怕腳底下踩到了什麼。門口等待進去朝拜的隊伍已經排到了八廓街上,根本看不到隊尾,幾個工作人員在門口漠然注視著人流。
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即便我知道跟著朝拜的隊伍排進去可以省掉那八十多的門票。我徑直進了院子,看見售票的小桌子擺在角落裡,過去准備掏錢。
桌子裡作者的女人根本不抬眼看我:上午不賣散客。
嗯?什麼?我全然沒反應過來。
上午是朝拜時間,不賣票!她花了點寶貴時間抬頭白了我一眼。
那……我環顧一下身邊的幾個老外和明顯穿著異於走廊裡緩緩前行等著進大殿的人群的人,他們怎麼買的票?
跟團的可以,他們是團票。然後,就再也沒人理我了。
院子四周的回廊下,朝拜的隊伍緩緩地綿長的沒有盡頭的向前移動著,在穿著沉重藏袍手拎裝著酥油的暖壺塑料小桶等物件。面色黝黑發亮的藏民之間,夾雜著鮮艷衝鋒衣的身影。我抬起頭望了望雲層翻滾的青色天空,忽然喪失了一切好奇、興奮甚至僅剩的一點點敬仰之情。
不看也罷。
我討厭任何的不平等、輕視和屈從,無論曾經多麼美好的感覺,都會讓我在感覺到無可奈何的時候喪失殆盡。
從清晨到此時,我們已經完全沒選擇的放棄了拉薩兩個最著名的大景點,但我毫無遺憾,因為,他們並不需要我的需要。
大昭寺廣場依然人山人海,明天就是雪頓節,從藏地四面八方趕來的人已經陸續到達這個城市,他們在節日之前都會盡可能的做完兩件事:轉大昭寺和轉布達拉宮。廣場上的人流湧動的方向性是有規律的,順時針繞過兩座煨桑塔,每座塔前點一把松枝、撒把青稞,然後再順著八廓街的外牆轉下去。大部分人是匆匆的走著,其中有一些,依然用等身的長頭丈量,他們穿著皮圍裙,手上套著木板的護手,腦門已經磨出褐色的厚厚的老繭,目光篤定而凝重,嘴裡低聲的念念有詞,周圍的人群走的匆忙急促,但也都會自覺地為他們閃出一小塊空間。
沒人去關注、圍觀他們。

光明甜茶館裡充溢著嘈雜但溫暖的氣息,人們擁擠著坐在長桌前的小凳上,每個人面前都是一樣的小玻璃杯,有些人直接買上一暖壺的甜茶,而更多的人則抓一把零錢扔在桌上,服務員姑娘拎著大茶壺圍著這幾張桌子轉,看到空了的杯子就去添上,順手從桌上的零錢裡擇出幾毛錢拿走。大家三五一群的扎堆聊著天,一種輕微的嗡嗡的回聲悄然浮動在空氣裡,讓我覺得倦意頓生。
嗯,你們要跟我一起去嗎?我左邊幾個小伙子正聊得火熱,我插空在各種聲音的縫隙裡說道。
去吧,反正也閑下來了。大伙兒都沒表示異議。
這突然空閑出來的半天,簡直是天賜給我的禮物。
雖然我盡可能毫無遺漏的把所有沿途要經過的廟宇都安排到行程裡,雖然這其中不乏諸如格魯六大、拉薩三大、以及各教派祖寺等等聲名顯赫的名頭,但在我的心裡,毫無爭議的排在第一位的,只能是我馬上要去的那個地方。
甚至在某些時候,我能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不遠萬裡的來到拉薩,就是為了這一件事。
與其說我相信神跡,不如說我一直一直在期待著神跡的出現。
陽光從逐漸變得清亮的雲層背後露了出來,金燦燦的照著人流如織的北京東路。
我站在街邊給小郭師傅打電話,響了很久聽見電話裡傳來他有點懶洋洋的聲音。
把你吵醒了吧?我真得覺得抱歉。
嗯,已經醒了,但還沒起床。小郭師傅一如既往的說得很委婉。
我……我想去楚布寺。
聽見小郭師傅說完那句“好吧”,我心裡默默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等車來的時候,看到身後有一家小門臉的唐卡店。
進去閑逛消磨時間,一個高大的小伙子正坐在進門的長沙發上看書,看見我走進去,站起身來很客氣的跟我們打招呼。
四面牆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唐卡,大部分都沒有裝裱,用大頭針別在牆上,瞬間的感覺讓我想起了我們學校的畫室。
唯一不同的是,這些畫太耀眼了!每一幅都閃著寶石般璀璨的光,映襯得這間小房間都泛起一層柔和的金色光芒。
各式唐卡中間,掛著一幅身穿紅色僧袍的少年的照片,一連稚嫩的莊嚴神情。
我一眼被牆上的一幅A4大小的佛像吸引住。
因為畫幅很小,所以這一張的筆觸畫得極細,衣紋服飾的線條全部是用金粉勾勒出來的,畫中的佛像低垂著雙眼,嘴角淡定的一絲笑容。
我轉過頭去,還沒等我開口,那個小伙子正站在我身後,他看著牆上就應了一句:金剛薩埵。
我相信所有的一見鐘情。
哪怕一幅畫像,也如是。
看見小郭師傅的車停在陽光燦爛的北京東路邊的時候,我笑得開心極了。
又有好聽的歌可以聽了。
突然想起了那首歌:我從遠方趕來,恰巧你們也在……

楚布寺距離拉薩,整整七十公裡。
出城的路很好走,沿著109國道一路向北,拉薩河邊的山上大朵的白雲。
走了大約三十公裡,路邊一座很窄的小橋上扎滿了經幡,掛在高處的經幡迎風嘩嘩的飄著,路邊一個小小的路牌上的箭頭指著小橋的另一邊:楚布寺。
過了橋,變成了土路,在穿行一座正在趕集的小村子之後,進入到一片寬闊的山谷,兩邊的山高聳但不逼仄,中間夾著大片的草場和青稞麥田,有黑犛牛在野地裡悠閑的走著,但很少看見人。一條湍急清亮的溪水從群山疊嶂的遠方迎面奔騰過來,小溪裡布滿了巨大的石塊,水流被石頭阻擋躲閃迂回著翻滾著衝過,發出巨大的聲音。
路一直在水邊曲折的向山谷深處延伸,路面只經過簡單的整飭,稍微清除了一下蒿草和巨石,但依然布滿大大小小的坑窪和亂石,有些石塊依然大得無法越過只能慢慢繞行。沒有行人,沒有參照物,沒有路標,遇到幾個不起眼的岔口,另一邊是更窄小荒涼的小路,小郭師傅都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個方向篤定地開下去,我甚至有幾次都擔心會不會走錯……
繼續走了大約一個多小時,路上越過了兩個背著大包徒步的老外,還有一輛裝得滿滿一車的乘客的中巴,裡面全是當地人的打扮。突然下起了雨,瞬間就大如傾盆,路上的低窪處轉眼變成了水塘,看不到下面有沒有石頭,只有一腳油門衝過去。
我心裡的內疚又慢慢浮了上來,這條路的簡陋和漫長完全超乎了我的預期,我悄悄瞥了一眼在專著開車的小郭師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像我電話裡承諾的那樣“半天回到拉薩”了。
雨停了,天空陰晴不定,顛簸輾轉的路依然看不到盡頭的樣子,山谷不知不覺中變得狹窄,
前方的群山像一層層的幕布隨著我們的前進而逐漸拉開。這時小郭師傅平靜地說了一句:看到了,前面。
山谷的盡頭,兩山之間的坳口外,凝重的雲被掀開一角,一座寺廟的金頂像夜空裡的一顆遙遠的星似的閃爍著光芒。
楚布寺,就這樣安靜地出現在我期待已久的前方,一如置身那個千百次縈繞在我心底的夢境之中。

在我對西藏還一無所知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
同時走進我內心的,還有那個目光如炬卻笑容溫暖的孩子。
那個時候,他雖然還是個小孩子,卻已經擁有那能穿透千年的睿智的眼神。
他站在楚布寺陽光凜冽的天台上,凝神眺望著群山之外的遠方,然後俯身回望向我們,笑容旋即在臉上綻放,猶如一縷冬日的陽光照進世界。
楚布寺迎門的大殿裡寂靜清涼,和藏區大部分殿堂一樣的布局,酥油燈在每個角落裡閃著光。走進後殿,高高的佛龕上一排金燦燦的佛像,有位師傅正在正中的佛像前專注的整理著信眾們獻上去的哈達。看著他那樣的專注,我們本想悄悄地走過去,但師傅看見我們,特意放下手裡的活,小聲地說了句什麼示意讓我們過去。然後從主佛的寶座上捧起一個黃燦燦的金屬盒子,大約不到一尺高的樣子,舉過來給我們觀瞻。借著昏黃的燈光,我看見玻璃罩子裡隱約一尊佛像。師傅說,空住佛。
除了噶瑪巴本人,空住佛大概是這裡最貴重的鎮寺之寶了。
師傅站在佛龕上舉著看起來很沉的盒子,在我們每個人的頭上像灌頂一樣輕輕按了一下。
來之前我全然沒想到能瞻仰到這尊佛像,那個瞬間真有點不知所措的感動。
密宗的寺院,各個殿堂看上去完全沒有排列組合的規律,我們出來之後順手拐到了旁邊一間看起來剛剛修建好的殿堂,高高的山牆塗成了明麗的黃色,大堂上方一排迥異於藏式建築規格的寬敞的天窗透進大把的陽光,三尊高大的佛像並排供奉在中間,佛像上剛剛鍍好的金身閃著耀眼的光芒。
一個頭戴氈帽身著漢族服裝的老人正在旁邊,我上前搭訕,老人漢語說得很好,他很和善的為我們介紹上面供奉的佛像,然後閑聊起來,老人的家就在堆龍德慶,在噶瑪巴離開之前,曾有幸覲見過三次。那語氣裡充滿著毫不掩飾的自豪。
老人問我們怎麼來的,我說自己有車。他突然輕輕的嘆了口氣,感概地說道:要是晚走一年,路就能修到廟門口了。
沒說幾句,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到時間了,先跟我去見活佛吧。說著就匆忙的朝外走,還催促著我們:快點兒快點兒,你們來得真是時候。
跟著老人重新回到剛才的大殿,一側的木梯上已經擠滿了人,我們跟隨著人群慢慢的走上去,二樓是一個敞亮的有天井的回廊,天井的上方有玻璃頂棚罩著的,回廊的牆壁上,畫滿了色彩鮮明艷麗的壁畫,各種我永遠記不住名字的護法。在壁畫的中間,嵌著一個掛著厚厚黃色門簾的小門,人們靜默著魚貫從校門進去,都垂著眼睛微微含著身子。
我在掀開門簾的霎那,突然有些惶恐起來。
進了房間,光線微微的昏暗,老人在我前面,正慢慢的俯身磕著一個等身長頭,然後扶地爬起來,低著頭走到前面,正前方,背對著窗戶,一個高高的座位上,活佛坐著個圍紅袍端坐在上面,光線從他的身後照過來,好像給他鑲了道閃著柔和光線的金邊兒,看不清面貌,但一眼望過去應該是個很年輕的男孩。
我迄今也不會磕等身長頭,只好回雙手合十,用純中原的方式朝上拜了一拜,心裡有點犯嘀咕,這樣算不算大不敬呢?不過我很好奇上手坐著的這位年輕人是誰。。。跟著老人的路線走到他的座位前,活佛把手裡的一根打了結的紅線放到我的手上,我趁機抬眼向他望去,心裡差一點笑出來——小活佛圓圓的臉上一團稚氣的陳靜和莊嚴,分明就是上午我在唐卡店裡見到過的那張照片上的孩子!
這位活佛,就是當年噶瑪巴親自認證的,他的七大法子之一,乃瓊寺的巴沃仁波切。當年,我在紀錄片裡看到他的時候,他剛剛從家被接到廟裡,只有兩歲。
覲見了活佛之後隨著人群慢慢從另一個門出來。繼續跟著他們從玻璃頂棚旁邊的一道很陡的樓梯上去,到了大殿的天台,原來天台再往上還有一層,迎著陽光有一排明亮的窗戶,看上去不是佛堂。四下裡打聽,會說點漢語的老鄉告訴我們,那是噶瑪巴當年住過的房間。
房間很大,光線充足,地上鋪著暗紅色織滿花紋的地毯,三面牆上都是雕梁畫棟式樣繁復的佛龕和經書架,暗紅的漆上描著金色的圖案和花邊,幾位師傅在窗下的一張小桌旁,用一只包得很嚴密的細長黃布包在每一個頷首走過去的朝拜者背後拍打幾下——據說那是噶瑪巴當年親自讀誦過的經書。
房間只有一道小小的窄門,進出都是這裡,因為無論進哪個房間都要摘掉帽子眼鏡等物件,而且還要脫鞋,所以門口堆滿了人。外面的天空陰晴不定,藏民們的長靴穿脫更是復雜,所以在門口頗經過一番混亂才得以穿戴整齊走出來——這時,River發現她的帽子不見了。
此時的這座大殿無論哪層都擠滿了前來朝覲的人,即便沒被人撿走也根本無從找起。一想到今後若干天裡還要在幾千米之上曝曬而全無遮擋,River變得郁悶之至。
我只好勸她:晚上回到聲色犬馬的地方還能沒個賣帽子的?邊說邊從窄而陡峭的樓梯上慢慢下來。。。
這時,我們赫然看到,River的帽子,正掛在樓梯最低一節的鐵欄杆上。
四周依然人頭攢動,但那頂不知被誰拾到的帽子就那麼安靜的放在那兒。
晴雨不定的天空裡雲層卷起一角,一縷陽光從玻璃天花板照了進來。
River事後說,那一霎那,她覺得整座殿堂都閃著溫暖的光。
一個很年輕的穿著藏紅袍子的小伙子匆匆經過我們,往大殿的後面走去。我上前攔住,問問想參觀整座寺院應該從哪條路看起。他躑躅了一下,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然後說:跟著我走吧。
我以為他不過是順路,指給我們方向就會離開,誰知繞過大殿之後,他竟開始一個一個地帶我們看起每一間佛堂。
後面的第一間院落裡,並排一溜小房間,每間的格局都差不多,裡面供奉的是藏傳佛教力獨有的各位護法神,佛堂裡的雕漆廊柱上,有些還懸掛著各色珍禽猛獸的標本,制作的工藝精湛,栩栩如生。
小伙子是楚布寺的僧人,漢語說得也挺地道,每一尊護法他都叫得出漢語的名字。
無論是這些小小的護法殿,還是大寶法王小時候住過的房間裡,每個佛龕上都擺放著噶瑪巴的照片,從還是孩子的一直到成年的。那些守護著殿堂的僧人有些年紀很大了,他們緩慢的專注的精心擦拭著那些照片時凝望的眼神,就像自己的上師重新回到面前。
在供奉幾代大寶法王和寺內高僧的靈塔殿內,我看到一尊小小的靈塔,上面擺放著一位老者的照片,應該去世沒幾年的時間。看到那照片,我脫口說道:哎呀,我在那部紀錄片裡見到過他!
那片子裡的一個片斷,還是幾歲孩子的噶瑪巴坐在窗前,一位老者在他的身邊一行行指著經書上的文字,仔細傾聽著大寶法王誦讀經文的稚嫩的聲音。。。老人原來跟隨十六世大寶法王去了錫金,為了十七世大寶法王,又不遠萬裡的回到楚布寺。坐在楚布寺的天台上,面對鏡頭,這位已經須發皆白的老人面露微笑而淡然地說:我已經很老了,也許過不了一兩年就死了,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會把我的全部都供奉給我的上師。。。
老人一定是心懷希望的離開的吧。我凝神望著那靈塔,在他的心裡,一定會堅定地相信,無論在哪個世界,他的上師永遠在他的身邊。
懷揣希望的安然死去,和毫無希望的麻木的活著,我會選擇哪一個?
——The child is grown, the dream is gone. I have become comfortably numb……
四周鄉裡來覲見活佛的人們,也在儀式之後集體坐著車離開了。楚布寺大部分院落和建築變得空曠而寂寥,沒有游客模樣的人在四處閑逛,沒有大相機的哢嚓聲,我們在各個院子之間的穿行的時候,只有偶爾遇到的僧人會微笑著和我們打招呼。
這裡太偏僻了,哪怕到最近的那座小村子,也要在艱難的亂石灘上走幾十公裡。
我問小師傅,你什麼時候來的廟裡?他說,2000年春天。那你沒有見到過噶瑪巴大師?是啊,就晚了三個月。他情不自禁的嘆了口氣。
你覺得他還會回來嗎?
——我忍了半天,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他猶疑了一下:嗯,不知道。說了之後,卻突然陽光燦爛的笑了,好像有縷希望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
臨走的時候,他不無遺憾的說,後面還有大片的地方沒來得及帶你們去呢。
我向他要了電話地址,說:下一次我來,一定會在這裡住上幾天的。
傍晚的時候,我們坐在北京路的崗拉梅朵喝著昂貴卻寡然無味的酥油茶,旁邊是一桌一看就是常年混跡在拉薩的老外在扎堆聊天。城裡下過雨,天空裡金屬味道的雨雲還沒散盡,夕陽已經劈開雲縫灑了下來。
明天是雪頓節,River的一個在拉薩作旅行社的朋友幫我們找到了下午布宮的門票,哲蚌寺、布宮、也許還有羅布林卡,約了個回青海的師傅,還沒擠出時間見他……我拿著攻略一點點兒計算著時間,明天將是最忙碌紛繁的一天。
小郭師傅陪我們溜溜餓了一天也沒吃東西,依然委婉但堅定地拒絕了我們一起吃晚飯的好意開車離開了。我們喝了頓酥油茶墊底,晚飯時間尚早,就商量著要不要趁著夕陽正好去看看色拉寺。
黃昏的色拉寺,著名的辨經時間已過,寺廟的大院子裡寂靜得落花有聲,讓我們不敢大聲說話,生怕驚動了這片寧靜。寺廟裡的狗成群的到處閑逛,看見我們,好像百年不遇似的衝將過來,圍著又聞又嗅,嚇得我大氣兒都不敢喘。路上一個人都沒看見,路邊山崖上,能看到很多處都畫著色彩艷麗的壁畫,曬佛台在最高的崖壁上,被夕陽照著,雪白的高牆。
色拉寺的寂靜無聲讓我覺得內心空曠,卻自由。
忽然沒了很強烈的目的性,從楚布寺的山谷裡回來之後。對明天將要來臨的盛大的節日,對那些還沒來得及參觀的著名殿宇,都覺得無可無不可的釋然。整個人的身體像悄然騰空了似的輕松,一路上一直在心裡惴惴的那種對前方的期待變得很淡。
好像有了楚布寺,就夠了。。。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足矣。
也許唯一想起來還有些許激動的,是即將又能看見的那些雪山,唐古拉,昆侖。
還有那木措的天湖吧。
青藏線,成了我們行程中最後的一場盛筵。
“我急不可待地追問:‘那真正的解脫之後,會怎麼樣?’上師靜靜地、斬釘截鐵地說:‘你就不會再失去!’我的心仿佛被頓時騰空,那一個當下,失去了任何判斷,沒有抉擇,只是呆在那裡,呆著,凝固著。許久,上師輕輕地說,仿佛是在解釋:‘我們最害怕的,不就是失去嗎?’”
——談笑靖,《國境以西——西藏楚布寺行記》

後記:
西藏的游記,寫了一年,才寫到第12天。後面還有雪頓節和漫長的青藏線。
不過寫到楚布寺,總算了了一件惦念很久的心事。
實在不適應新版XC,本想再也不來了,終於還是把楚布寺貼上來也不過是心結,就是為了一直等著看我寫楚布寺的朋友,也算還了心債吧。
又要進藏,估計後面的又不知拖到什麼時候,就算寫了也不知還能放到什麼地方去……。之前斷斷續續的寫,效率極低,也沒起過統一的題目,歸攏一個小目錄在下面,在社區搜索功能幾乎癱瘓的現在,我自己找起來也方便些。(都是帶了鏈接的,老版的頁面直接點擊就可以了。當然,不知現在的新版系統是否會自動把鏈接刪除呢?)
滇藏線——
1、愛你就像愛生命
2、看我們萬水千山走遍 (上)
3、看我們萬水千山走遍 (下)
4、沒有夢,也看不到五月的繁花 (上)
5、沒有夢,也看不到五月的繁花 (中)
6、沒有夢,也看不到五月的繁花 (下)
7、相愛吧,終有一散的人們
山南、亞東、日喀則——
8、當太陽照常升起
9、你說來吧 看秋水春江
10、我能遇見你,已經很不可思議 (上)
11、我能遇見你,已經很不可思議 (下)
12、刀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