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分無賴是揚州

作者: 蘭逸塵

導讀習慣在春天出行的人,首選的路線大多會是江南,而奔向江南的人,必到的一站肯定是揚州。“煙花三月下揚州”這是我們從小就會背誦的詩句,長大後,更成了心中良久的惦念。 似乎一定要去一次揚州,這句詩才會有一個完整的歸宿。“揚州”這兩個字,在唇畔輕啟的時候,才愈發顯得風情起來。 我像得了癔症一般,年年柳絮輕飄的時候都想去揚州,念叨了幾年,終於有 ...

習慣在春天出行的人,首選的路線大多會是江南,而奔向江南的人,必到的一站肯定是揚州。“煙花三月下揚州”這是我們從小就會背誦的詩句,長大後,更成了心中良久的惦念。

似乎一定要去一次揚州,這句詩才會有一個完整的歸宿。“揚州”這兩個字,在唇畔輕啟的時候,才愈發顯得風情起來。

我像得了癔症一般,年年柳絮輕飄的時候都想去揚州,念叨了幾年,終於有機會成行。一下子全給你的美,就不那麼珍貴了。這樣的感受從醞釀揚州之行,我就深刻體會。進入農歷三月就開始預訂賓館,一周之內竟然都是爆滿,我甚至以為網站搞了烏龍,不死心的連續查詢了三大旅游網站,從沒星到五星,竟然都無房可訂。這時候才感嘆,一句詩太流行了也不是什麼好事。

因為心急,也因為不想繼續等待,只好用先斬後奏的方式造訪揚州。這座聽起來就溫溫軟軟的城市,竟然沒有機場,不論你來自哪裡,一視同仁,都只能用貼近大地的方式領略它的美。

出站時又被“震”了一次,那感覺就像到了某個偏遠的縣城,不是小,也不是人少,而是那種與眾不同的安靜。自從你踏上揚州的土地,就會感覺空氣裡的氣息都是不一樣的。

沒有亂哄哄的人潮,我們很容易就坐上了的士。奇怪的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會不會遭遇黑車的念想,也許這就是揚州的魔力吧。走了很多地方,發現全國的的士司機無非兩種:一種是話癆型,不管你是啥性格,他都自來熟,從你上車一路說到你下車;一種是悶蛋型,交通廣播一開,他聽他的,你愛干啥干啥,你打電話提高嗓門也好,你扯著嗓子問他話也好,因為廣播聲音很震撼,他都紋絲不動,直到你自己慢慢失去說話的欲望。揚州的的士司機卻是第三地帶,像這座城市一樣別具一格。他們不開廣播,但是也不說話,即使你主動問詢,也是能說一個字絕對不說兩個,安靜的微笑卻是如影相隨的,讓你都不好意思在那聒噪。

如果車輪有聲音,你在揚州一定聽得到。不是用耳朵,是用心。在那樣安靜的路途上,你只能動用所有的靜謐感覺,去體會。

因為懶得多走路,晚餐誤打正著在賓館附近吃了素食。那可不是別的城市為了養生,或者為了時尚衍生出來的食物新概念,也不是一般寺廟旁邊充滿木魚味道的素齋堂。從進門的那一刻,我的感覺就是,在這裡,食物就是食物,不管你來自哪條道兒。很家常的樓面,普普通通,可是內心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大廳裡有綠蘿,也有佛像,或大或小,毫無章法地擺放,看起來很隨意。食客裡面有我這樣的心念一動,有專門的修佛之人。互相安靜著對視一眼,都覺得眉目慈善。第一次覺得,吃飯是一件很恬淡的事,不似去很多店,到處是肆無忌憚打量別人,或者是旁若無人吆三喝四的食客。

只是一頓飯,就覺得自己小家碧玉起來,仿佛哪位揚州老宅大戶人家走出來的姑娘,儀態萬方地散步。我發誓我從來沒那樣走路過,不是優雅,是恬淡著安靜。揚州的夜晚也像一個靜靜如洗的姑娘,帶著讓人舒服的笑靨。你並沒有說話的欲望,甚至不想靠近她,擦肩而過的瞬間,每個毛孔都透著舒服。

揚州的大街都是筆直通透的,不寬不窄,剛剛好。所以踱著踱著就到了文昌閣。文昌閣是揚州市級保護文物,自然也就是揚州府學的魁星樓,建於明代萬歷十三年(1585年),舊日閣上懸有“邗上文樞”匾額。遺憾的是,揚州府學文廟建築,已陸續圮毀,僅余文昌閣。全國各地到處都有文昌閣,都是概莫能外的莊重肅穆,只有揚州的文昌閣讓人感覺不一樣。為什麼不一樣?它是八角三級磚木結構建築,和北京天壇的祈年殿非常相似,底層四面都有拱門,與街道相通,二、三層卻都是虛窗,從哪都可以看見揚州城。這麼端莊的閣子,我們紛紛猜測應該是古時才子聚會場所或者什麼狀元及第紀念,當地民間流傳竟然說以前是小姐的繡樓。不會吧?我們遠遠圍著它繞了好幾圈,依然不敢相信。揚州的文昌閣是在十字路口馬路中央的,在別的城市,這個位置絕對是個大型紅綠燈。是不是川流不息的車輛,遠遠望見小姐繡樓,都乖乖遵守交通規則,環保節能。又或許,那古色古香的遙遠,足夠滌蕩心靈。

如果你因此以為揚州就這麼一種姿態,那你可大錯特錯了。次日一大早,我們慕名去了傳說中的富春茶社。因為小巷裡不讓走車,我們三步並兩步,一路小跑,依然是遲了。清晨六點,這個時間我以為除了東三省,都算得上很早了,可是在揚州竟然沒飯吃,不,是在富春茶社竟然還要再排隊一兩個小時才可以吃到。朋友感嘆,要多早起的人,才有富春包子吃啊。那場面真的是親歷才知道“震撼”兩個字怎麼寫。幾百個人同時買包子卻不覺得吵鬧,一張桌子上最多的能坐六路毫不相干的人,大家眼裡似乎只有揚州人的兩大享受: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

朋友一邊碎碎地念叨,一邊哧哧地笑,像是會傳染似的,一桌人都不約而同笑起來。想歪了又怎麼了,風情揚州,艷麗江南,想到千裡歡場都沒有關系。倘若沒有小桃紅,干嘛上至皇親貴族下至文人騷客甚至蹭吃蹭喝的小混混都唱著“煙花三月下揚州”來這裡風花雪月。不過是早晨吃點心,晚上洗個澡,揚州人一定要編成這樣讓人浮想聯翩的段子,外表端莊毓秀,內裡風情萬種。這就是揚州,佳人一般,無論你怎麼感嘆。

如果城市有性別,沒有人不認同揚州是個女人,而且是佳人。佳人通靈悟,一座瘦西湖足矣。兩個西湖自古就被拿來比較,每是“瘦”字勝出。這就好比四大美女,總是西子讓你憑空多生出幾分憐愛。遮遮掩掩的瘦西湖,妙就妙在琵琶猶抱。瘦西湖的美,一定要坐船才知道,有很多船型可以選擇,全看個人喜好,一路輕輕裊裊地蕩過去,兩岸花柳全依水,一路樓台直到山。“尤其妙者,在虹橋迤西一轉,小金山矗其南,五亭橋鎖其中,而白塔一區雄偉古樸,往往夕陽返照,簫鼓燈船,如入漢宮畫圖。”安靜地看兩岸的花紅柳綠,不由得想起《水窗春囈》裡的句子。時光穿越百余年,時光停駐瘦西湖。

慶幸的是,游瘦西湖時竟然遇到了晴雨天氣,我們走走停停,心靈也如那雨水和陽光一般,不斷翻飛。小時候學課文總是找不准“互移”的感覺,此時一下子就透徹了。也許是太開心了,一米八的小伙子也跳進花叢中拍照,恰逢大隊人馬行至此處,熙攘的人群一下子被吸引,有人詩意地吟道:萬花叢中過,還沒來得及吟下句,有人高喊——就見一小伙。哄堂大笑中,小伙子的臉色如同郁金香,我不禁將視線投遠,每一座亭台上都有撫箏的女子,雖是遙遙的身影,依然娉婷。箏聲時斷時續,直到二十四橋,換成了琴簫互瑟。我在橋頭禁不住長久佇立,倘若不是雨天,倘若是明月夜……

在大運河上眺望燈火,人間明月怕也一樣的美不勝收吧。那真是我經歷過最美的聲情並茂,揚州女子的脫口秀講解讓我深深迷醉,江南女子甜軟帶著顫音的聲調,古典清雅的說辭……光靠背誦是背不來的。後來走過江南很多地方,發現揚州的文化細節做得相當精致。至少瘦西湖上吹簫撫箏的女子,大運河上講解的女子,我長久難以忘懷。

當年那個非常有經商頭腦又極有藝術修養的鹽販子黃玉筠怕也是如此吧。他就是坐船從這條河上出走,走遍大江南北,又帶回大筆的財富,留下讓人一見心驚的個園。中國的四大名園,只有個園是個性到格路的,光看宜雨軒門前的對聯就可以了。上聯是:朝宜調琴,暮宜鼓瑟。下聯是:舊雨適至,今雨初來。看字面沒什麼稀奇的,看書法就奇到你吸氣了。“宜”上那一點,主人壓根就沒寫,跑哪去了?下聯“雨”裡點那個多啊,刷刷看去,嘩嘩下得都是朋友。原來,在古代,“今雨”、“舊雨”指新朋老友,黃玉筠這個人顯然是喜新不厭舊的。所以他才把這座“豪宅”留給了歷史。遍地都是紅木楠木家具,貨真價實,沒有任何警戒設備,你隨便坐隨便摸。

離開揚州的時候,忽然有了另一個心願,三分天下的時候再去一次。她真像讓人舒服的女子,不張揚,內斂著風情,著干淨的衣衫,美得讓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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