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個看似圍起來的舞台其實已被喧鬧游客完全忽略的角落裡,臉上的表情三分沉著,三分超脫,三分落寞,還有一絲似有非有的期許……但我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完全讀懂了那一刻的他,他蒼老的面容上其實還有很多很多的內容。我站在那裡,像凝視一件藝術品一樣只想盯著他望,可這實在是不禮貌而我也不想被他發現而失了那一刻他的自然狀態。我不得不裝出閱覽牆上的剪報和圖片,而關切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他。這是新年第一天,我跟了一個旅行團去廬山,中午後到達九江,走馬觀花去了煙水亭之後來到潯陽樓。這依長江而建的外三層裡四層外木裡磚結構的古樓,和水滸和宋江有著很深的淵源。景德鎮制的梁山一百零八將人物瓷像,據說是全國唯一一處收藏,在一樓大廳裡高高低低栩栩如生地展現著。上到二樓,是一處漆著紅色的木桌木椅的餐館,應該說更多的是現代的茶館,壁畫上一百零八將用餐的熱鬧景像發生是在我們所站立的同樣的地方,看畫裡用的似是同樣的桌椅板凳,可那樣的情景早已不復存在。物是人非,來的都是如我這般匆匆的游客。就在這時,突然發現這位老先生,坐在場內的講台。旁邊柱上牆上有文字和圖片,仔細讀過之後我才發現,這位八十高齡的老先生有著平凡而不簡單的說書生涯,簡直就是擺在眼前的一件活生生的古董。這樣的說書藝人現在在北京也難找了吧,但在北京,至少不會如此這般冷落和孤清吧?我不知道。
看了看圓柱上貼的每日說評書的時間表:早上9:15,下午3:15,每日兩場。偷偷地看一下手表,3:30。剛剛冒出一點欣喜的念頭:下午場剛開始!突然意識到場內的尷尬 --- 哪來的茶客?哪來的聽眾?湧湧的人頭,都只為著“到此一游”而來,都要為著導游小姐的催促而去。人們一窩風地湧來,嘰嘰喳喳,指指點點;外廊上看看長江,照幾張像;小商店裡挑挑揀揀,尋幾件紀念品;再四處找衛生間……帶來瞬時的熱鬧,又一窩風地離去,留下長久的冷清,那似乎才是屬於潯陽樓本身的空氣。風自江而來,吹得人很冷,老先生坐在那裡,不為這一切所動,我們和他同處一室,可又相距那麼遙遠,他撣定而又無聊地沉浸在他的世界,我們忙碌而精力充沛地趕我們既定的景點。沒有人有時間有心情坐下來,叫壺茶,靠著身邊緩緩流淌的長江水,品位一段京味十足的“水滸傳”……我怔怔地站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這一天是元旦節,這位評書先生准時來到他的工作崗位,卻寂寞地坐在台上,沒人喝彩,甚至幾乎沒人留意。老先生曾經的光榮與輝煌,應當還留在他的記憶中,但在他之後呢?還有人嗎?還有聽眾嗎?我有一百個願望,在此悠悠然消磨一個下午,可這對於忙碌的現代人,當是一件奢侈的事。打黃旗的導游小姐又在催了……
匆匆跑下樓去,心又不忍,我對導游說不好意思,請全車人再最後等我兩分鐘。我想去對他說再見,盡管明知這是多麼徒勞無用。再次飛奔上樓,剛好聽見賣茶水的阿姨在詳細向他介紹股市如何開戶法,他像聽故事般地認真,不時插問幾個小問題。在游客都離去之後,空空的潯陽樓,他成了唯一的聽眾,阿姨的講解很耐心。我一直沒敢打擾他,現在也不想,但我記住了先生的名字:穆寶華。
中巴在左轉右轉無數個大拐彎中緩緩上山,住進了山上牯嶺鎮新開的一間賓館。三層樓高,窗前有一棵樹,透過樹枝望出去是一脈山巒。清朗的夜晚,寒風吹得人渾身不停顫抖。我因是單人參團,有幸一個人住一間。很好的安排。
水不夠熱,暖氣不夠暖,廬山依然美麗。
明天,還有許多的路要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