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行 散 記放下生命旅程裡多少羈絆與重負，我終於在六月裡一個靜靜的子夜，懷著令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驚喜，乘上西行的列車，開始了我向往已久的西北之旅。
上火車後，因旅行社沒能提前買好臥鋪票，就把我們一行暫時安頓在餐車裡。我竟然就在餐車又油又膩的窄小空間裡，聽起了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陸》，德沃夏克這部宏大的交響樂和火車行進的節奏非常合拍。雖然睜大眼睛也看不見車窗外的景像，但我的心還是隨著音樂的翅膀開始在壯美的西部大地上飛翔。
（一）黃土奇觀
次日，火車還在河南境內，好像就已經開始出現黃土地貌。車窗外掠過許多大大小小黃土堆積的山丘，每個山丘都有幾個側面像刀削過的峭壁一樣直立著。植被很茂盛，並非像我想像的干涸和貧瘠。偶見幾座窯洞，朝外的一面都用紅磚砌成整齊的紋路。因為不是秋天吧，沒能看到窯洞外掛滿玉米和紅辣椒的農家景。火車穿過幾個隧洞。
在經過一大段無可記述、令人乏味的平原後，下午三點左右，火車進入黃土高原。我這才知道黃土高原並不是海拔高的平原，高原的地表呈現像山區、像丘陵，有時又像盆地的多姿多彩的各種形態。火車有時在黃土大山中穿行，滿目皆是黃土堆積成的千丘萬壑，有時又行走在一小塊青翠的平原，眼前卻突然出現直立著的突兀的黃土小丘。列車奔馳在廣闊的黃土高原上，我一直不轉睛地著盯著窗外，欣賞著黃土地貌的雄渾奇雄，欣賞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從踏上西行路開始，我首先觀賞到的黃土奇觀，就與我整個旅程結下了不解之緣。往後再一路西行，不論是大漠夢城、敦煌寶庫，還是高昌故城、嘉裕雄關，都是用粘性大、極牢固，幾千年不變樣的黃土夯築而成。我這才真正感到，黃河和黃土確實是黃皮膚中國人的文明之源。
黃土高原上的植被一直很豐富，就是黃土山上也是布滿層層青翠的梯田，讓我深切感受到人與自然抗爭的力量。
火車沿著一脈連綿的青山走了很長一段時間，窗外竟是一馬平川，樹仍然很多，沒有荒涼感。大山逐漸退後，顯得青山隱隱。聽到列車員說是秦嶺，讓我著實興奮了一下。
（二）灞橋柳色
一出西安火車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大、青灰色的古城牆，使我想起《廢都》中有關吹塤的情景，就有了一種蒼茫、沉郁的感覺。
保存完好的明城牆、鐘鼓樓沉穩地安臥在西安城的懷抱中，護城河、吊橋處處給人以歷史的厚重和不真實感。古城牆內繁華商業街上的霓紅燈彩使古城的歷史和現代奇妙地融合著。西安大街小巷中的樹很多，郁郁蔥蔥的。
華清池在一個青翠玲瓏的小山腳下。樹木環抱的九龍池中，密密的游動著紅色的金魚，比西湖觀魚景點的魚多出很多。點綴著睡蓮的池塘和遍布的郁郁蔥蔥綠色，很像江南的景色，讓我渾然忘記了身處西北。
乘汽車出西安市，在渭河流經的一片開闊原野上，一個小小的地名“灞橋”讓我一陣激動。這是古人折楊柳枝送別友人的地方,所謂“年年傷別,灞橋風雪”。如今這裡仍遍植著柳樹,不知唐宋時的文人墨客是否就是在這些柳樹下為離別而銷魂?
（三）黃河風情
沒到蘭州前，憑著對遍布全國各地蘭州拉面館粗瓷大碗的印像，我以為蘭州是一個粗獷的北方城市，如一個滿面胡須、爽朗豪情的北方大漢。從蘭州火車站出站後，寬敞的站前廣場，林立的高樓才讓我知道蘭州是一個現代的大都市。及至乘車瀏覽市容，高聳的樓廈、整潔的街道，更讓我訝異於蘭州的美麗。
蘭州是黃河唯一穿城而過的城市，沿黃河十公裡的濱河路，是蘭州特有的絕美的風景。這邊是現代的城市建築，綠樹成蔭，花團錦簇，河邊到處是晨練、休憩的市民；那邊，黃河寬厚，平緩地流淌著，背靠一脈端莊沉穩的青山。在很明亮的陽光及藍天白雲襯托下，像一幅徐徐展開的山水長卷，比起黃浦江兩岸更多了一些天然，有端莊、明朗、質樸的美感。號稱黃河第一橋的中山鐵橋倒是和上海的外白渡橋非常相像,但比外白渡橋的規模大得多。
在金鼎牛肉面連鎖店裡，一小碗清清爽爽，可觀可賞的牛肉面已是藝術化了。待三種不同規格的拉面依次端上桌後，精致的小碗裡橫臥著清清雅雅的一小箸面條，讓我不由感嘆中國飲食文化的豐富內涵。
蘭州和西安一樣，綠化得很好。黃河對岸的白塔山上也遍植了樹木，偶見小松鼠在林中跳躍。讓我大惑不解的山頂的地面既不平坦也不光滑，而是像田地一樣被分割成塊狀，一問才知是便於為山頂的樹木蓄水用的。
（四）祁連雪峰
從蘭州乘一夜車，天亮後，火車仍在河西走廊上奔馳。車窗外開始出現了沒有綠色、沒有生命的地表。一座座峋磷磷的大石山赤裸裸地展現著地殼運動的原始與荒蠻。這裡的大山表面都呈現著鐵青、褐紅等不同的色彩，大概是富含各種金屬礦石的原因。
遠處天邊隱隱地出現一抹輕盈的銀白色。我沒敢多想，以為是眼花了，或是白雲布下的迷障。等那銀白色山峰再次映入眼簾時，我忍不住招呼同伴快看。從那以後，美不勝收的祁連雪峰就一直在車窗前，伴隨著我一直到嘉裕關。大山青灰色的山體融入了藍天，只有隱隱的連綿的峰頂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耀著銀白色的光澤，美麗極了。
隨著列車的行進，大山越走越近。祁連山脈以它千姿百態、變化無窮的身姿令我著迷，讓我流連。
以鋼鐵為主要產業的嘉裕關市寧靜整潔。看過當年左宗棠在此屯兵時為造福後人所植“左公柳”後，我們登上了嘉裕關城樓。
黃土夯築而成的嘉裕關在藍天白雲、一馬平川的戈壁背景襯托下，顯得那麼雄偉壯觀。本以為在萬裡長城最西端，在茫茫戈壁上的嘉裕關，是一座很小的已坍塌的土堡。沒想到經過千年風霜，出現在我眼前的嘉裕關,仍是那麼雄偉嚴整、氣勢恢宏的一座建築，是我在西行路上看到的最美、最壯麗的景觀。
藍天白雲高遠明淨，籠罩著一望無際的青黑色的戈壁，土黃色的古城關巍然聳立，極目天地相接處，一抹銀白的祁連雪峰輕柔淺淡，風姿卓越。整個畫面極為純潔、靜穆，沒有千年之前的刀戟相交、旌旗獵獵，也沒有今天游人擠擠、紛繁浮躁，一切都那麼純淨，那麼安寧，只有藍天 白雲、戈壁、雄關，以天之所覆，地之所載、靜靜地向你展示著曾有過的金戈鐵馬、壯懷激烈的浩大氣魄，展示著曾有過的渾樸雄闊，氣勢磅礡的威武之風、陽剛之美。
嘉裕關城牆下，有駱駝供游人騎乘，一向膽小的我在這樣天地之大美裡，也全沒了膽怯，第一個跑過騎在駱駝上，在駝峰千年不變的節奏裡體驗著歷史與自然完美交融的風情。
（五）大漠夢城
此次西行，最讓我向往，也最讓我感到神秘的就是戈壁、大漠。踏上西行的列車後，我一路都在尋找著大漠孤煙直的場景。在我心目中，大漠是沒有盡頭，無遮無攔的大地，是天地之間一個孤獨的旅人漸行漸遠。從嘉裕關到敦煌幾百公裡大約六、七個小時的車程，讓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大漠戈壁的蒼茫浩翰，體驗到大自然的酷烈無情。
汽車一直在路況相當不錯的國道和省級公路上奔馳。剛開始，在我用手機給家人發的短消息中說：“已前往敦煌，這裡的一切都令我激動，山、土、荒漠……我一邊聽著‘幻想交響曲’，一邊乘車奔馳在藍天白雲、天高地遠的大自然中，感覺棒級了”。在玉門、酒泉等處，隔的很遠還會有一片樹木、田地和村莊，但安西縣城馬路上的黃沙，行道樹焦渴卷曲的樹葉，已明白地顯示著極度的干旱。離荒漠越來越近了。
過了安西，幾乎就沒有人煙了。車行幾個小時，幾乎沒有看到一處人居，沒有人，沒有水，沒有生物，除了荒漠上這兒一叢那兒一簇芨芨草、駱駝刺，幾乎沒有任何生命的跡像。一切都靜默著，只有黃白色的荒漠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烈日以無遮攔的熱情曝曬著大地，遠處赤裸著的黃色的大山腳下，大地被烤灼的似乎蒸騰著白色的霧氣。這時沿著山腳出現好大一片泛著銀波的湖面，岸邊樹木歷歷可見。這只是海市蜃樓。
在大漠深處，人跡罕至的地方，突然而至的橋灣故城讓我缺乏心理准備。康熙皇帝曾夢見此處有一座金壁輝煌的城池,於是撥巨款派人修築,結果承辦者貪贓枉法,貪污巨額建城銀兩,草草修了一座小城交差。茫茫大漠上，幾堵殘高5-8米黃土牆是夢城遺跡，離夢城遺址200米處修建了橋灣故城博物館。館內用貪官父子身體制成的人皮鼓、人頭碗豁然在目，令人心生恐怖。博物館中幾位清秀的小姑娘用純正的普通話平靜地向我們解說著幾百年前這裡發生的一切。歷史和現實同樣讓我感覺如夢如幻。我特地下車在夢城前照了張像，大漠上獵獵干熱之風吹起了我的長發，並且似乎立刻就能吹走我身上所有的水份。大漠之風是無形之風，因為沒有樹梢，沒有旗幟，沒有能被風吹起的任何物體，一切都顯得那麼沉寂。
離開橋灣夢城後，汽車在大漠，在連草都不長的黃白一片的大漠上又走了很長一段時間。孤寂、怪異甚至恐怖的感覺像遠處黃白色的大山一樣壓迫過來。不知當年在沒有道路、沒有通訊工具的情況下，常書鴻、張大千的駝隊是如何穿越這茫茫大漠的？我忽然發現車輪下的公路也有異於平常。它沒有任何標志，沒有交通信號組成的語言，也沒有任何提示，大概這一切在大漠中都全無必要。路旁出現風侵蝕黃土形成的雅丹地貌，或如猛虎，或如雄獅，或如孔雀，不知這千年不變、堅硬如石的黃土堡在這大漠深處，靜靜地在守候著什麼樣的故事？
月亮從大山後面升起，居然有剛落下去的太陽那麼大，更顯得神秘、怪異、奇詭。
（六）歡樂的吐魯番
早晨五點，月亮還高掛在天上，火車就到達了吐魯番。雖然公路兩邊仍是和昨日一樣的戈壁荒漠，甚至比安西還要荒涼，（那兒還有一些芨芨草和駱駝刺，吐魯番戈壁灘上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連一顆草都沒有），但我整個感覺已和上日大不相同。在吐魯番的整個行程裡，旅游車裡不斷地播放著“我們新疆好地方”、“最美的是新疆”等歌曲，歡快的氣氛和導游小姐介紹新疆時的自豪之情讓整個車廂一下變得歡樂暢快起來。
我們首先參觀了唐朝高昌故城，和橋灣夢城一樣，這也是戈壁上一片黃土城牆的遺跡。幾個維吾爾小姑娘各自提著一串叮當作響的銅鈴跟在我們身後，她們極富立體感的美麗面容，生硬的普通話及羞澀天真的大眼睛真是可愛極了。我很快和一個與我女兒同齡的小姑娘交上了朋友，並從她手中買下一串銅鈴，大概是想讓清脆的鈴聲回蕩在我回去後平淡的家居生活中。轉過一段故城的黃土牆，傳來一陣歡快的音樂，兩名維吾爾小姑娘在兩名維族漢子的伴奏下，正跳著民族舞。看到她們自由奔放而節奏分明的舞姿，我真想走過去，和她們一起舞蹈起來。
在一個修築在一面赤烈干旱的石山半坡上的民俗博物館裡，一個很胖的姑娘幾乎是一路大笑著帶我們參觀了整個博物館，讓我們也都不由自主地跟著好笑起來。博物館院子裡，一位矍鑠蒼老的維吾爾老人在彈著民族樂器“熱瓦普”，賣票的小伙子用手鼓來應和老人的樂曲。雖然只有兩個人，兩種樂器，但音色曲調都很豐滿和諧，節奏感極強。我在彈琴的老人身旁坐了很久，在這即興演奏的音樂會現場，任那歡樂的曲調在心中回響。告別了老人，我們的汽車開出了很遠，還能聽到身後傳來那歡樂的樂曲聲。
葡萄溝滿溝滿野綠色的葡萄藤讓我們的眼睛一下浸潤起來，讓我的心靈從幾天來黃色大漠的風塵和疲憊中走出。參觀了坎爾井博物館後，才知道吐魯番的灌溉用水，全是用人工暗渠從幾十公裡外引入的天山雪水。我不由地贊嘆是維吾爾人用勤勞和智慧戰勝了惡劣的自然環境，贏來了綠色滿園，果實滿溝，歡樂滿谷。
葡萄溝綠蔭深處還意外地藏著一座王洛賓藝術館。這位飽經滄桑的西部歌王對生活始終懷一顆赤子之心，他用最優美的曲調，最悠揚的歌聲歌頌著生命和愛情。自此，“在那遙遠的地方”這首愛情絕唱就伴隨著我這次西行余下的裡程。
尾聲
結束大西北的旅行，在返程的飛機上，我正好坐在舷窗旁。透過純淨的空氣和輕紗似的白雲，我再次飽覽了西北大地的雄渾和壯美，再次領略了莽莽群山、浩翰大漠的遼闊無垠。機翼下險峻的群山馴順地服伏在大地上，沙漠以如椽巨筆勾畫出巨大柔美的線條，偶爾點綴其上的湖泊像寶藍色的鑽石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閃亮。
從西北回來很久，我仍沉浸在西北風情中不能自拔。西北大地所承載的闊大氣像，自然與人文交織的景觀，悠揚的駝玲、神秘的大漠，已成為我夢牽魂系的精神家園。我不得不用筆把我最直觀的感受記錄下來，把我用眼睛去看、用心靈去感受的一切凝固在紙上。一路上游覽的許多著名景點如兵馬俑、敦煌莫高窟、鳴沙山、月牙泉、天山天池等，因有眾多游記已描繪，更因我受知識和閱歷局限，無法描寫出其精髓之一二，只好略去。
在那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