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雙眼,日光在灰色水泥地上投下窗欞的影子。夢裡紛亂的影像一時揮之不去,發了會愣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去昨晚的地方早餐。空氣清冷,陽光熱烈。一頭母豬帶著幾頭小豬在垃圾堆裡覓食,還不時機警地躲閃著小男孩惡作劇砸過去的石塊。早起的人們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來來往往,表情恬淡。這是他們習以為常的生活。我們也不急著趕路,懶懶地坐在路邊,享受著美味的蘋果派和不怎麼樣的咖啡,看著晨光裡這座山腳下的小村子生動鮮活的表情,神清氣爽,心情愉快。
十點多,磨磨蹭蹭地離開了郎木寺,向四川進發。車行了一程,翻過一個山頭,眼前豁然開朗,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就在腳下。面對著全新的氣像,眼睛又開始興奮起來。
經過一個牧場,我們停了下來,這裡是若爾蓋縣熱當壩紅星鄉。熱情的牧民呼啦啦圍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我們。其中一個小伙子會講流利的漢語,主動帶我們上附近的小山坡看風景。遠處的山頭上不時傳來牧民興奮粗獷的叫喊聲,循聲望去,有騎馬的身影在馳騁上山,山頂上一些小黑點圍成一圈。我們以為是賽馬,不禁興奮起來,問那個小伙子,卻道只是午間休息而已。
羊兒在山坡上吃草,遠處白色的帳篷泛著銀光。近邊的圍欄裡,一名婦女正在給牛擠奶,她身上的衣裙格外鮮艷,背影美麗動人。突然馬蹄聲響,是坡上的人群歸來。馬背上的藏袍男子個個神采飛揚,其中一位老者眉宇間的氣度尤其令人折服。手那麼輕輕一揚,他們就策馬躍過了水溝和鐵絲欄,朝各自的帳篷去了。
和牧民交談了許久,我們繼續往南。途中經過的是據說有黑頸鶴棲息的花湖濕地,下午一點多抵達若爾蓋縣城用午飯。墨建議給兩輛車全面檢查一下,大伙嫌麻煩便又上路了。結果開出三十多公裡後,兩輛車相繼出了問題。一輛水箱漏水,一輛前胎漏氣。此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只能自己動手修理。可是大家都不擅此道,折騰了老半天,還是一籌莫展。幸而一牧民路過,指點了個土辦法:往水箱裡放些煙絲,待煙葉展開後可暫時堵住裂縫。將信將疑地如法炮制,他們帶著所有的瓶子急急趕往三十公裡外的下一站唐克,那兒才可能有修車的地方。我們的車緊隨其後,可沒多久前胎漏氣嚴重,已無法應付山路,只好停車換胎。這件活兒可把三個大男人難住了。先是擰不下輪胎上的螺絲,折騰了老半天才發現擰錯了方向;接著千斤頂的油又漏光了;然後備用胎上的最後一顆螺絲徹底地難倒了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換了十八般兵器也卸不下來。天色一點點的暗了,我們開始感到絕望,對講機沒信號,帳篷在前面那輛車上,就算要露宿於此估計也得凍個半僵。
一個開摩托車的老藏民經過,停了下來,溫和地看著我們,不時地出點主意。雖然仍是毫無進展,他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又過了許久,對面開來一輛三菱越野車,我們趕緊攔車求助。司機不大樂意地下了車,看到老藏民卻馬上笑容可掬地打招呼,顯是熟識。司機三下五除二地幫我們解決了問題,一看表,一顆螺帽耗了我們一個半小時。
接下來的路開得慎之又慎,又過了一個山頭,窗外的顏色豐富起來。黃綠兩色細致地糅合在一起的草原優美地舒展著。再接著,看到了他們那輛熟悉的紅色吉普停在前面。路邊,一大片綠色中間嵌著一塊燦爛的金黃,在傍晚的陽光下金子般流光溢彩。所有的焦慮頓時煙消雲散,我們歡天喜地地朝那片油菜花奔了過去。
原來那個用煙絲的土辦法頗有成效,水箱暫時沒問題了。大伙舒了口氣,接著頗為順利地來到了唐克。唐克是個極小的鎮,修車的小鋪沒法補水箱。只能繼續靠煙絲撐到下一站。明天的事留給明天再說,趁著太陽還沒消失在地平線,我們急急忙忙趕去唐克岔口看黃河。
其實唐克岔口比甘南的瑪曲更早接受黃河首曲的潤澤,是所謂“九曲黃河第一彎”。清亮的河道在夕照中蜿蜒不絕。那麼婉約的曲線,那麼清淺的河水,真是難以把眼前的景像和黃河這個名詞聯系起來。一路往上,趕到了岔口的最高處,一間紅色的廟宇獨自佇立在離河最近的山頭,不知道守望了多少年。友善的喇嘛和我們蹲在牆角閑聊。一個喇嘛還牽來兩匹駿馬給我們騎。看馬兒很溫馴的樣子,我決定試一下。原來馬背上的風景真的是和地面上的大不相同的:天地陡然變寬,胸間豪情頓起。執轡漫步,上馬時的慌張很快遺忘在大好河山間。不覺中,藍天白雲漸漸換作彩霞滿天,然後,天慢慢地暗了。
回到鎮上,到處黑漆漆的,停電了。街角處的店卻有燈亮著,伴著發電機的馬達聲。過去飽餐了一頓,已是九、十點光景。出門一抬頭,是滿天的繁星。到了打聽來的住處,大家興奮地取出終於有了用武之地的頭燈,孩子氣地比試了一番誰的燈更亮,便分別隨著沉入一片黑暗的唐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