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顛簸的車裡,努力的睜大眼睛望著窗外還算明媚的陽光,拼命想將自己收縮進暖和的中央。跋扈的塵土飛撲而來,幸好車窗隔絕了那份乖張,我便安然地享受著困意和興奮交織成的旅途。
時近下午我們終於到達夏河,顛簸許久首要任務便是犒勞各自的胃,最後選中了一家不起眼的拉面館解決遲來的午餐。平素一向不喜面食,不過這次卻覺得尚有余味。唯一的遺憾就是每個碗裡只是像征性的漂著幾片菜葉,大片的棕褐色挑著幾許零星的綠竟也養眼。
洗劫過拉面館之後奔向拉布楞寺。通向寺廟的通途是條亮白寬闊的大道、小鎮中唯一直行且開闊足以十人並行的馬路,似乎只有它的寬廣方能承載得起僧侶香客百年的虔誠。聲勢浩大地向著廟宇進發,眾人聲音的強弱恰與距離寺廟的遠近成反比,彼此都感受到有種迫人的壓力,檻外的喧囂溶不進精神的殿堂。
趁著同伴買票的間隙,細細地打量這偏安於一隅的藏廟。廟宇的建築群落在半山腰鋪陳開來,金頂白牆黑色飾線,屋檐下偶爾舒活一下筋骨的經幡讓我隱隱地有些懼意,黑白相間宛如纏繞著的不肯退去的靈魂。不經意抬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太陽竟自悄悄隱去,留給我們一片陰霾和瑟縮。
一方空曠的場地將寺內的眾人與凡塵的俗事隔絕開來,無需很深的溝壑卻足以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排斥感。買了票便有一位專職的喇嘛負責講解,帶領我們進入殿堂。寺內的游客很少,眼前晃動的都是紫絳色的僧袍。
拉不楞寺對游人開放的僅是六座學院,隨機的參觀其中的某幾個。小喇嘛用鑰匙打開文思學院的銅鎖,推開厚重的殿門,十數人噤聲魚貫而入。一時無法適應眼前的幽暗,殿內燭火閃爍似有還無,明滅間能將人的靈魂拉出體外隨著那幽光散落在各處。小喇嘛的聲音沒什麼起伏,也沒有感情色彩,想必是那些說辭早已重復得厭倦了。自頂至地寫滿經文的幌子無風自動,各世活佛的畫像和照片在暗淡中鮮活起來,那是他們的領地、他們的世界。我望著廳堂中央整齊但空蕩的蒲團,意識的空洞便彌漫開來。
藏傳佛教神秘的光環使我不敢細究,它的犀利能穿透前世今生卻讓我找不到停靠的彼岸,就像神聖的雪域美麗迷人但只能漂浮在夢的遠端,近了就沒來由的懼怕。對於宗教我總是站在門邊逡巡,不敢前行恐唐突了聖地,生性的懶散使我不可能虔誠地皈依某種宗教,因為在精神的殿堂中總找不到自己卑微的靈魂。
濃重的酥油味直衝鼻孔,很想暢意地來個響嚏卻惟恐驚擾了休憩的神靈。酥油花很是艷麗、卻易逝,微溫的體熱便能讓它流淚,所以制作時必須不停地將雙手浸入刺骨的冷水,以維持神佛能夠欣賞的溫度。不知需要多少斷臂的青春祭奠於神祗前才能交織成供案前不滅的絢爛?!
傍晚寺院的鐘聲陡然響起,蜿蜒著填充進拉不愣寺的每個角落,我們的小導游也急急地丟下我們朝著聲源去了,原來是眾僧做晚課的時候。我們像是突然被放飛的籠中鳥,剎時不知該去往何處,也就跟著眾僧的方向趕往誦經場。
院內空曠的場地瞬時被絳紅色的僧袍點染得密密層層,眾僧盤膝匍匐在水泥地前各自誦經,聲音參次不齊,傳到我們俗人的耳朵裡只是呢喃的一片。一位老奶奶在經場的外圍伏地、磕頭、起身、再伏地,應該是在磕等身長頭。老奶奶額頭上的殷紅和以頭搶地的聲音常常在我的夢中回旋,驚醒後臉龐上總掛著不分明的淚珠。或許她是幸福的吧,至少相信著善良和隱忍能夠得到神靈的庇護,總好過我把靈魂隨意的拋向某個角落。
晚上躺在拉不楞寺招待所陰冷的床上,潮濕的被褥將寒意一點一滴地擠入骨髓。耳邊凄厲的風肆虐地掠過夏河,腦海裡翻騰的是寺廟上空陰霾的雲和濃密的玄紅,身體的冰冷拉著意識一起滑向幽深的寒潭,一夜自是不能成眠的了。
深怕數秋更,況復秋蟲徹夜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