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風物志

作者: Eky

導讀今年9月21日,在開往南寧的火車上發短信給好友:“我要去越南了。”她反應強烈:“開什麼玩笑?不是去新疆嗎!”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叛艦驚魂 (上海 – 南寧 – 東興 – 芒街) 剛到東興便聽說一個壞消息:除護照簽證以外,出關還要有健康證明。一路上三輪車主唾沫橫飛,一會聒噪健康證明如何重要,一會鼓吹托她去辦加付30元還可帶我們出關雲雲,聽得心煩意亂 ...

今年9月21日,在開往南寧的火車上發短信給好友:“我要去越南了。”她反應強烈:“開什麼玩笑?不是去新疆嗎!”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叛艦驚魂 (上海 – 南寧 – 東興 – 芒街)

剛到東興便聽說一個壞消息:除護照簽證以外,出關還要有健康證明。一路上三輪車主唾沫橫飛,一會聒噪健康證明如何重要,一會鼓吹托她去辦加付30元還可帶我們出關雲雲,聽得心煩意亂。

到了口岸一打聽,情況愈加混亂:邊防站的人說有護照即可,衛檢卻強調出去是沒問題,但那邊放不放行就不一定。到時中國的出境章已經敲好,越南卻入不了境,嘿嘿……剩下的讓我們自己去想。

謝過出來,站在院裡分析形勢:辦健康證一個人要200,且隔天才能取,連同東興住宿,差不多就500了。聽衛檢的口氣軟得很,不像確有其事。何況跟團走就不用健康證,這哪像一個國家的明文規定,或許根本是東興地方的創收手段?我們決定冒一次險。

H猛吸一口煙,扔到地上踩滅,慨然走向口岸,頗有荊柯遺風。

出境手續很快辦完。踏上陽光普照的中越友誼橋,越南國門遙遙在望,心裡卻颼颼直冒冷氣。

越南口岸裡有“中國人入境通道”,不禁竊喜。把護照遞進去,窗口裡的越南人正在專心發呆,頭也不抬地朝進門處一指。

原來先要填入境物品申報單。英越兩種文字,恰遇一帶隊出境的中國女導游從旁指點,順利填完表格。

回去找發呆大人,他老人家在申報單上敲了章,又泰然一指。

對面窗口裡一個年輕女孩正在招手,用生硬的中文問我們要健康證明。

我心一涼,頓時張口結舌:“呃 - 我們不知道要辦,沒人告訴我們……”想著這是在越南,先講英語。女孩不懂,又改說中文。

正夾纏不清,只見H衝角落裡大打手勢 - 那兒站著一名領導模樣的中年男子 - 然後低聲說:“快拿錢出來!”

我一下子懂了,急急去包裡拿。心虛的厲害,特為側過身去。H亦誇張地一面朝我靠攏,一面跟他們解釋敷衍。

錢交到女孩手裡,她慌張地看了一眼身邊同事,隨即低下頭,無語地摩挲幣角,什麼也沒說,把護照還給了我們。

不知怎麼,我竟有點難過。

慢慢向外走,沒有阻攔,人人臉上一副“我什麼也沒看見”的表情。

下意識想加快腳步,生怕邊檢幡然悔悟衝出來捉人。

走出口岸,陽光燦爛的近乎刺眼,一條筆直寬闊的康莊大道。

深吸一口芒街的空氣:到越南了!

淹蹇芒街

等在關口的摩托車司機呼啦一下子圍上來,操著夾生的中文拉生意。

我們驚魂甫定,只急著去碼頭。聽其開價5元,沒多想就上了車。

司機先把我們拉到城內一個類似售票處的地方 - 已經關門了- 然後說送我們去碼頭:“只要四點之前到,肯定能趕上末班船!”

摩托車開的飛快,我拼命按住帽子才能保住它不被刮掉。

半路H突然叫停車。他跳下來,忿忿地說司機剛剛把價錢漲到了100塊!

這時已經開出芒街很遠,我又驚又怒,想另外攔車去碼頭,H卻說難保不被別人騙。“哼哼,我現在對越南人民的素質懷疑的很!”他氣極反笑。

環顧四野,我們停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前後只有公路,兩旁皆是農田,不禁有點害怕起來,畢竟這不是在中國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我們得趕四點的船。

把價錢殺到50塊,司機同意了。抄近路,摩托車從柏油馬路彎到了田間小道上去,我心底掠過一絲陰影。

車在田埂上飛馳,兩邊俱是碧綠的田野,在目力所及之處肆意鋪展到奢侈的地步。越南比中國晚一個小時,北京時間已經五點,這片天空下陽光依然燦爛。美景讓人忍不住自我安慰:運氣不會那麼差吧?

碼頭到了,迫不及待跳下車,急急跑上前問去下龍的船票還有嗎?

一群工作人員坐在門口長凳上聊天,淡然道:“船已經開走了。”

晴天霹靂:“可現在四點還不到呀?!”

搖頭,擺手:沒有了。

他們不通英語,中文也蹩腳的很,這番對話基本上都通過摩托車司機翻譯。

看我們發急,終於有人站起來,試圖用極簡單的中文解釋。但他一會兒說船沒有了,一會兒又讓我們等下一班,不知所雲。總算H耐著性子聽他講完,才明白:原來這個碼頭根本就沒有去下龍的船,所謂讓我們再等的下一班,是去海防的!

摩托車司機插嘴道:“去海防也是一樣的……”

H朝他吼:“現在我們不要跟你說話!”

……

打發了兩個混蛋,拔劍四顧心茫然。

路邊涼棚裡有人招呼我們:“芒街?”指指摩托車。

一番討價還價,30元成交。

回到芒街,在汽車站附近住下。晚上出去吃飯,菜蔬擺在外面,指指A,指指B,比劃一下,沒問題。順利點完菜,我們說要吃飯,攤主拿來一把米粉。連連擺手,把個“飯”字拖長音念了N遍,她幾乎把鋪子裡所有的米粉都拿來展覽:白的,黃的,粗的,細的,直的,卷的……終於端出一鍋飯,趕緊點頭,她也松一口氣,笑著說:“COM!(越語米飯的發音)”我們亦大笑:“是,中國人喜歡吃‘糠’!”

白天從海關逃的急,其實那裡牌價最高,1:1900。在雜貨店換錢是1:1850,一百塊人民幣換回來十八萬五千越南盾,我不得不承認:身懷“巨款”的感覺真不壞啊!

第二天吃了一頓奇特的早飯:冒著熱氣的大鍋上蒙著一塊紗布,用筷子將某種白色的黏稠液體均勻攤在紗布上,蓋上鍋蓋悶一兩分鐘,揭下來,就成為類似腸粉的東西,再用剪刀剪成數段,灑上芝麻、肉松。再配一籃子生菜 - 越南人吃蔬菜不加工的,洗干淨直接蘸檸檬汁的調料生吃。吃完算帳,老板娘不慌不忙從錢箱裡拿出一張面值10000盾的鈔票,晃晃兩根手指。一旁吃飯的當地人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眼睜睜看我們兩個傻瓜老老實實付掉兩萬盾。

下龍與河內 (芒街 – 鴻基 – 拜寨 – 河內)

開往鴻基的小巴上坐滿了赤腳拖鞋的越南人,大包小包夾帶著廣東生產的被套、熱水器。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放很大聲的音樂。越語歌曲調都差不多,千篇一律的兒女情長,聽多了昏昏欲睡。

下龍市由鴻基和拜寨兩部分組成,沒有橋,車輛乘客來往兩岸全靠渡輪。等船時來了一隊中國旅行團,人人頭戴一頂小黃帽,熙熙攘攘操著各地口音,原本安靜的碼頭一時熱鬧非凡。船靠岸了,靠前的中國人奮力向外衝,導游在後面大喊:“人太多,等下一班!”黃帽子們這才在當地人詫異的眼神中訕訕回撤。

找到賓館安頓下來已經四點多,包了一艘小艇出海。

馬達聲很響,索性坐到船頭去。

白色的輪船緩緩行駛在清澈的海面,不時有海鷗掠過,帶出粼粼波光,清冽的海風吹得人神清氣爽。遠處,無數座突兀的山峰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宛如海上仙山。

海上距離難以目測,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開到最近的大島。L.P.對島上的兩個天然溶洞甚為推崇,但在我們眼裡不過是金華一帶的尋常景致,不看也罷。

出得洞來暮色已深,山鷹在半空盤旋,林間傳來蝙蝠嘶鳴,漸漲的潮汐拍打著岸邊礁石,別有一番陰森幽寂的意味。

本想在下龍灣的群峰間穿行一把,可惜天氣不好,霧氣愈來愈重,照這條船的速度開下去,一個小時以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能返航。

很少游客這麼晚出海,原本可以容納十個人的船,這會子只坐了我們兩個,舒舒服服地把腳擱在對面長凳上。傍晚海上起風了,船兩面的木窗半開著,風從四面八方灌進來,身上穿的T恤、短褲被吹得像鼓滿的風帆,飄飄欲仙。

從下龍到河內,經過著名的“馬沙基”公路,一路顛簸開進金馬汽車站,昏昏然之余仍奮力殺出摩托車司機的重圍。先到書店買張河內地圖,攔車去位於還劍湖北的老城區。那裡是背包客的天堂,旅店、飯館、銀行、郵局應有盡有,以及無數物美價廉的背包、衣服、鞋子和各種越南特色的玩意……但我們先要找到SIHN CAFÉ。

越南旅游業極其發達,無論旅行社、賓館、CAFÉ,只要你願意,他們真能夠包辦一切:代定車票,安排旅行團,出租自行車,換錢,代辦簽證 …… SIHN CAFÉ是名氣最響的一家。

剛進老區,一個穿得花裡胡哨的大男孩跑上來推銷明信片。跟他打聽SIHN CAFÉ,他說得先買明信片,掉頭不理他。跟在後面嘮叨好一會兒,他看做不成生意,同意義務帶路。將信將疑到了目的地,我們倒不好意思了,想付小費,他反驕傲起來:“小費我不要,你們買了我的明信片吧!”

CAFÉ裡的小姐極其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到越南以來,就沒跟第三個人說過一句完整的話,難得她一口流利的英語,我們變得史無前例的話多,痛陳數日來雞同鴨講的不堪。她大笑之余,好奇地問我們是不是來商務考察的?原來H那廝把網上打印出來的一堆東西裝訂成冊不說,外面還套了個塑料文件夾!路上一直要看,索性就夾在手裡。為這居然給當成商人,真是丟臉!枉費偶一番心思作行者無疆狀。:(

從河內到胡志明市的汽車聯票(OPEN TICKET)26美元一張,期間可在任意城市下車,之後搭乘同一家CAFÉ的巴士繼續旅程。由於須提前24小時預定座位,原定當晚去順化的計劃只得推遲。而且大巴晚上8點才開,我們在河內整整多出一天半時間來。

H要去看LONG BIEN大橋。

自打到了越南,他就開始進入“亞戰爭”狀態,所見所聞無不勾起其對越戰歷史的回顧與反思,我中學裡學過沒學過的知識全被迫溫習了一遍。這座LONG BIEN大橋100多年前由法國人設計完成,越戰期間“美國人狂轟濫炸都沒炸斷”,須得去憑吊一番。

從老區狹窄密集的街道來到大馬路,登時嚇一跳:無數輛摩托車從眼前風馳電掣而過,耳邊響徹馬達的轟鳴,空氣裡彌漫著各種燃燒不干淨的氣味。

沿著引橋往上走,遠遠看見橋頭的小火車站,門口等了不少人。越南人膚色蒼黑,不同的面目顯出同樣的風塵之色。“叮鈴鈴…”,有自行車自橋那一頭來,飛快地下坡去了,擦身而過,留下一串久違的親切。

站在橋頭往下看。河內幾乎沒有高樓,鱗次櫛比的都是老舊漆黑的低矮建築,在黃昏降臨時分顯得暮氣沉沉。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多如過江之鯽的摩托車,對紅綠燈熟視無睹,隨心所欲穿行在大大小小的公交車、私家車周圍,毫無交通法規可言。這是一座無序的、分分鐘充斥著噪音的城市,每個人都煞有介事地風風火火。

LONG BIEN大橋大致的格局是中間走鐵路,兩旁過自行車,最外面的人行道是後來加的,鋪的木板,每塊之間的縫隙大得驚人。

我們一上一下慢慢地走著。迎面過來的是對岸騎車下班的大人和放學的孩子,人人臉上帶著回家的愉快,暖暖的晚風中有童年的味道。

漸漸橋下看到紅河了。抬頭望去,前方不遠處是新造的現代化公路大橋。另一面,渾紅色的江水夾裹著兩岸的泥沙滔滔不息,過了江洲,江面愈發開闊。身後,一輪紅透的夕陽定格在巨大的鋼筋鐵骨中。這橋仿佛橫跨過去和現在,未來也在看得見的地方。

晚上去看著名的水上木偶戲。劇場不算大,烏壓壓坐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老外 – 大家在L.P.的教導下准時來此報到 – 整個表演過程中閃光燈此起彼伏,老外似乎很愛這個,前排的日本鬼子從頭到底舉著攝像機,間中還要照顧左右首的女眷以及場內觀眾的反應,忙的不亦樂乎。

我很不以為然:舞台設計、燈光效果捉襟見肘,表演用的水池渾濁不堪(因為要隱藏水下的竹竿,但看起來實在糟心),劇情不知所雲(全部用越語表演,卻沒有任何內容介紹)……唯一值得稱道的是人聲伴唱,幽怨纏綿,高潮處男女聲齊喊,有鬼氣。

表演持續了約一個多小時,強撐到散場,隨潮水般的人群走出去,赫然發現大門口停滿了出租車。因索價不菲,打車在越南尚屬奢侈消費。一部部光鮮锃亮的汽車前,制服筆挺的司機熱情地招呼:“TAXI?”那感覺,仿佛剛從歌劇院聽完《弄臣》出來,奢靡的很。

第二天晚上7點要到CAFÉ,賓館結帳遇到點麻煩,心急火燎趕過去已快7點半。拿到票一愣,SIHN CAFÉ變成了T. M BROTHER CAFÉ?這也罷了,要命的是小姐說接我們的人已經走了!她找來兩輛摩托,把我們送去幾條馬路以外的某個小賓館,說是大巴一會從這經過。兩個司機留下一個陪我們,這個過不多久也跑掉了。更悲憤的是賓館竟不讓進去等,我們絕望地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望穿秋水,感覺像被拋棄在茫茫荒漠。熬到8點過,一輛大巴緩緩出現,在馬路對面停下來。衝上去問:“OPEN BUS?”聲音都抖了。司機點頭,我幾乎淚灑當場:可找著組織了!

舊時王謝堂前 (順化故王宮)

從河內到順化是痛苦漫長的一夜,倦意洶湧如潮水,卻幾乎不曾睡著。我座位的靠背莫名其妙地放下去就自動反彈,保持近90度直角的坐姿十數個小時讓人發瘋。加之不定時停車吃飯、上廁所,顛簸,冷了,餓了,腰酸背痛……睡眠被切割成無數段。每次醒來,窗外是漆黑一片。車行山中,間或有遙遠的燈光忽隱忽現。近了,強光仿佛利刃,將濃稠的夜撕開一角,心一驚,再看已不見了,復歸黑暗。一車老外一個個睡的東倒西歪,不禁生出幾分人在旅途、患難與共的感慨,心理上亦覺親近許多。

凌晨五點,有人下車。停在一個小鎮,路邊是座很有些年頭的奇特建築,類似安徽的牌坊。那一對異國情侶消失在路口,感覺十分聊齋。

此刻晨曦初露,尚未散盡的薄霧仿佛稀釋的牛乳飄浮在半空,近處的水田,天邊的山巒,盡被渲染的溫情脈脈,一派清新。

到了順化,不耐走路,直接在CAFÉ推薦的賓館住下。結果大呼上當,沒有空調(後來才發現那空調純粹是擺設,沒外機的), 水亦小得可憐,蓋的毛毯,既重且厚……唯一好處是電風扇馬力十足,吹了整整一夜,洗的衣服倒全干了。

去吃午飯時趕上附近學校下課,三五成群的女孩子騎車從門前經過,身著統一的仿越南國服AO DAI式樣的校服,白衣白褲,衣袂飄飄,清純的不行。

吃過飯,無所事事溜達進一座幼兒園。老師正給孩子們喂粥,小家伙飯也忘了吃,只瞪圓了無邪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我們。衝他們扮個鬼臉,膽小的竟“哇”地哭起來,倒給他嚇一跳。

順化為越南舊都,其故王宮據說是照北京紫禁城的原樣依比例縮小建造的,前人游記評價說“小氣”的很。我們去時正是一天裡太陽最毒辣的鐘點,游人寥寥。一路往裡走,城門、護城河、拱橋、牌樓,典型的中式格局。

王宮正殿相當於故宮的金鑾殿,皇帝上朝的地方,氣勢確不及北京。陳列有模擬故王宮原樣的模型,大體分前、中、後三進。從前殿後門看出去,便是戰火中被毀的中殿,心裡不覺一震。慢慢走過去 - 遍地瓦礫 - 立著牌子,忠實記錄著該處建於何時、毀於何年、曾是什麼的所在……都沒了,只剩下一堵牆,燒的焦黑。

跨過邊門,登時呆住。

偌大一座園子,安安靜靜,無數斷壁頹垣散落在綠油油瘋長的雜草叢中。遠處,殘存的琉璃瓦頂在白花花的太陽底下,絢爛奪目。青磚古道旁,花枝累累。眼前的一切仿佛費穆《小城之春》彩色版,觸目驚心的美。

園子中央的涼亭裡,幾個上了年紀的越南人在曬太陽,不明所以地談笑,見我們經過,遙遙地招呼,態度灑落,頗有幾分水滸的風采。

正午的暖風吹過樹梢,發出使人愉快的鳴響。

在園內一隅碰到故王宮年輕的管理員。他養了幾只活潑健碩的鳥,我們便是被那清亮的叫聲吸引過去的,逗弄的正高興,一名越南男子走近告訴我們這鳥的名字。他略通英語,於是聊了起來。記得最後問他:“你在這裡生活覺得快樂嗎?”

“是的,很快樂。”他語氣平靜,坦誠而堅定。

旁邊的兩間房是其住所,收拾的頗為清爽,一個女孩子的身影忙碌著。

我微笑:“你妻子?”

他羞澀道:“不,女朋友。”

三人會心大笑。

從順化到惠安

越南全境海岸線綿延三千多公裡,離開順化之後大巴便沿著海開。遠山近樹,天高海闊,無人的沙灘,一路看得心曠神怡。知道這是“人一生中必看的50處風景”之一的似乎不多,滿車老外翻書的翻書,打盹的打盹,只有我們兩個衝著窗外驚嘆連連。

日近正午,車堵在半道。跳下大巴,只見盤山公路上汽車接龍一般,蜿蜒不見首尾。沿著公路往上走,看到越南本地人坐的巴士,車頂放行李,車底載牲畜,車上更是塞得滿滿當當。這樣的車通常要跑很長的路程,最遠的寫著從鴻基到西貢!沒有空調,我無法想像那混合著人畜氣味的二千公裡如何度過。窗口一張張“風霜勞碌連年”的臉孔,掩飾不住好奇地向我們打量。當我對准車底的小豬拍照,頓時引來所有不相識人善意的笑聲。我深深覺得,這樣樸素的人才真正襯得起如此干淨的風物。

一小時後,大巴重新上路。導游因為堵車導致的延誤頻致歉意,說連同午飯,最遲兩點之前一定到惠安。聞者轟然:OPEN TICKET上明明寫著這段路要從早上8點開到下午2點,難道萬能的CAFÉ連路上的車禍都預計到了?!

這回再不輕易相信CAFÉ推薦的賓館,但他們耐心極佳,一家一家開過去,勢必要你滿意為止。我們幾個特別固執的堅持到最後,CAFÉ終於推薦了GREEN FIELD。那些老外一聽G.F的名頭,加上賓館裡漂亮的游泳池,登時兩眼放光。我們也很高興,從房間的窗口看出去,椰樹、農田、屋舍、池塘,一派旖旎的熱帶風光。

跟賓館租了兩輛腳踏車出去兜風。

惠安歷史上是有名的貿易口岸,華人在這留下了不少潮汕風格的會館與民宅。經過一戶作道場的人家,披麻戴孝,磕頭燒香,儼然漢人習俗,且更地道。

去T..M.BROTHER確認次日車票,小姐說座位已滿,強烈推薦我們坐今晚的車走。經過河內到順化一夜,哪裡還敢自討苦吃?不甘心,跑去城裡的SIHN CAFÉ碰運氣,果真有票!悔不該在河內上那掛羊頭賣狗肉的賊船。

解決了車票,被“押解”去做AO DAI。說來這是個笑話:先前騎車在大街小巷亂晃,很快就迷了路,多虧面相忠厚的越南阿姨把我們帶到目的地。她一路力邀我們辦完事後去店裡看衣服,我們自是滿口答應。哪知她絕非隨口說說,在T..M.BROTHER門前守著不算,居然一路跟到SIHN CAFÉ!我嘀咕著半路開溜,H說拉倒吧跟她來這套,看不掘地三尺把你挖出來?想像三人在惠安城大演“貓捉老鼠”,倒也有趣。

被帶到惠安著名的越服市場(CLOTH MARKET),心裡不忿,索性拉下臉來討價還價。開價50美金,殺到17元成交。客觀地說,手工倒是不錯的,而且快,從挑料子到完工前後不過3個鐘頭。試衣服時,幾位大嬸一個勁地攛掇H也做一套越式男裝,H抵死不從。正說的熱鬧,我穿好衣服挑開簾子出去,所有人都笑起來。像是換了一個人,H說。

做完衣服心情愉快,打算去吃頓好的。那飯店在法式舊建築區,裝潢得活色生香,極具韻味。我們還在門口拿不定主意,店內早擁出一群人。領班堆起滿臉笑容問我們是否用餐,尚未答言,幾個服務生已將騎來的兩輛老爺自行車沒收了去,那架勢,竟是不由分說的。從進門一刻起,我感覺便像上了賊船:中西合璧的考究擺設,大紅燈籠,輕紗羅幔,小橋流水,池塘中甚至有活生生的蛙鳴!難得來客,領班殷勤地推薦各式酒菜,恨不能叫我們把整套西餐流程照演一遍。座位臨河,不時傳來搖櫓聲,桌上燭光搖曳,照理該是極富情調的。只可惜我們兩個蠢物,腦子裡只顧飛快地盤算那幾千幾萬盾的菜折成人民幣該是多少……傍晚天氣悶熱,此地一絲風也不透,蚊子倒不少。槳聲燈影裡,蚊香裊裊,這怕是世上最無情致的一頓燭光晚餐罷。

韶光賤 (芽莊)

屈指一算,自己也嚇一跳:連同河內,我們三天之內連跑了四座城市!記得在順化那夜,想到接下去的兩天倒有大半的時間在車上,簡直連死的心都有。

到芽莊已是晚上,跟老外循著聖經(LP)的指引去找賓館 – 空間局促,爬到天台才勉強看見海 – 如果要在異國他鄉驢行數月,我能夠堅持。但兩天長途車坐下來忍耐力幾乎到了極限,再受不了為幾十塊人民幣討價還價。最後住的是家二星酒店,15美金,設施可媲美國內三星。面海,拉開窗簾便能看日出。

晚飯內容如下:一只碩大無朋的龍蝦,四五只鮮美的肥蟹, 七八個大大小小的海螺,滿滿一盤子,5美金。豪爽的老板娘還不時往我們盤裡扔兩只海螺:“FREE!FREE!”叫了兩瓶本地啤酒,海風吹吹,恍若置身天堂。

第二天H去海灘游泳,我躺在遮陽棚下看書。看累了,把書一合,剝著剛買來的新鮮水果,一邊看近在咫尺的大海。坐在OPEN BUS一路上所見的海,雖然美麗,仍不過是平常的碧綠色。眼前卻是真正蔚藍色的大海,藍得沁人心脾,一波一波,溫柔地親吻著潔白柔軟的沙灘。太陽漸漸升高,無數細碎的金光隨著波浪上下翻湧,漸欲迷人眼。可愛的小販唱著歌走來推銷旅游手冊:“Is it me that you’re looking for…”笑著不理他。

太陽暖洋洋的,曬久了開始犯困,深吸一口略帶海腥味的空氣,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

時間,像沙,像水,隨它在手邊流走,毫不吝惜。

SAIGONG

盡管現在有一個極具政治意味的官方名字“胡志明市”,我還是願意叫她作“SAI GONG”,西貢。

進西貢的路是越南境內最好的一條公路,寬闊,平整,干淨,林蔭夾道。車開了一天,黃昏時分在加油站略作休整。站在路邊回頭看看,離家已經十萬八千裡,而前方就快要接近這次旅行的終點了,一時間感慨的很。

西貢的繁華和喧鬧遠遠超出想像,川流不息的車輛,擁擠的交通,現代化的建築,摩登的男女,是此前經過的任何一座越南城市無法比擬的。

車停在範伍佬街T. M BROTHER總部,告別伴隨了數千公裡的OPEN BUS,自去尋找住處。和H又在路邊看那翻了一千遍的攻略,突然冒出來一個年輕的老外帶著他的亞洲女伴:“你們在找旅館嗎?”不待答言,他便開始熱情洋溢地推薦身後的的一家HOTEL:“干淨、便宜、very nice!”看我們不說話(其實是有些發懵),他突然覺得自己唐突:“我們也住在這兒……當然,你們自己決定……”聳聳肩,微笑離去。

過一會兒,H恍然:因他女友是亞洲人,所以看見我們格外親切。

高高興興住下了,一切如他所言,看來旅行中得學會習慣這樣的率真。

有三天時間在西貢。

在街邊報攤買了一本英文版的《情人》。向往西貢的人,多半是中杜拉斯的毒。我有一張從舊報上剪下的電影海報,夾在書裡時間長了,泛黃且脆,可少女那雙憂郁的眼睛仍然直指人心。此後幾天,得空便翻一翻書。看完最後一頁時正躺在旅館的床上,落地窗外市聲嘈雜,嘆口氣:我們這會子真的在西貢?

拗不過H,去了戰爭博物館。充作門票的宣傳冊先讓人倒吸一口涼氣,戰爭殘酷的真實在這裡被放大展現,慘烈到讓人窒息。總共有六七個展館,H逐一細細看來,我沒有那般堅強的神經,看罷兩個陳列廳,實在受不了,逃到外面等他。簽名簿上日本人的留言最多,有一句印像深刻,只兩個大字:“激震!”

西貢的CYCLO(越南獨有的人力車,車夫在後,乘客在前,頗有當炮灰的嫌疑)比河內小的多,坐在H身前,一路招搖過市去CHOLONG。唐人區的特點漸漸凸顯,中文繁體字開始多起來,直闊的馬路兩旁間植不知名的高大樹木,煞是氣派。摩托車照例滿世界地橫衝直撞,整條街看過去全是高高低低的招牌廣告,各種在現代中國幾乎絕跡的私人鋪子:藥材店,干果店,旗篷店,小規模的老式印刷廠…… 一切即陌生又熟悉,好似電視長劇裡五六十年代的香港。

正發呆,街角轉過來一個白發老頭,脖子裡吊只平底籃,叫賣油條,一根根炸的像飽滿的肉骨頭。他用廣東方言向我們兜售,H莫名其妙說了句“不識講廣東話啦”,老頭順嘴接道:“那就說國語啦!”活潑潑一出街頭喜劇。

CHOLONG又名“堤岸”,顧名思義是有一條河的,過去也許清澈見底,現在堆滿了垃圾,發黑發臭。河對面,是整整一條街的法式老建築,漆黑斑駁的外牆,洛可可風格的雕花欄杆,奇異的和諧。臨街的民居幾乎都破牆開了店,像早些年的中國,迫不及待地抹殺過去,蜂擁而上的新東西又立刻過了時,掙扎在尷尬裡。試圖找尋《情人》裡蛛絲馬跡的我們,只能直面這樣的慘淡人生。我深信不疑數十年前曾經上演的一幕幕情愛纏綿,仿佛從來就不曾發生過。艷陽高照,絲絲寒意襲上身。

西貢大小旅行社都組織有湄公河三角洲游,一至三日不等。一日足夠了,風景大同小異,連看三天水上人家會傻掉。派給我們的導游永隆人,四五十歲年紀,出口成章。據他說永隆的教育水准是越南最高的,所以他的英語這麼好。:)僨事嫉俗的很,一路對政府大發牢騷,其中當然有偏激的成分,但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的越南竟沒有最基本的社會保險,同車老外絕不會似我們般感慨。

午餐在湄公河的小島上,吃當地特產,鮮美異常。島上孩子毫無機心的熱情,我們的船還在稠密的河道裡緩行,他們看見了,老遠就停下來揮手,大聲喊著“HELLO”。上了岸,大膽一點的男生主動跟你打招呼,女孩子比較害羞,你若同她說話,她會不好意思地低頭從你身邊匆匆走過,細細答一聲“HELLO”。教堂邊的小學校正在上課,老著臉皮站在教室門口拍照片,閃光燈引得孩子們一陣騷動,身著美麗AO DAI的女教師笑著不說話。

從湄公河回來那天十點半才出去吃晚飯。在路口的小食檔,叫了兩客三明治同啤酒,慢慢吃著。一旁還坐了兩撥人,一桌是兩名心事重重的中年男子在喝悶酒,小桌底下已經堆了五六個空瓶。另一桌老板娘陪著熟客,是個CYCLO車夫,有點醉了,仗著酒意說些瘋話,老板娘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過一會,中年男子結了帳,踉踉蹌蹌開著摩托走了,替他們捏一把汗。那邊的車夫不知怎麼注意起我們,很大聲地一壁說一壁比畫他停在路邊CYCLO,要我們坐他的車去CHOLON。我們溫和地告訴他白天已經去過了,他充耳不聞反而愈發激動,噴著濃濃酒氣走過來要拉我上車。我駭笑,本能地躲開。那廂老板娘快步過來把他連推帶搡地帶回去。他漸漸安靜下來,倚著牆,嘴裡仍舊嘟囔著。

街另一頭酒吧間裡的笙歌燕舞依稀可聞,想來不少年輕的越南女子此刻正周旋在無數鬼佬身邊。一街之隔,兩個世界。沒有了白天的喧嘩,夜晚的西貢赤裸裸地凄涼。

換了一家旅館。是網上極力推薦的,有感情豐富的女生特地寫了熱情洋溢的文章,單標題就煽情十足:《西貢有我家》!果然是有過人之處,免費的早餐,全越南最便宜的礦泉水,美味的咖啡。最與眾不同的是旅店的經營者,他並不是老板,類似於承包性質吧。越戰老兵,南北兩方都服役過,很有些見識。這天回到店裡已過十一點,見他在客廳裡抽煙,三人坐下來聊天,凌晨方散。

在西貢最後一天泡在MARKET裡買東西。生平最奇特的一次購物經驗,借助計算器和攤主們大砍其價,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漫漫歸鄉路 (SAIGON – 河內 – 下龍 – 芒街 – 東興 – 南寧 – 上海)

我們走的是最笨的一條返程路線,因為不知道上海有航班直飛西貢,預先買了南寧回上海的機票。

西貢機場很有特色,至今保留越戰時期修築的防御工事,南寧機場也有類似玩意,這在其他地方該是見不到的,聊以自慰。

重返河內,和西貢相比,這一國之都倒更像是個剛發跡的北方小城。

再看下龍灣,益發覺得那群充塞在食肆裡擺大款譜的中國暴發戶可笑到可憐,即便再多銀子花下去,他們也永遠不明白旅行為何物。

在芒街二度上演驚魂好戲:出關時才發現我們的護照上竟然沒有敲入境邊檢章!海關官員面熟的很,似乎就是我們入關時遇到過的,態度依舊曖昧。這回我再也忍不住,據理力爭。交涉了半個多小時,把我們的行李徹底檢查一遍,終於放行。

東興入關時海關莫名其妙扣住H的相機不放,一口咬定是未經申報擅自帶離出境的。明明出關那天海關出境申報台一個人也沒有,我們怎麼知道要找誰?那青年顯見是閑的發慌,要找兩個冤大頭生些事來。我芒街的余怒未消,簡直就想和他吵架解氣,H倒是好脾氣地跟他說軟話。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竟然唱動了旁邊的女孩,讓我們過關了事。

南寧的夜頗有涼意了。街邊洗頭鋪形跡可疑,多數是色情業的溫床。

飛機降落虹橋機場,乍出機艙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上海居然有人已經開始穿羊毛衫,我自南邊來的一身短打簡直是前衛裝束。

打車回市中心。

車在高架上飛馳,經過高樓大廈無數,情不自禁似鄉下人般贊嘆:“上海真是國際大都市啊!”

參考連接:

攻略 - http://www.ctrip.com/Community/ItineraryWri/ShowWriting.asp?writing=753639&area=&user=0

照片 - http://vip.***/cgi-bin/album/ualfolder.cgi?uid=e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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