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髫小童的時候,跟著父母看電視劇《紅樓夢》。當悠揚婉轉的女聲唱起來的時候,朝陽射向千山萬壑,最後定格在一塊兀立的大石頭上。這就是大荒山青埂峰麼?這就是通靈寶玉的原形麼?這恍若仙境的地方,又是在人間的何處呢?
後來才知道,是在黃山。
高中的語文課本上,有一篇徐遲的《黃山記》。讀罷,心頭湧起的向往與感慨,如雲海舒卷,潮汐洶湧。
黃山歸來不看岳。感受黃山,天下無山。已經爛熟於人心的話,或許,真的因為黃山離杭州不遠,越近的風景,就越不那麼急迫地去接近;所以向往在年復一年中,一點點積蓄,卻也一點點沉澱。
這個九月,現實的冷酷讓我喘不上氣;十月下旬正好有三天的假期,所以,想到了黃山。
只是等到開始做功課,才知道天都峰在今年四月剛剛封山,想上要到五六年後。很早就知道,黃山有座天都峰,奇險無比;峰頂,有“鯽魚背”兩側凌空,卻又風光無限。這個消息讓我沮喪不已,如果沒有水月JJ一句“黃山的紅葉很美的”,我想我就要放棄黃山之行了。
一大早,按照“望秀山”設計的路線,從後山的雲谷新索上到白鵝嶺。山風獵獵,狀若嚴冬。天氣晴好,煙雲無蹤。
石筍峰-始信峰-夢筆生花-清涼台-猴子觀海
蔚藍的天空,是一片片魚鱗般的雲彩。山間的黃葉紅果綴在枝頭,一點點地浸潤著黃山的秋意,給矗立了億萬年的花崗岩石添了幾許柔和。石筍峰也稱“小夢幻”,望向遠處的童子拜觀音,在逆光的朝陽下,一幅黑白的剪影。始信峰前,名松拱立,龍爪松在地上突起,畫出一道道紋路;連理松在空中並蒂,生死相依。而山間的霧氣,漸漸地漫了上來。詩仙李白的那支筆,飽蘸了濃墨,亭亭豎在筆架之側,筆尖上,是錦心繡口吐出的花朵,綻放千年。
走到清涼台前,霧氣翻滾而來,遠處獅子峰上的猴子觀海,便在白茫茫的霧氣裡若隱若現。小猴子手搭涼棚,身子前傾,年復一年,是景色太奇幻而舍不得離開吧?可曾參透了這雲海四時的多姿變化?
飛來石-光明頂-飛來石-排雲亭
當“無才可去補蒼天”的“蠢物”撲入視野的時候,心底竟是一片平靜。也許,是因為等待了太多年?稚子時心心念念的所想,就遠遠地矗立在山巔,不知道歷經了幾世幾劫。石上,會有空空道人所寫的《石頭記》全文嗎?彼處,會是大荒山青埂峰嗎?真實與虛幻,奇妙地交替,化作一陣陣悸動,衝擊心頭。
光明頂上,是一個巨大的白色足球。華東地區最高的氣像站,裡面的人們,年復一年地吞吐著山頂的雲霧,也會較常人更清心寡欲吧?遠處的蓮花峰和鰲魚峰被雲霧遮擋,只能看出一個大概的輪廓。足球前是一大片平坦的空地,當年張無忌是在這裡被周芷若刺傷的嗎?陽頂天的秘道又修建於何處呢?是否正在我們的腳下某處?
向著飛來石走近,再走近。換個角度看,不再是通靈寶玉的形狀,而如同天外飛來的片石,斜斜地插著,隨時會被山風吹倒。石上有小小的松樹,有“畫境”的題刻,一時間,恍然若夢。這斜斜的片石,是自何年何月從何處飛來呢?李白曾到此嗎?徐霞客曾到此嗎?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有仙人聚會於此,吟詩作對嗎?
轉過飛來石,一路經回音壁,到達排雲亭。山間的霧靄在陽光下蒸騰,攪得人視線一片模糊。那只倒扣在山崖上的靴子,怎麼還沒有曬干嗎?仙人忘了把它收回嗎?V字形的西海大峽谷,在這裡展示了它的北入口,靜待人們前往。
西海大峽谷-步仙橋-臥石披雲-日落
黃葉紅果秋正亂,一路往下。遠遠望向谷底,蜿蜒一線的小徑,如在深淵般遙遠。從谷底抬頭,群峰環伺,難逃生天般的絕望。再一路往上。無數的奇峰怪石,那個行吟的唐朝詩人,是李白嗎?那只向天的蛤蟆,在等待天鵝飛過嗎?那兩只並肩的蝸牛,用觸角做彼此間的溝通嗎?那個面壁的老僧,僧帽、脖子、衣領、雙手、雙膝,惟妙惟肖,是有什麼參悟不透的禪理嗎?這一坐,坐了幾千年?他身後的蛇,悄悄地探出頭來看著他,是他飼養的寵物,還是欲行不軌的奸惡之徒?
峽谷裡,游客少人聲小,卻無端端地總讓我覺得喧鬧——石峰的喧鬧,熙熙攘攘,嘈嘈切切。千年萬年的歲月輪換裡,人,對它們來說不過白駒過隙;千年萬年的光陰流轉裡,它們,熱熱鬧鬧地彼此相對,是否,用我們不懂的語言交流溝通?
棧道凌空,想起三清山的棧道。終於走到步仙橋。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這座小小的石橋,卻把巨大的花崗岩山體連接。橋前不遠,有碎石壘起來的小亭子,搖搖欲墜,卻又巍然不倒。
臥石披雲前,是一幅難以言傳的水墨山水。而夕陽,一點點收攏了余暉,霧靄,一片金紅淺紫。
日出-鰲魚峰-一線天
都說在黃山看到日出的機率只有30%。住在天海,上光明頂前的煉丹峰還需要爬十分鐘左右的山道,遠比不了華山東峰看日出的便捷。只是依然舍不得放棄那一絲希望,頂著零度左右的嚴寒,在山道邊淡淡燈光下,一步步攀登。
山風刺骨。
天際的雲線如橫著一條長堤,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吧?婉轉秀麗,樹木蔥蘢。堤前,漸漸地燃起一片火海,火蛇游動,用金線將整條長堤勾勒。堤前的暗沉雲霧裡,漸漸地出現一痕紅,半輪,大半輪,整輪!金光四射,萬紫千紅。群山萬壑披上了霞光,熠熠生輝。
重上光明頂,雲霧散去,望見了鰲魚馱金龜。這一路,經過曬藥台,上了鰲魚峰,峰頂的大塊花崗岩,不知道經過了怎樣的歲月洗禮,站在鰲魚張大了的嘴下面,竟看出了一絲猙獰。好奇的是,一線天上那個石繡球,會不會終有一天轟然砸落?
蓮花峰-玉屏樓-迎客松
今年開的是黃山最高峰——蓮花峰,上到百步雲梯,蓮花亭前看了鰲魚吃螺螄和玉兔吃靈芝,就一路登頂。玉爐生花,突兀撐青穹。峰頂人頭攢動,群山在此低頭。往玉屏樓的方向走,一路山道陡峭,有的地方僅能過一人,頗有幾分華山百尺峽的味道。走到半山腰,抬頭望向峰頂,才終於體會到“蓮花峰”之名的由來。只有在這個角度才能看到山頂巨石若蓮瓣。而遙想天都峰鯽魚背,不知道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
只是,緣慳一面。
只能在玉屏樓前遠眺了一下松鼠跳天都。迎客松前人滿為患。而我們,在從後山轉到了前山後,也將告別黃山。
一時間,心底悵悵。都說,黃山不止來一次,連徐霞客都登游了兩次,在第二次方上了天都峰。也許,六年以後,我會再來,再一次感受群峰林立間的喧鬧石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