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阿裡轉山

作者: 一棵開花的草

導讀在艱難的旅程中,我有時只是慢一步,幸好不曾缺席。 一直到出發前夜,躺在塔欽旅館的睡袋裡,終於作出最後的決定。屏棄了來自過來人的種種極端信息,按壓住不時冒上來的各類假想臆測,唯心的忽視自己毫無經驗,體質欠佳,裝備不足,信仰缺乏之客觀現實而不再猶豫。神山腳下,凡此所有都會歸於一個簡單的理由:想去。 帶我走吧,現在就出發 窗外,納木那尼雪 ...

在艱難的旅程中,我有時只是慢一步,幸好不曾缺席。

一直到出發前夜,躺在塔欽旅館的睡袋裡,終於作出最後的決定。屏棄了來自過來人的種種極端信息,按壓住不時冒上來的各類假想臆測,唯心的忽視自己毫無經驗,體質欠佳,裝備不足,信仰缺乏之客觀現實而不再猶豫。神山腳下,凡此所有都會歸於一個簡單的理由:想去。

帶我走吧,現在就出發

窗外,納木那尼雪峰青灰的山脊被晨光照亮,轉山的季節只願天天天藍。前路茫茫,為了節省些時間和體力,我們提出把車開到山口再開始徒步。司機索朗師傅有虔誠的信仰,堅持認為此種做法不能算是轉山。盡管很是不解,他還是送我們和背夫踏上征程。

正午時分,車開到三公裡處的佛塔經幡下。晴空裡崗仁波齊尖頂的十字被前面的棕黑山石掩住一角,陽光溫潤,漫灑在刻滿經文的瑪尼石上。五彩經幡交錯纏繞如華麗的傘蓋被高聳的經幡柱撐起,青綠的山坡下鋪開好大一片。佛塔像是被重新修繕,紅色塔身下有對稱的兩個塔基,可以從中穿過。沿車轍前行,越過一條小河,一排帳蓬,很快抵達山口。正卸背包,見一個藏族小伙騎摩托追趕過來,笑說我們的車已經過界了。

好吧,就從這裡開始。九月二十九日,十一點五十五分。

別過索朗師傅和留守的朋友,轉身上路時很有點“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隱憂。但見碧空如洗,山谷靜寂。碎石土路蜿蜒而上,一彎青碧的小溪順流而下,隨即心境大轉。背夫和同伴走在前面,我獨自在後,不疾不徐。雖不見了神山,然輕風扶面,陽光和暖,次旺背夫低沉的藏歌時斷時續。初踏朝聖之旅,心情伴著溪水歡暢,哪管道路阻且長。

拉曲山谷的轉山道相對平緩,只是隨著氣溫的上升,高原的紫外線開始顯露威力。一個小伙子獨自座在路邊休息,看臉色就知道體力不支。果然前行不遠就遇到向我們打聽他的同伴折返回來尋找,他們應該是上午出發的,據此來看我們保存體力的決策很是靠譜。

走了不到兩小時,神山再度展顏。在兩座大山深V形的夾角內,崗仁波齊顯現出西側大半個扇形山體,與我初見它時的正面尖頂完全迥異。山前壘起半人高的瑪尼堆,經幡為灰白的石頭綴上色彩。這裡的視角比較平,於是我有了和神山的親密合照,從沒敢期待還能離得更近,但生活有時會於不經意中帶給你無限驚喜。

繼續前行,很快就到了提供補給的帳蓬營地。兩頂大帳平行相對,望見其中一頂內全是老外,於是鑽進另外一間。兩點正是西藏的午餐時間,酥油茶就著火腿腸算是補充了體力。帳蓬裡坐滿轉山的其他隊伍,等到再次上路後,才見的那些人竟都沒了蹤影。

沒有一點人為的痕跡,我喜歡在這樣的山谷裡行走。有時趕不上背夫和同伴的腳力,索性慢下來,便能體會到與自然融為一體的美妙。當此天地間獨自一人的時刻,我就和空氣,風,山石,溪水,小草一樣,只是以不同的形態存在於同一時空。

在一個多小時的行程裡,神山常會露臉相迎,或沉穩,或靈動,目光和腳步便會停駐。有時可以看到與主峰相連的山脊綿延到路的一側,積雪勾勒出黑色岩石上刀峰般銳利的棱角;有時主峰會呈現出兩個坡面,而且被很厚的積雪覆蓋,這時的神山如同一座白色金字塔。是對我不辭辛苦的回饋吧,崗仁波齊才顯現出多重姿態伴我漫漫轉山路。

很少與人同行,偶爾碰到的也少有交談,彼此的同伴都因為速度不同而拉開了距離。遇見朝拜的藏民,會點頭道一聲:扎西德勒,便即匆匆而過。其實,無論身邊有沒有同伴,轉山都是一個人的孤旅。

臨近四點,即將抵達第一天的駐地希夏邦馬賓館時,開始留意神山的身影,看它一度一度的變換,漸次生成那幅著名的圖景,此刻真實的展現眼前。我是無從描述的,就是走進了傳說中的夢境。那就看真切吧,可是只一瞬間,視線模糊,淚水滑落。
新建的希夏邦馬賓館條件比想像的好很多,座在房間裡望見崗仁波齊如在院中,實在是很奢侈的窗景。許是大多數人都打算當天翻過卓瑪拉山口,因此房間並不緊張。對面山谷的止熱普寺,如果沒有旁邊成排的白塔和寺後山坡上拉起的經幡,那座磚紅色的二層小樓完全看不出佛寺的特征。

神山的魔力

下午四點半,時間尚早。我們決定向著神山進發,想要離它再近些。出門時見賓館的兩個藏族姑娘坐在我們窗根下鋪的厚毛毯上,對著神山曬太陽吃東西聊天,有點羨慕。我望著遠處的高坡念叨:我能上去嗎?你能!其中一個姑娘抬頭微笑看我。

一路爬上壘起瑪尼堆的高台,面朝神山跪拜,許下今生的願望。無關信仰,我願意相信,心誠則靈。風裹著經幡上下翻飛,獵獵聲響中為我把經文誦了一遍又一遍。

至此,我們三人,W先生決定返回,L繼續往上,我則原地不動想要再呆一會兒。眼見L的身影越來越小,就決定再往上走一段,因為陽光很好。來到神山夾角的山坡上,老外支起了成排的帳蓬作為當晚的營地。由此再往上,就進入了兩山中的河谷,正對崗仁波齊的山腳雪線處。我開始為體力、時間、告誡、願望而糾結,還是想去,在這裡只要跟著心的方向,就走到走不動為止。

遍布碎石的路面比先前難走很多,山上溶雪彙成的小河有時會阻擋去路,只好借助登山杖在石頭上跳來跳去的前進。有點意外,我沒有累得想把背包扔掉,還屢屢掏出相機去拍山石上晶瑩剔透的小冰蓋,錄下綿綿不絕的流水聲,摘下手套去試冰河的溫度,陽光裡沒有那麼刺骨。前面不遠只有一個外國姑娘,L和其他幾個老外都不見蹤影。

漸漸走進山谷的陰影裡,空氣變得冰涼,氣溫迅速下降。不停的爬坡,感覺越來越辛苦,加上各種擔憂又來攪擾,於是開始給自己設定目標,想好如果到了預設的地點還不能看到山腳的雪線,就往回走。可是每每走到時望見畫面還是老樣子,便心有不甘,於是繼續。真是“望山跑死馬”,就這樣糾結著前行,遇到兩個回撤的老外,跟我說她看到了我的朋友,叮囑我要抓緊時間,天黑了留在山裡很危險,一面謝過一面想著應該不遠了。

回望山下,陽光在慢慢退出山谷,石頭上坐著的小小身影是先前那個姑娘,她沒有上來。止熱普寺變得如同火柴盒一般,竟已這麼高了,想著還要原路返回,我有點心慌。轉身朝上看,明明感覺很近了,卻依舊被緩坡遮擋!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我始終也沒有累到走不動,想來一定是神山有魔力。

十分鐘後,終於逃開了兩旁山坡的遮擋,崗仁波齊巨大的橢圓華冠直逼眼底,世間萬物都已遁去,只剩它,“一塊孤獨的石頭坐滿整個天空”。

夕陽用淺淺的光韻勾描出它的輪廓,終年不化的積雪在每一道山棱,每一條褶皺上雕刻出它的筋脈,墨色岩石透出堅毅的力量,皚皚冰雪映出聖潔的姿容。山腳處,斜陽余輝劃出了完美弧線正好與雪線重合,要是爬上山前綿延的小雪坡,也許可以把臉貼在它的石壁上。

我竟然靠近它了。竟然站在世界的中心,神聖信仰的緣起,邁進眾神的居所,無數朝聖者心中的天堂。過往人生的失意、孤寂與哀傷似乎也得到補償,內心變得踏實而溫暖。神山一路引領,讓我於意外中獲得了一次圓滿。

和L會合一起下山,兩個姑娘因為興奮和喜悅一路說笑,並決定要把最初開車的那段補上,走滿全程。但回到賓館後,有個同是北京來的男孩過來聊天,說起下午翻山口時他的同伴們由於體力不支而放棄,打算明天原路返回,所以他想與我們同行。這使我本已放松的神經再次緊張,一直到臨睡時還想著明天一出發就是一路上坡,不知是否真有六十度......

精彩的一天

九月三十日,八點二十九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把神山盡染,崗仁波齊如同一頂嵌在兩山之間的金色王冠,而在它最美的時刻,鍺紅的岩石上仿佛雪在燒。

沒有長槍短炮,院子裡只我們三人。我用登山杖做支撐,如此瑰麗的景色真是太難為我和小卡片了。沒有羽絨服和衝鋒褲的清晨很冷,只得拍幾張就躲回屋裡,光線變換時再拍再躲。

等到太陽升起,大約九點一刻,准備出發。接過北京男孩送來的熱乎乎的野戰食品,只償了兩口就放下,難吃。果然轉出賓館就開始上坡,立刻感到雙腿酸痛,顯然是昨天的攀爬透支了體力,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我不能放棄。

一路慢行,自西向東。前方拉起一道經幡,便知又能看見神山了。清脆的銅鈴聲響起,牧民趕著犛牛隊從旁走過,“高原之舟”上綁著大大小小的包裹,看著慢悠悠,一會兒功夫便沒了聲響。已經轉到神山的東側,垂直的石壁像切割過一樣水平,直連到主峰的山腰,藍天下好似一只展開的雪白羽翼。兩個藏族女孩雙手合十抵在額前,面朝神山祈禱,鮮艷的頭巾和五彩長袍在晨暉裡映出優美的剪影。從她們身旁走過,忍不住回頭,其中一個女孩帶著滿臉的光彩向我微笑。一樣的健康膚色、潔白貝齒,卻有著藏族姑娘少見的清秀面龐。眉眼盈盈處,目光澄淨溫柔,笑容親切純樸。我有一點詫異,這個早晨怎會這般美好?

一小時後,望見大片黃草坡的亂石上滿是各色衣服、布條,還有被風吹得滾成卷的頭發,天葬場到了。轉山的信徒都願留下自己的衣服、頭發甚或一滴血來代表一次像征性的死亡,連帶著的小孩子也不例外。不知哪是天葬台,海拔已到5300米了,停下來休息時,我們開了個小會。由於我與他們三人的速度相去甚遠,於是決定留下背夫旺了跟著我,次旺帶兩位男士當天返回塔欽,L和我再住一晚。

碎石間的山路變窄,坡度加大,人也跟著多起來。我已到了舉步維艱的境地,少則三五步,多則七八步,就得停下來雙手扶在登山杖上調整呼吸,除了自己的急速心跳和沉重喘息,再聽不到其他。旺了表示同情,總是遞水給我,無奈喘得沒力氣喝水和講話。因為路窄,走在前面的外國老爺爺回身向我做了個不急、穩住的手勢,我點點頭,跟著他的腳步。一次次的深呼吸也得不到多少緩解,但是不敢坐,怕再站不起來。頭回徒步,不得要領,就按照自己的節奏吧,也許過了極限就好。

一直沒有抬頭,行走變得有點機械。終於在漫山遍野的碎石殘雪上看到天邊拉起的經幡,我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旺了,他點點頭。二十分鐘後,登上了卓瑪拉山口,時間是一點四十六分。從天葬台到這裡,垂直300米的高度,我走了兩個半小時,而距離早晨出發已近四個半鐘頭。

卓瑪拉山口有比較開闊的緩坡,兩邊都被經幡鋪滿。嶙峋的山石上蓋著殘雪,半個月亮還掛在山尖,薄得像透明的蛋清。朝聖的人們各自圍坐,攤開包裹食物,好像秋日郊游。

坐下來喝一罐紅牛,伸直疲憊的雙腿,迎向5600米的陽光,看山鷹在頭頂盤旋,這會不會是此生離天空最近的一刻?

翻過卓瑪拉,仿佛終於通過了大考一般,腳步變得輕盈。沒幾分鐘,托吉措溫潤如玉的一池碧水盡收眼底。海拔高的好處在於時常覺得自己是在半空行走,能與雪山比肩。此時俯看5000多米的慈悲湖,也只是一塊遺落山谷的美玉。

一路陡峭的亂石下坡,登山杖能很好的緩解膝蓋壓力,我們的速度快了很多。回頭時望見一個小伙子竟然騎著單車下山,一會兒功夫到了身邊。

嘿,你可真厲害!山口怎麼過的?

扛著!今天天氣可真好,我上次來的時候趕上暴風雪。

回想翻山口的艱辛,我和L佩服不已,就連旺了臉上也露出欣賞的神情。

下午四點抵達補給點。帳篷裡既無一人也無一物,旺了拎來一壺酥油茶和兩個暖瓶蓋,沒有碗。我們席地而座,他和糌粑,我倆捧著暖瓶蓋,都想KFC。很餓,但這會兒沒有比酥油茶更好的了。

應該已經過了門曲,山路開闊平坦。旺了不用再跟著我,他又可以走出一段後枕著背包休息,悠閑的等我趕上並超過,再走不遲。五點零六分,轉山道上最後一次看見神山,西邊天空下,小小的雪白尖頂。

又聽見淙淙的溪水聲,在沒有風的河谷裡更覺得響亮。一路過小河,穿草地,兩小時後,望見夕陽余輝裡的帳蓬營地。我問L:沼澤呢?原來就是剛才走過的那片一蓬蓬起伏的黃草灘。這下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L打探回來,認為和N多人擠在一起不妥,而且住房子應該更暖和。向一位上午遇到的藏族大叔打聽,他說以我們的速度至少再走二十分鐘。好吧,繼續。天色暗了下來,山道變窄,開始上坡,隱約彎進又一個山谷。感覺飢寒交迫,雙腿如同上了發條,不得不持續做功。晚上八點十分,總算抵達山坡上一小排石砌的土房子,已走了近四十分鐘。

邁進頂頭的一間,牛皮紙殼菜單上全是大寫的英文和藏文,我們要了兩碗面,這一天只吃了一塊巧克力。幾位藏族人熱情的招呼我們座到離火爐近的一側,一個姑娘邊捶腿邊笑說自己不行了,以前當天就能下去。老板是個年輕的藏族小伙子,面條做得比想像的好吃。屋裡居然裝了固定電話,而且一直響個不停。

回到房間,趁著有電簡單的收拾。六人間只我倆住算是奢侈了,但兩個潔癖不敢細瞧被褥,趕忙和衣而臥。

我生命裡精彩的一天。徒步22公裡,平均海拔5100米。

我要的完整

早晨出發時才看清山谷的面貌,這裡應該就是祖楚寺的住宿點,可是沒有看到寺廟。陽光緩緩照進山谷,依然的晴空萬裡。

旺了遠遠的走在前面,在一片開闊的河灘上,聽到他的叫喊並打著手勢,是我走偏了方向。山路隨著河水蜿蜒,逐漸變得高而窄,並沒有聽說的懸崖那麼誇張,也許夜晚的感覺完全不同。這時身後跑來五六條大狗,記起朋友說過這裡的天葬有時是狗完成的,不禁有點緊張,慌忙躲向裡側,把主路讓給它們。

當我在河谷的盡頭再次望見納木那尼雪峰,有種久違的親切。出了山口,茫茫草原上一線澄藍,不知是聖湖還是鬼湖。一小段下坡後踏上平坦的大道,才剛遇到的犛牛隊在此休憩,身上馱著很多游客的背包。幾個老外向L打聽是否看到他們的同伴,是個黑人。他們馬上要去尼泊爾,但還沒有等到他。想起昨天傍晚是曾遇到,也不知他現在如何。

望見塔欽縣城時,路上已經有車經過。我們早已打消了讓司機來接的念頭,當旺了提起時,宣布要自己走回去。十二點半,回到塔欽。一路甘苦,歸來已是塵滿面。當地人圍在一起熱鬧的玩著套圈游戲,人群裡碰到閑逛的朋友,正好趕得及大家一起吃午飯。

我一直惦記要補上開始的一段路,於是叮囑旺了兩點時來賓館等。雖然他答應了,但還是有點擔心已結清了費用,他就不來了。果然,旺了沒再出現,相信不是忘了。

我其實是不夠獨立的,又擔心沒有向導會迷路,但是當L決定不去時,卻沒有任何猶豫,一心只想走完整。只有索朗師傅給我以鼓勵,獨自上路時心裡還是緊張。

在賓館外的岔路上問一位大叔轉山應該走哪邊,他滿臉疑惑。我知道是因為我的時間不對,兩點半了,沒有人會這麼晚出發。見我孤身一人又無背囊,他擔心的說:兩邊都可以,但是有五十多公裡啊。簡單的解釋幾句後,匆匆上路。

還好很快走上轉山道,一路只有納木那尼相伴,直到遇見一家藏族人,都穿著很厚的棉袍,肩上背著包袱被褥。他們也用詫異的眼光看我,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山道上有人。翻過一個拉著經嶓的高坡,神山露出窄窄的輪廓。拐進山谷後,前行不久,大約在四點十分,再次看到經幡群,心情一下子放松。我對距離沒什麼概念,以為很快能到,誰知走過經幡,跨過小河,再穿過那一排帳篷,一小時後才抵達當時出發的山口。

十月一日,十七點十分。

累並快樂著!

56公裡,終沒有半途而廢。平安順利的走完全程,今天這個節日是屬於我的。

沒走尋常路,只愛陌生人

回程在心裡變得輕易,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打算讓索朗師傅來接,於是放棄了轉山道,改為沿著車轍走。想著到了大經幡處就能有信號,開機後發現不但沒有而且手機就快沒電了。

已經過了六點半,山谷裡風越來越大,我的速度越來越慢。在寬廣的河灘上,常常會走偏方向,偶爾看到有車開過才知已偏離好遠。想要直插回去,情急下又陷進一片泥潭。如此耗費了更多的時間和體力,心也越走越慌。

四下裡無人,每次開機都沒信號,也找不准車行的方向。口喝,沒帶水。很餓,只摸到半塊巧克力。還好有個騎摩托的經過,問路時他還告訴我爬到山坡上就會有信號。要不是他的車後有人,真想坐上去,開哪算哪。山坡已令人望而生畏,用盡最後的力氣爬上去,開機,失望。

疲憊焦慮中,各種想法如期而至。如果手機沒電了,天黑後,我會在山裡凍餓而死。三天前在塔欽的小飯館裡,老板說去年轉山死了20個,今年到現在是7個。雖然朝聖者都認為死在轉山途中是最好的歸宿,但我不想成為第8個。即使強迫自己不能停步,可到底平日沒走過比逛街更長的路,雙腿就快不是我的,加上意志渙散,感覺已接近崩潰邊緣。

不知車道有這麼多的岔路,也不再期待索朗師傅能突然出現,害怕迷路,決定走回轉山道。山坡上一輛車迎面開來,我只想問問回塔欽的方向。當座在後排的藏族小伙子接過登山杖讓我上車時,很意外。雖然說了已走不動,但我們的方向相反。顧不了許多,他的一句“你上來”,讓我如釋重負,反正是獲救了。

藏族小伙子名叫羅布,前面穿制服的一位是他的領導才旺,還有司機阿江。這是他後來告訴我的。他們要去經幡群拍照,然後回塔欽。才旺領導對我說:走回去路還遠呢。我很慶幸,直說多虧碰到好心人,不用死在路上或奄奄一息的回去。羅布遞了瓶水給我,許是看到我的嘴唇干得就要裂開。

我要求與他們合影留念,才旺領導把手中的哈達給我帶上。想起電影“拉蔔楞人家”裡說過:哈達不用長,潔白就好。講話不用多,算數就好。照片裡,神山經幡下,站在他們中間的我儼然一個穿著衝鋒衣的藏族姑娘。

回去的路上碰到出來找我的L和索朗師傅,兩輛車回到塔欽已是燈火闌珊。

互留聯系方式時,發現羅布的漢字寫得很漂亮。晚上收到他的問候短信,塔欽的最後一夜不再那麼寒冷。

我沒有虔誠的信仰,但在聖靈之地願意相信一切傳說以及宗教所賦予的得以達成人們訴求和乞願的神奇力量。然而走上這條最高的山道,不僅是祈福或洗罪,因著每一步真實的貼近,體驗和感受到的所有才是觸及心底的美好,當然還有最後的堅持到底。

畢竟,人生中可以獲得的完整其實很少。

許我向你看,

每夜夢裡我總是向你看,

在這滾滾紅塵心再亂,

一轉頭想你就人間天堂。


精選遊記: 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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