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會稽山 大禹陵 東湖 柯岩 府山 蕺山 塔山
東西南北中的泰、華、衡、恆、嵩都走過,此行紹興居東南,本沒有把高程問題放在心上,雖然行程中出現了不少的“山”字。走過之後細細算來,體力上的山沒有太大的體會,但那些不高不大的“土堆”也讀出獨到的信息。
比較巍峨的要算會稽山。禹陵、禹陵村,過去算是紹興郊外,現在緊靠南二環,從東湖有免費的班車到這裡,城裡還有2、10兩路車直達,方便得很。而景區也從原來的禹陵直延至山頂,票嘛自然要漲,但我看多一半人都是奔禹陵來的。
“禹”是人名,而“大禹”則是尊稱。也奇怪堯舜禹三皇,沒聽人說大堯、大舜的,偏偏稱“大禹”。韓國的電視劇《大長今》不就是在人名前加“大”嗎?若干年前在安徽懷遠爬過塗山,拜過禹王廟,那裡說是大禹娶塗氏女並為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地方。今天到了會稽,說是大禹治水功成會諸侯計功勞的地方。再想想四川地震時常常被說起的汶川大禹故裡,五千多年前的大禹走得可真不近啊!
會稽山景區的入口很正規,在售票處我想起頭晚在沈園售票處的玻璃門上看到的刷銀聯卡購票送禮品的宣傳單,便問可否刷卡,其實銀聯卡的標志也在窗口的玻璃上貼著。售票員當然說可以,但加了一句:最好用現金。你沒帶嗎?“能刷卡還用現金?”我想嘴裡說著假話:“沒帶。”出來幾天了頭一回刷卡,紹興是個小地方嗎?
正是中午,大太陽底下沒什麼游人,一對母子站在門口,兒子正吃著一紙碗像涼粉的東西,我問,他母親說:是炒年糕,裡面有美食街,價格還不貴。一輛電瓶車停在檢票口,有大香林買坐車的經驗,剛想開口問,開車的中年婦女先開口:憑票免費。我和媽媽率先上車,幾個學生叫著“免費的,坐,坐!”神道是新修的極盡延長之能勢,哪裡管什麼規制,再說大禹,憑什麼高的規格都不為過。
電瓶車停在一個廣場上,是現代的祭台所在,果然有一排小吃檔,從烤羊肉串,到酸辣粉,再有幾排遮陽傘下的桌凳,正好坐下來吃午飯,像每天一樣,吃從家裡帶出來的月餅,順便也買了點栗子、炸臭豆腐干之類。廣場邊上是一片水,說是水上祭壇,這會兒是孩子玩的塑料圓桶在裡面滾,真是一處樂融融郊游圖,哪裡有陵的感覺呢。
往上去,明代的紹興知府南大吉所書“大禹陵”是留影的最好地方,永遠是排著隊。這位在紹興做官的陝西渭南人,居然以知府的身份跑到書院去聽課,也算是性情中人和傾心向學之人。禹子啟奪了他爹看好的伯益之位,開創家天下,至其子太康更開創了父子傳承的世襲制。大約傳了幾代,覺得應該建立一套祖先崇拜的體制,於是少康把自己的弟弟派到了會稽守陵。看到幾處說明都寫的是“庶子無余”,我想還是“別子無余”較妥,一脈下來是越王。而當了王的自然又是長子,再把弟弟派到會稽山下,如此數千年,最後形成禹陵村,一村子人仍然姓姒,但卻是與帝王、國王之類的相去甚遠的農民了。不過他們現在住的村子已經被修整過,在導游的嘴裡成了旅游點,我也就沒有興趣去了。
禹陵居中,右為禹廟,左為禹祠,三組建築頗為集中,祠是新建的,是家祭之所,廟呢規格高些,建築依山而升,岣嶁碑、窆石、石紐、禹穴等都在這裡。鹹若亭可算是其中最古老的物件了,宋隆興二年建的一座完全的石亭,可能也是取自箬簣山或者柯岩的石頭?那一年正在金兵再度兵臨長江,孝宗被迫議和,開啟劃江而治數十年無戰事的一年。
東湖和柯岩處在紹興一東一西,但最初的功能是一樣的:采石,為建城,也為城內各種各樣的用度。鹹若亭就是一例,紹興城裡的橋與路一樣多,而橋都是石頭做的,反正沒有看到一架木橋。如果單從形態上看東湖仿佛更多些內容,不過柯岩還包含其它景點,統一售票,也難舍棄。只好根據整體安排4號去了柯岩,5號去了東湖,幸好是這個順序,否則柯岩會更讓人失望的。
有人在博客上說車到柯橋,老遠就能看到柯岩的核心景點雲骨,在公共汽車上向售票員打聽,人家說哪裡看得到。及時到了跟前,才了解雲骨已經被包裹得很嚴實了。說是開山余下兩塊石頭,但我想到開山的後期人們便有意留下並雕琢它們,雲骨邊有塊不起眼的碑就是證明。右上書:此龍頭山案奉縣令,中書大字:永累開鑿,左下書:民國廿三年六月紹興救濟院勒石。一塊是下窄上壯的雲骨,另一塊是它旁邊的石佛。前者孤零獨立,後者比較巨大,可以挖出一個石篷裡一尊坐佛,雖然它們同在一池水中,但風格迥異。
石佛有一般石窟的感覺,前面一個大香爐,老遠就能看到煙氣彌漫,而雲骨的審美更似中國傳統士大夫的情趣。用傻瓜相機拉近照下雲骨上的文字,看不大清楚,落款是光緒二年,照理不會剝落得這麼厲害呀,“瘦生銘”是撰文者,不知是何方神聖。左側大字就是“雲骨”,而小字是“太初孕赤烏*削峻鏟*磐石竭不受(?)秦鞭……”後面除了文學性的詞之外,沒有啥可供考證的意義。太初是漢武帝的年號,而赤烏是三國時孫權的年號,估計指的是開始與重點采石的時間段吧,也就是說從公元前一百多年,至公元三世紀,這一帶采石不絕。
倒是它們後面的那個什麼寺,好像是普濟寺(當時猛一看聯想到《西廂記》來著),挺有點特色,格局不整,因為地勢的關系。大門就奇怪,直接一尊關公,身後便是曠野(攀上山去才是大殿,這要離遠點方能看出),有點冷吧,且不說誰該站在這兒。
同樣是采石所遺,如今叫做東湖公園的一處,比柯岩更能看出山石被開采的痕跡。許多人說東湖就是一個大盆景,一點也沒錯,原來這裡以山名,叫“箬簣山”,說是秦始皇東巡祭禹陵時曾在此飼馬。為啥叫“箬簣”呢,箬是一種竹子,而簣呢,功虧一簣啥意思,差一筐土啊,竹編的土筐就是這山的名字!是說這山因為出箬竹大家都采來編筐,還是當年開石場面很大,表現在帶來的箬竹筐很多被命了名,如揮汗如雨?
後來大約山被挖得所剩無幾了,倒是挖出的大坑被水灌進來成了湖,要知道江南總是不少雨水的(不過我們這次七天只下了一場雨,還是夜間,一點不影響游程,但多少有些遺憾沒有看到煙雨江南)。在紹興這樣的湖其實是被稱為“宕”的,如同古人給各式各樣的馬命無數的一樣,後人覺得太麻煩,也不利於不同地域人的交流,所以統一名之曰:湖,因為在城市的東邊,便是東湖了,這與西湖的命名方式一樣,其實挺沒詩意的。
都說東湖之勝在乘烏篷船進洞,或者吧,但看著一來一往兩條烏篷船隊的游行(行船皆左行,這是在紹興的發現,不知道是歷史傳承還是現代規則)和碼頭上排隊的人,便很沒興致了。其實步行游東湖也別有一番意思,道路只有那麼一條,繞湖而行,因著狹長的湖上有數座小橋,可以把圈子任你的腳力或興趣放大或縮小,很是科學。
道路上,時而為石宕之間的小徑,時而又有一座因不好開采而留下的亂石小坡。在比較陡峭崎嶇的坡上各色的桂花正開得香,而在平緩處則建出些亭台來,用做歇腳或小飲,有一處是陶社,算是在風光之東湖中比較有歷史性意義的所在。行走中,可以觸摸到開山取石的鑿痕,甚至可以依靠在削成薄片的石壁上留影。看首尾相銜的烏篷船統一線路地在石宕裡穿行也是一景,見它們鑽進洞中相像一下另側開石留下的深澗也不錯。從總體來說,廣東番禺的蓮花山古采石場比之東湖采石形態更豐富,但作為一個公園的設計來說,東湖就更勝一籌了。
回到城裡,還有山,東南一帶的海陸,與我們現在見到的地圖有很大差別,紹興一帶最早冒出頭來的就是那幾座山頭,雖然如今只有幾十米的海拔,但勾踐那時已經很是寶貴了。於是府山上築越小城,便不是我們今天想到的居高憑險什麼的,而是難得有些土地落腳而已。從勾踐起到後來的山陰與會稽同居一城,等等,都說明紹興這塊地方水多土少,也造成了2500年不易其址的自豪,今年恰好紹興建城2500年,滿街的宣傳廣告,特意讓媽與之合影,真是留念最好的方式了。
書上說紹興城裡有幾座小山,現在都是免費公園了。最先爬的是府山,因是頭一天,因為飛機晚點時間不夠,身體也沒有調整到狀態,所以爬起來有些吃力,加上要趕時間,連文種墓都沒有到,只是感覺一下開放的城市公園也可以有除了花壇和堆景之外的氣像。
跨過勝利路,沒走著名的倉橋直街,而是沿著環山路登府山。紹興這座小城裡還有如此高低起伏的路,首先讓我吃了一驚,相像中這裡應該只有下河,沒有想到還能上山。沿山路下可俯視環山河和它邊上倉橋直街上的屋頂,另一側是綠森森的樹與灌木與草,大有城市森林之感。
來到一處頗似普通城市公園大門口陣仗的所在,知道肯定到了府山的門口。然而沒有大門,直接便是一條山路,問從山路上下來的人,原來此路便可直上府山。畢竟還是與普通的城市公園不同啊!府山比相像的大,有真的山石,又隨形就勢造了些假的,不過樹木、花草都很真切地長在地上,比北方公園強得多,有生氣。
既然是市民公園,自然以隨意為主,但作為我們這樣的游客,會有一些指示牌之類的要求,可惜府山做得不夠好。問人又總是一臉茫然,雖然他們總在這裡轉。找到了一處有個碑的地方,但遠望去有些困惑:文種?不至於吧。及至跟前,原來是人民烈士紀念碑。已經下到半山,再翻身上去有些氣力不足,放棄之後是找西門,因為會離鑒湖樹近一些。
等於翻過一道山梁,還未到山下,就見值班室裡出來一位中年男人上門檻了,大叫:等等!拖著下樓不甚方便的腿,跌跌撞撞地跳台階,好在山上已經沒有旁的人,看門人也不像賣票、掛號人公事公辦的嘴臉,不急不徐地等我們。好高的門檻啊,邁是邁不過去,爬上去,再跳出去,還沒過馬路,大門已經轟轟地關了。
第二天去蕺山,這是紹興城東北角的一座小山,不知道紹興方言中“蕺”與“稽”這兩個在普通話裡只是聲調略有差異的字如何區分,照理說一個小區域內不應該使用這麼接近的兩字做地名,估計紹興人的讀音很容易區分吧。蕺山據說是長蕺草之山,從前聽故事只說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曾用嘗糞辨病的方式騙取吳王夫差的信任,此次紹興之行才知嘗糞後越王從此口中總有糞臭,是蕺草幫他消除的。這神奇之草啥樣,說是蕺山如今種了不少,但我沒瞧見,畢竟上學時植物沒有學好。書上說蕺草就是魚腥草,我怎麼一直覺得魚腥草長在水裡呀,不過魚腥草的氣味很濃,是可以蓋去許多異味兒。
從石家池沿進去是一個小廣場,然後是水塘和水塘上的石梁橋,就算進了公園。一樣沒有啥指示牌,一條路走過去,見粉牆黛瓦以為是介紹中說的蕺山書院,沒想到竟出了公園走到西街上,那齊整的院落是愉康養老院。
游了戒珠寺後,又繞到蕺山公園的東門在中興路上,再進公園,反正也是免費的。先去看那塊唐代的摩崖,不明白這塊董昌生祠的摩崖為什麼會一直存在著,地點既不偏僻,又不像是被特意保護著,特別是這位董昌先生仿佛也不是什麼三立式的人物。肥肥的字體,看來也不是書法大作,只是年代久遠,所以已經建亭保護了。唐末混亂,董昌是浙東的節度使,三搞兩搞稱了帝,那個射潮的錢王錢鏐不答應了,滅他!從建生祠至保留了這個生祠摩崖看,這麼個生於亂世又有些混世精神的董昌,紹興人對他還是蠻容忍的嘛。
接著就是找到蕺山書院,半山腰有個“向學”的石牌坊,背面的詞很是時尚:勵志,自然是讀書的地方了。果然爬過一個半山亭,書院還沒有看到,已經是山坡上石壘平地的立面,上面大字:浙學淵源。浙學起自陽明,蕺山書院又是所謂用了宋代舊書院的遺址,但真正領軍的人物是劉宗周。頭一天到紹興就去訪過他的故居,是個大雜院了,在城西的古越藏書樓邊上(書上說在西小路,網友報告說因為銀行造房子,如今只能從勝利西路上的森山皮鞋店進去)。如果每天到蕺山書院來上班,也有好幾站的路呢。興許可以坐船,秋瑾不是就從和暢堂坐船到大通學堂上班嘛。紹興的水路過去可不是就如今天這樣劃定的幾條水上旅游線(不過也足以讓人稱羨的,能從會稽山,去東湖,去八字橋等等,可船資不菲呀),而是四通八達的。
認識劉宗周是“慎獨”二字,不敢說能領悟到慎獨就是致良知那麼深刻,但認同他的從內心追求高尚的品格,獨處而不肯放棄對道德律的遵守,這需要多麼堅韌的毅力啊,這不就是信仰嗎,干嗎非得信宗教呢?對於我來說,抱的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態度,同時雖不能實踐到極致畢竟還是要訂立一個不太低的底線。
大概是放假期間吧,蕺山書院的大門上了鎖,在旅游指南上說蕺山公園免費,但書院是要4塊錢的,這下幫我省了錢。門前恰好是一片平台,有樹蔭有石凳,正在中午12點,把一頓午餐——北京帶來的月餅吃掉,上蕺山前過解放路,見一店家門上貼著:月餅買一贈二,明白啥叫時令了吧。書院是依山層層上升的格局,院內的上掛“相韓舊塾”匾額的主要建築,讓人在院外也能夠看清。想來裡面的介紹也是在網絡上都能夠找到的,不看也罷。
只是此山有此一書院,再矮再小,也可以為紹興很撐一把門面,總應該進去一拜的。不只劉宗周,在文學史、哲學史上留名的蔣士銓、全祖望、李慈銘等曾在書院任山長或主講。學堂永遠是激進思想的發端處,至清末,書院改為山陰縣學堂,徐錫麟曾執教於此。範文瀾、陳建功、許欽文等先後在此就讀。可見蕺山書院的學統一脈,據說清初這裡成了老郎廟,那是唱戲人供奉之所,別看供的是唐明皇,知府俞卿捐俸贖回,重建書院,所堅持的仍是學統。
紹興老城內最著名的有三山,府山、蕺山和塔山。塔山在城南,南側是秋瑾的故居和暢堂,如今堂前的路名就叫做和暢堂。塔山的北側與解放路交叉處便是章學誠的故居。6號從蘭亭回城,還有點時間,直奔塔山。故居非常之小,我們進去時,又來了五個年輕人,女孩說我不進去了,那四個男孩進去,裡面還有兩三位工作人員,准備著我們一看完就關燈關門,屋子裡便很擠了。讀章氏生平,有一句說到葬處,說與妻某氏、妾某氏同葬。一個男孩笑吟吟地說:齊人之樂啊。不能想像困頓到無力扶父靈歸鄉卻能夠娶兩三個妾,況且他也不是生不出孩子而為之;明明是浙江人,卻把他父親的靈柩運到北京去。章學誠不是一個很好理解的人物。
章學誠也不是個有名氣的人物,而且也非紹興城裡人,這裡只是他生平最後一段時期蔔居的地方。據說章自小多病,所以家人對他的學習管理得不十分嚴格,進學較晚,也就給了他涉獵應試之外的其它學問以機會。他開始隨父宦游,後來應人之約走遍大半個中國,所到之處總是干著編纂地方志的活兒,梁啟超稱之為中國方志學的創始人。
章氏的主要成就在史學,而且多發前人未發之言論。特別善於站在高處,對史料進行分析和總結。比如他論浙東學術:浙東之學,雖出婺源,然自三袁之流,多宗江西陸氏,而通經服古,絕不空言德性,故不悖於朱子之教。至陽明王子,揭孟子之良知,復與朱子牴牾。蕺山劉氏本良知而發明慎獨,與朱子不合亦不相詆也。梨洲黃氏出蕺山劉氏之門,而開萬氏弟兄經史之學,以至全氏祖望輩,尚存其意,宗陸而不悖於朱者也。惟西河毛氏發明良知之學,頗有所得,而門戶之見,不免攻之太過,雖浙東人亦不甚以為然也。
一般認為黃宗羲開創浙東史學學派,從上文可知其所宗,也明了蕺山書院寫的“浙學淵源”的深意。章學誠是浙東史學的“終結者”,在他身上該派“經世致用”而不與考據妥協的精神表現最為全面和鮮明。“鄭樵有史識而未有史學,曾鞏具史學而不具史法,劉知幾得史法而不得史意。此予《文史通義》所為做也。”充分表達其不滿考據學者們終日埋頭典籍,不問世事,而他的闡發史意“雖以文史標題,而於世教民彝,人心風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