岊沙黑苗
遠離世俗,也就越發不合世俗。世俗的過程實際上是社會化的過程,拒絕世俗而抱原守清,其結果就像晉代的隱士、名士一族,因其怪異、清高、自傲而成時代花園中的一朵奇葩,但終於不成正果,終因不合時宜而無法避免被淘汰的命運,所以可以不世俗,但不能拒絕世俗。人如此,岊沙的黑苗會怎樣呢?
岊沙距離從江縣城僅7.5公裡,岊沙與現代文明的距離卻何止百年。
岊沙寨口有一竹亭,剛下車就見兩個身穿奇異黑色民族服裝的少年肩抗獵槍站在那裡。
現在許多少數民族只在節日裡穿民族服裝,平時基本不穿,更別說少年了;在我國獵槍基本上都收繳了,這裡卻一下子看到兩支,還是孩子;看到竹亭上有塊牌子,標著門票價格:節日30元,平時每人12元。很詫異沒人在此收費。
路兩邊都是客棧。在一家“槍手部落”住下,店主人正來自西江苗寨,而且路邊所有商鋪全不是岊沙人開的。問他為什麼不在西江做生意,回答說:“那裡都是店,游客畢竟還不多,生意不好,要是沒有政府每月300元補貼,許多店都會關門。”
“這裡有補貼嗎?房子是你的嗎?”
“沒有補貼,房子是政府的,一年租金三萬。”
岊沙有四個苗寨,都在省道兩邊的山坡上。眼前正走來一位挑著草擔的赤腳苗族婦女,老板說:“那就是岊沙人,他們喜歡赤腳,冬天也這樣,政府給修了石板、水泥路,他們意見很大。”
“他們也說苗語嗎,普通話聽得懂嗎?”
“不知怎麼回事,他們說的苗語我們聽得懂,我們說的他們卻聽不懂。政府在這裡造了一所小學,他們的孩子都可以來念書,小孩子都能說普通話。”
在和老板的交流中,我們了解了許多關於岊沙苗族的情況。
這裡是中國最後一個帶槍的部落。他們固守著自己民族,確切說是山寨的傳統,婚姻局限在四個寨子裡,如果與外族通婚,就要承受族人的歧視,認為是嫁不出,沒人要才這樣。雖然近年開始有女孩外嫁,但很少,更沒有嫁入的女子,因為太窮。四個寨子至今最高學歷是一個高中生,有幾個孩子在縣城讀初中,還有幾個男孩在外面打工,賺了錢也不存起來,買了手機摩托享受起來。他們不考慮長遠,有一天就享受一天。有旅游團來觀看歌舞表演,一場600到800元,導游拿去200元,召集人拿去200元,其余表演結束後幾十個人當場分掉,每人幾元,不超過十元,拿到錢馬上到路邊的店裡消費,一般一次最高消費5角。老板把這種情況歸咎於他們近親結婚。
“你們店的服務員是本地的吧?”
“也是西江的。我們曾經請這裡的女孩子幫忙,也就洗洗碗,掃掃地什麼的,每月600元,結果她們不願意,一個是懶不肯做,還有是笨做不來,另外她們要求每天領錢。”
下公路就是岊沙苗寨,其中兩個有寨門,每個寨子的外圍都高聳著成片的曬稻木架,若是秋天,可以想見那是怎樣的一片金黃燦爛。
進入寨子,你就無法想像怎麼會有這樣的一群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一樣的吊腳樓,但低矮;還是木結構,但四牆的木板已經腐朽;還是黑色的屋面,但只有松樹皮;依舊是蜿蜒的寨間小路,但屎糞滿地,縱然入目也不堪下腳。
真懷疑置身在非洲某個被現代文明遺忘的部落。
所幸,政府已經為每戶安裝了水電,進入屋內,設施簡陋,物件凌亂,一地鍋碗瓢盆,滿牆照片和貼畫,一盞燈或者一台老舊的收音機、電視機才可以看到現代文明的影子。太陽光正從六面板縫裡或明或暗地透進來形成斑駁陸離的光影,使房內看起來更加奇怪。
老板說,他們的衣食全部自給,雞鴨豬自己養,糧食自己種,酒自己釀,布料自己織染。他們滿足於現在的生活,固守傳統習俗,拒絕現代文明的浸染。他們一早上山勞作,晚上十點才做晚飯。喝喜酒擔著飯去。吃飯不用筷子,直接手抓。
兩天裡,一車車游客來到公路邊他們的蘆笙場看完表演後又匆匆離去,不曾向山坡下他們生活的村寨邁出一步。
同樣的旅途,每個人的追尋是不同的,正如大部分旅行團只是來觀看一場原生態的岊沙黑苗民俗表演一樣,他們津津樂道於鐮刀剃頭、婚嫁習俗、蘆笙演奏、鬥牛舞蹈等,以為也確實看到了原始文化,但如果下去看看會有怎樣的表情,是驚訝、沉重、感嘆、義憤或是什麼?
如果把現代文明導入,這裡會如何?我想:至少會出現一家洗頭店,一家中國移動,一家摩托修理行……
我們希望看到多元的原生態文化,我們也希望全民共享現代物質文明成果。那麼,岊沙在閉塞落後中該何去何從?他們的固執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