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在以色列見到小辛狄就十分喜歡。她是只小母狗,是那種人見人愛的斑點狗。 這種狗可是頂頂有名,迪斯尼制片公司還曾經以它為主角拍了兩部挺有名氣的電影。 第一部叫“一百零一只斑點狗”,幾年前我還在國內時就看過。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這種狗, 當時就覺得這種狗特別可愛,渾身上下雪白的底子上撒滿了黑色點子。因為這部影片頗為成功,時隔幾年,前一段時間又拍了部續集叫“一百零二只斑點狗”。 電影裡的 斑點狗就像好來塢的女名星一樣,既漂亮可愛,又聰明伶俐。不過真正“親密接觸”過這種狗一段時間以後,就發現電影中的狗就像電影中的人一樣,可千萬不能當真。嗨,我那辛狄什麼都好,就是蠢了點。傻得可愛,傻得可氣。我從把它領回家,到再把它送人,前後也就三、四個月。不過這短短的幾個月倒也是非常難得的經歷。那是我第一次上那倆上海猶太兄弟家。 當時她被關在用陽台隔成的小屋裡。 一見到有人進屋, 她便立刻興奮地用小抓子抓著小屋的門。 那時她只有一個來月,不丁點大,整天張著個嘴,蹋著個舌頭,倆只耳朵軟軟地耷拉著,總是伸著她那個小腦袋到處東張西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只要門一開,她便急不可耐地跑出來,先是滿屋子亂竄,然後要麼是想上沙發,要麼就是想往人懷裡鑽。只可惜這兩種想法卻都只能招來同一結果----一頓打。為打辛狄順手,哥倆還特地准備了一根一尺多長、結實的打狗棍。
這哥倆常常打辛狄,沒有一次我去他們家沒看見她挨打。 打的最狠的時候,是辛狄在屋裡撒尿。 只要一看見她在屋裡尿尿,兄弟倆立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怒發衝冠,大發雷霆,咬牙切齒地跳將起來,滿世界找那根打狗棍。 每每這時辛狄也知道自己闖禍了,馬上就要大禍臨頭。眼巴巴地瞧著哥倆衝出去拿“凶器”,早已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連路都走不了了。 接著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陣毒打。辛狄也只剩下嗷嗷慘叫的份了。 我實在看不下去,直責怪他們如何忍心對這麼可愛的小狗下毒手呢? 哥倆便飽含委屈和無奈地說,
輝:“嗨,阿哥呀,其實我也不想打她,可你不知道這狗總是在家裡拉屎撒尿,把家裡都弄得臭哄哄的!”
我:“那你不能好好地教她麼?”
輝:“她太笨,怎麼教也教不會。根本不像她媽,老辛狄那可真聰明著哪。要撒尿了,便會自己叼起牽狗繩,跑到門口,靜靜地等著你領她出去撒尿!”
我一向特別喜歡動物,尤其是狗。 總覺得還是這哥倆的不是,沒有好好地調教,卻濫施暴力。有一次我問他們,在這裡(指以色列)打狗可碰到過麻煩?他們告訴我,只有一次在外面馬路上打辛狄,一個路人過來責怪他為什麼要打狗?按以色列的法律,殺狗就跟殺人差不多,是要坐幾年牢的。其實大部份西方國家都有類似的法律。 兄弟倆又憤憤不平地辯解道:“狗,不打怎麼行?棍棒之下出孝子嗎。猶太人肯定也打,只是關起門來打而已。”。對此我很難苟同。 我的以色列同事差不多也在那時候養了條狗,我從來沒看見他打它,也不相信他會常打它。這又讓我想起東西方在養孩子方法上的差別。
辛狄每次見到我都特別親熱。也許是在家裡沒有人疼她的緣故,所以每回只要一見到我便搖頭晃腦,十分興奮,一個勁兒執著地往我懷裡鑽,想必是要多尋找一點“人間溫暖”吧。她一旦鑽進我懷裡,便竟會像孩子似得蜷縮起身子,閉上眼睛,旁若無人地打起盹兒!看著她那心滿意足的樣子,著實是讓人疼愛。
沒過多久,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痛下決心,一定要把可憐的辛狄從那哥倆的“魔抓”中解放出來。
那是一回我上他們家玩,看見辛狄時就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一時也說不上是哪兒不對勁兒。問問哥倆,哥倆一口同聲地說:“沒事呀,沒事呀!”。我又仔細看了看辛狄,這回我好像看出點名堂了,那就是屁股,我覺得辛狄的屁股比平時高出了許多。便立刻責問哥倆:“你們是不是又打辛狄了?把她的屁股都打腫了,是不是?”。哥倆立刻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得,連連否認:“沒有啊,我們辛狄就是這樣的屁股噢,辛狄有非洲血統,屁股總是翹翹的,很性感的。”。胡說八道, 看看他倆那做賊心虛的樣,更讓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於是我又盯著辛狄的屁股看半天,發現她的屁股比平時足足腫出能有兩個來釐米!我相信她的屁股再“性感”、再“翹”也不可能一下子突然長這麼高。
在我緊緊逼問之下,最後這哥倆不得不承認“犯罪事實”,接著兄弟倆便相互指責起對方下手太狠。 我不禁義憤填膺,對他們大喊大叫起來:“甚麼?!對這麼可愛的一個小可憐,你們也忍心下得了這樣的“毒手”? 真是太沒人性了!”
不過,幾個月之後我便知道為什麼了,因為我自己也差不多快變得跟他們一樣了。
且說當晚我痛下決心,一定要救辛狄於水深火熱,把她領回家。我雖然從未養過狗,不過一直希望有機會養一只。
兄弟倆那兒倒一點不成問題,他們本來也不是什麼勤快人,這回落得去掉這個包袱。 阿蘭原本就不喜歡辛狄,所以更不成問題。於是我們當晚就決定把她領回我家去。吃完飯,便開始了交接手續。阿輝拿來了辛狄的狂犬病疫苗注射記錄,囑咐道:“小狗生下來一個月以後就要開始注射狂犬病疫苗,每月一次,共三次。辛狄已經注射了一次,還有兩次。”。阿蘭拿來兩合藥,也囑咐道:“辛狄有口臭,這合藥還是我上次去香港時到寵物店買的,專治狗口臭,早晚各兩粒。辛狄還有紅眼病,這管眼藥膏也是早晚各抹一次。”。嘿,狗不大,毛病倒不少。阿華拿來了那根打狗棍,悄悄地說:“阿哥啊,這打狗棍也帶上吧,或許用得著。”。 我說:“算了吧!”。
沒過多久我便發現我又犯了高估自己的老毛病。
一切收拾停當,他們又給我講了一大堆狗經,我便領著辛狄下了樓,上了我的轎車。辛狄一路上興高采烈的,離開阿華家門時,她竟連頭都不回一回。
我把辛狄放在後座上,關上車門。這是我第一次和她獨處在一個空間裡。一個獨身的男人,和一只小狗。平添了一個小生命,我忽然覺得生活好像就此可以開始改變。我還不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只隱隱覺得有些興奮和期望。人們常說養狗就像養小孩似的,看來不無道理。我回頭望了望辛狄,這時她竟也停止了平時一刻不停的騷動,安靜地坐在後座上,歪著腦袋看著我,似乎也在尋思:跟著這個戴眼鏡的家伙,日子是否會好過些?
OK,咱們回家嘍。
不過麻煩也就此開始。
老天似乎也覺得這一刻有些不同尋常,一時間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我本來開車就快,這一來開得就更快了,車在上高速前的蜿蜒小路上急駛,車自然晃得厲害。 上路沒多久,我便聞到有些異味。心想壞了,一定是辛狄在我車上拉屎了!好丫頭,你也太不給面子了,還沒到家就拉在車上了。我不由自主地又踩了踩油門(幾個禮拜之後我才知道,這只能讓事情更糟糕),車上的腥臭味越來越重,讓人難以呼吸。
終於開到了家。車一停進車庫,我立刻衝下車,打開後車門一看,只見後車座上、地上,大大小小得有那麼好幾灘爛爛的、稀稀的屎,看了真讓人惡心。裡面的碎骨頭都還清晰可見,我心想這狗的消化功能是比人的強,才沒多一會兒,前面進去,後面就出來了。
雖然很是惱火,但也沒想打她,總不能剛為別人念完經,轉臉自己就舉屠刀吧。不過也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然她還不知道她犯了錯。於是我抓住辛狄的脖子,把她拎到稀屎前,摁著她那小腦袋去聞屎,辛狄竭力掙扎著想往後退。我想要讓她知道這是她干的好事。要是在阿華家,嘿、嘿,屁股不再多“翹”它個幾釐米才怪呢。心想她是不是存心要給我來個下馬威?還沒進家門就已經把我那輛嶄新的馬自達給搞得一塌糊塗,幸虧不是自己的車,不然還不知怎樣心疼。
沒折,只能上樓取來刷子、洗滌劑、水桶,捏著鼻子把車子打掃干淨,再噴上些空氣清新劑,才算完事。
把辛狄領回家裡的第一件事,便是給她徹底地洗一個澡。我總覺得阿華的狗屋很髒,擔心會有虱子。後來才知道冬天不應該常給狗洗澡,容易得病,尤其是小狗。不養不知道,一養才知道養狗還是有很多學問的。不過我這狗雖傻,卻從不得病。
把辛狄收拾干淨,便帶她下樓去尿尿。養狗的人都知道一天至少得為狗作兩次功課,早、晚各遛一次狗,好讓狗兒撒尿拉屎。 遛完狗回來已是凌晨一、兩點了,我也早已疲憊不堪。只想把她拴在客廳飯桌的腿上,回自己的臥房關門睡覺。可當我一關燈,辛狄便竟會像嬰兒一樣,“嗚、嗚”地嗚咽起來!我哪受得了這個,於是又開燈,跑回來,望著她那充滿恐懼、委屈的眼睛,仿佛淚水隨時都會奪眶而出似的,著實可憐,不得不又撫摸、安慰她半天。可一關燈她又“哭”起來,這麼來回折騰好幾回,我實在已是筋疲力盡,只能關緊房門,倒頭睡去,任她嗚咽。雖然我很喜歡狗,可還沒到能與她同床共枕的地步。
昏昏沉沉之中,只覺得辛狄的嗚咽在寂靜的夜空中,越發顯得凄楚。。。
這就是我和辛狄獨處的第一夜。 一切還僅僅只是個開始。
不知過了多久,我又被一陣辛狄所特有的嗚咽聲吵醒。迷迷登登地睜開眼一看,天還沒大亮,才只有五、六點來鐘。要知道我這人是夜貓子型的,最恨早起。沒法,誰叫我好事呢。既然作了,就得負責任。於是不得不堅難地爬起來,打開門一看,地上早已有一小灘淡淡的尿跡。不過辛狄可不管這些,一見到我,仍舊像失散多時的孩子,終於又見到了親娘一樣,激動、亢奮地搖著尾巴。 看著她那若無其事的樣,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我還是照例把她的頭摁近尿跡,讓她知道這可不是她撒尿的地方。
從此這條街上又多了一景。 每天大清早,人們都可以看到一個衣裳不整的東方男子,篷著頭,拖著鞋,手裡拿著一疊手紙,半夢半醒地眯著眼,夢游般地跟在一條歡快、可愛的小斑點狗屁股後面撿狗屎。等辛狄一辦完事,立刻又回去倒頭再睡。
一覺醒來,便去商店為辛狄瘋狂大采購。從狗專用的浴液、刷子,可以伸縮的牽狗繩,專供小狗玩的玩具(骨頭哪、皮球哪。。),到一大包專用狗食,那狗食包裝袋上就印有一只幾乎和辛狄一模一樣的斑點狗,真是應有盡有,就差沒買紙尿布了。
等這一切收拾停擋,我便開始制定計劃。最重要的是兩條,一是培養我們之間的感情,二是要把辛狄訓練成為“大家閨秀”。第一條似乎不成問題。是我一手把她救出苦海的,想必她應該感激涕零吧。在這兒有吃有喝的,還有人疼,哪兒找去?這第二條似乎不那麼簡單,不過初出茅廬的我起初還是信心百倍。心想只要我曉之以禮,動之以情,一定會把辛狄調教好的。
第一步便是立規矩。其精髓主要有“四不”,即不許進我的臥室,不許爬到沙發上,不許亂咬東西,不許隨地大小便。前兩條都是因為狗毛很容易沾到沙發和床上,而一旦沾上就很難洗,況且這都是公司的家具,不想惹麻煩。辛狄的另一大惡習便是放著給她買的狗玩具不玩,偏偏喜歡亂咬我的東西,從鞋子、襪子,到內衣、內褲,我都懷疑她是不是有戀物癖。東西一旦進了辛狄的嘴巴,便弄得又是狗毛、又是口水的,看了讓人直惡心,洗都沒法洗,只能一扔了之。
數月過後,回首一望,總體來說做得還是挺失敗的。所有的規矩裡面,也只有第一條還勉強算是成功。自打辛狄進了家門,便一刻也不願意離開我,生怕我會把她拋棄了。我上哪兒,她就一定要跟到哪兒。連我上廁所也絕不放過。只要我一進廁所,她便要跟進來, 如果把她關在門外,她就一個勁兒地抓門,不斷地 嗚咽。我要是打開門,辛狄便會心滿意足地擠進原本就不大的廁所來,東張西望一下,然後安靜地趴在馬桶前。她要是一高興,還會一翻身子,四腳朝天的要我給她撓肚子。嗨,真是沒羞!不過那倒是一張頗為滑稽的畫面,一個光著屁股的男人在廁所給一個四腳朝天的小母狗撓癢癢。
我的臥室可是無論如何是不讓她進的,只要她越雷池一步,便會招來一陣訓斥,從不姑息。所以常常是我躺在床上,盡力凶狠地盯著辛狄,而她徘徊在三八線前,疑惑地看看我,看看線,欲進又不敢,只能傷心地仰起脖子嗚、嗚叫。不過只要我一不發怒,她還是會厚著臉皮進來。
開始一段時間我一直盡力奉行“非暴力”政策,努力跟她擺事實、講道理,不過沒多久便放棄了。不知道是我方法不對,還是她太傻,或是教育太晚了?可能都有一些吧。
後來我讀到一則新聞,說是一個動物保護組織要控告迪斯尼公司,為的就是它拍攝了那兩部關於斑點狗的電影,因為自從看了那電影之後,許多人都被影片中聰明、可愛的斑點狗所吸引,紛紛養起了斑點狗,不過很快就發現現實中的斑點狗與電影裡的有天壤之別,非常的笨,甚至有許多斑點狗根本就是先天失聰(我真的懷疑我家辛狄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個)。於是養不多久便又將它們棄之街頭,最終慘遭閹割或安樂死。
說心裡話,我也非常不願意打她,可有時實在是氣不過。不論我是給“胡蘿蔔”,還是揮“大棒”,很多規矩辛狄就是學不會。叫她不要上沙發,只要一不留神,她就會爬到沙發上。一見我滿臉怒容地衝她走過去,她便乖巧地爬下來。要是見我坐在沙發上,她似乎就更有理由了,非要和我擠在一張沙發上。就跟小孩似的,一定要我抱。把她扔下去,她又會執著地爬上來,嗨,哪裡有這麼厚臉皮的傻妞。
為了亂咬東西,我不知費了都少內衣內褲,辛狄也不知挨了多少打,有一次竟又玩起了我的手機。幸虧我發現的幾時,不過手機上還是留下了幾個牙印。說實話,對這樣的狗除了打,還能有甚麼招?(咦?這話好像在哪兒聽過?)。
這些都還好說,最讓我惱火的是隨地大小便。雖然咱也不是有潔癖的人,不過隨地大小便也實在有些過份。為了盡量減少辛狄隨地大小便的借口,我不得不早起晚歸地帶她出去方便。我常常是帶她到樓後面的小院子。有時這也不是甚麼輕松事。我是心急火燎地希望她快點辦完事,可她總是若無其事地在那兒追風引蝶,耍得高興。真有點皇帝不急,急太監的味道。最可氣的是,有時在下面半天她只顧玩,不辦事, 回了家,不一會兒阿一包屎出來,你說該打不該打?
雖說辛狄從沒有完全戒掉這個惡習,不過在我的精心調教下還是大有長進的。從一開始的隨地大小便,到盡量忍著等我領她出去。每天我下班回家,還沒等我開門進屋,便可聽見屋裡的辛狄早已急促不安地騷動起來,嘴裡不停地發出似叫非叫的嗚嗚聲。一旦開門進了屋,辛狄便迫不及待地要掙脫繩索撲上來。不知是太想我了,還是太寂寞了,要麼是尿憋的,總之興奮異常。之後我就像打仗一樣,扔下包,解開辛狄,換上遛狗繩,有時門都來不及鎖門便衝進電梯,生怕稍一慢,辛狄就憋不住要拉屎拉尿。其實辛狄比我還急,她也不想挨打呀,所以每每她都衝在我的前面。從一開始時拉在家裡, 到家裡不拉,拉在過道裡,過道也不行呀,接著打。後來過道不拉了,拉在電梯裡。可能因為得在電梯裡呆一會兒,所以辛狄始終忍不住要拉。後來我急中生智想出一損招,只要一進電梯,我便立刻用狗繩把辛狄給拎起來,半懸在空中,只讓她後腿略微著地。這一招果然靈,從此辛狄再也沒在電梯裡拉過。為什麼?想想看,你在吊單杠的時候會要撒尿嗎?
最初短暫的“蜜月”過後,我便有了自己的打狗棍。開始時還多少有些舍不得打,可後來越打越多,越打越狠。當然再狠也狠不過那兄弟倆,因為辛狄的屁股可從來沒有腫過。我一直不理解為什麼小時候我父母會在我調皮、闖禍的時候那麼狠地揍我,現在才知道那應該是一種狠鐵不成鋼的心情,就像我現在一樣。記得打得最狠的一次是在個把月之後的一個周末,那時剛開始時的那點耐心已蕩然無存。上午我帶辛狄去我老板,托比亞斯家作客,那是一棟漂亮的帶花園的別墅。這死丫頭居然一點也不給我面子,竟毫不客氣地在人家光潔如鏡的客廳中央點上了一顆不大也不小的屎!弄的我好沒面子,只能連連給人家賠不是。雖然心裡早已恨不得要把她剝一層皮,不過臉上還是陪著笑打趣地說:“還真不知道母狗也有到處留下點‘到此一游’的習慣”。不成想她晚上又在家裡撒了一泡尿,早就一肚子氣的我,一想到這麼多天來的努力都副之東流,不免惱羞成怒,惡從膽生。舉起打狗棍,凶神惡煞般地朝辛狄衝去。可憐的小狗竟跟人似的,早已嚇得腿肚子發軟,直打哆嗦,跑都跑不動,一屁股就坐在那兒。等我一棍子下去,地上居然又多了一灘尿!以前只知道人會嚇得屁滾尿流,沒想到狗也一樣。
養狗之前並不太清楚公狗和母狗在日常行為上有多大區別,現在可算知道些了。依我觀察主要有兩大差別。第一當然是撒尿。公狗總是撇開一條後腿撒尿,其實大多數時候它們並不是真要撒尿,而是滴幾滴表示它曾到此一游,借以劃分勢力範圍。雖然狗的近代史已告訴它們游戲規則已被人徹底改變,不過古老的基因似乎需要更長時間來進化。而母狗卻總是跟女人一樣,需要蹲下來認真地撒上一泡真正的尿。
第二,我發現只要有公狗遇到我們辛狄,大多總會上來騷擾她一下,緊跟在她後面臭一臭她的屁股,看來狗畢竟是畜生,直接了當,一點也不知道掩飾。而我家閨女可從來也沒添著臉去聞別的狗屁股。不知是母狗都是這樣呢,還是我家辛狄少不經事,情竇未開。我想多半是前者。
辛狄有著大多數發達國家狗所共有的優點,那就是平時從來不叫,頂多“嗚、嗚”兩聲。這一點我至今也還是沒弄明白,為什麼在我所到的這麼多國家中,撇開像歐洲、北美這些老牌發達國家不談,就連以色列這種“一點五”世界中國家的狗都從不亂叫。相反,中國、泰國、巴西等國的狗,不管是家狗、野狗,只要一見到生人就跟誰搶了它的肉骨頭似的,“汪、汪”亂叫一氣,著實讓人討厭。難道發達國家的狗天生就比發展中國家的狗更有教養?
當然我並不認為發達國家的狗甚麼都好(就跟那裡的人一樣)。舉個例子說吧,我始終不理解為什麼許多發達國家的人喜歡把狗的尾巴徹底剪掉,甚至還喜歡修剪狗的耳朵!他們覺得這樣的狗才漂亮、干淨。真有點“病梅館記”的味道。這時他們怎麼就不講虐待動物啦?就知道說中國人吃狗肉。
當然我也有錯怪辛狄的時候。辛狄不知為在車裡拉屎挨過多少打,可總也改不了。只要她一上車,沒一會兒准是一泡屎,而且肯定是稀的。時間一長我也能感覺得到辛狄好像不大喜歡乘橋車,每次我都得把她硬抱上去。慢慢我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有時為避免她拉在車上,我特地等她一吃完馬上就上車,可不管之間時間間隔多麼短,她照樣會毫不客氣地留下一泡稀屎。我心想,這怎麼可能?難道她沒有腸子?這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有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才發現了其中的秘密。
那次我帶辛狄出去,為了不讓她在車上有拉屎的空間,我突發奇想,把她從後座上抱到了後座背上與後玻璃之間的狹小空間裡。我想這回辛狄連身子都直不起來,只能趴著,可不會再拉屎了吧?誰見過有狗趴著上廁所的嗎?於是我高高興興地上路了。由於辛狄就趴在後窗下,所以我從後視鏡裡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一舉一動。開了沒多一會兒,我忽然從鏡子裡看到辛狄的肚子怎麼像波浪一樣一鼓、一鼓的,難道要跳“霹靂舞”不成?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已見到從她的嘴裡吐出一堆一堆的東西來。這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辛狄會暈車!而那一灘灘的“屎”,事實上是她嘔吐出來的食物,難怪沒腸子哪。我趕緊把車靠邊停下,打開後車門,把辛狄抱出來。只見可憐的辛狄一改平時那股神氣勁,唯有耷拉著腦袋,半睜著眼睛,口裡還滴滴、達達地往外流著謂液,一副慘兮兮的樣。真是做夢也沒想到狗也會暈車!
從那之後我開車帶辛狄出去,總是像照顧會暈車的人一樣照顧她。從此辛狄再也沒在車裡吐過。
養過狗之後才知道,狗跟人有那麼多相似之處。尤其是我那辛狄,好像人有的毛病,她都有。從口臭、紅眼病,到暈車、打呼嚕,就差沒聽見她放屁了。說到打呼嚕,有一天晚上我睡得很晚,一直躺在床上看書,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總隱隱約約地聽見有打呼嚕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隔壁的鼾聲,可仔細聽聽,好像方位不對,那分明是從客廳裡傳出來的,可是客廳裡沒人住呀?難道有什麼歹人不成?可歹人也不會專門跑到人家家裡睡覺拉呼嚕的道理呀?出鬼啦!於是我壯起膽子,悄然起身,來到客廳,尋著鼾聲一看,居然是我那小辛狄正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兒拉鼾!
說了半天好像辛狄只是給我添麻煩似的,其實不然,事實上辛狄也給我帶來許多快樂。至少她讓我很忙;至少每天回到家,總有人,不,總有狗在家裡等你,而且很熱切;至少家裡再也不是冷冷清清的,而是“狗氣”很旺。最讓我開心的時候便是下午下班回來,尤其是周末下午帶辛狄出去遛狗,那也是我最得意的時候。
每逢這時,出門前我總把自己先好好收拾一下。 如果天冷,便穿上那套鮮紅的“飄馬”運動服、運動鞋;如果天熱,便是一身短打扮,顯得精神抖擻。有時興致高時,尤其是在夏天,還會先在家裡做上幾十個腹臥撐,好讓自己的胸大肌充分衝血,這樣胸脯可以挺得高高的,讓咱的雄性特征更加明顯點。這時的小辛狄早就看出來我們要去她的樂園--海邊沙灘了,已是興奮得上躥下跳,迫不及待地要衝出去。
有人說養狗是交朋友的好方法,這話有點道理。我那狗雖然傻,可絕對漂亮可愛。一路上總是吸引不少目光,常常會有女孩子驚呼“哈慕旭,哈慕旭!”,就是“好可愛,好可愛噢!”的意思,聽了這贊揚聲,我就像似聽到他們在贊美我自己似的,心裡美滋滋的,不由的把頭揚一揚,把胸挺一挺。時常還會有人忍不住要上來摸她幾下。當然拉,碰上漂亮的女孩,我便會趁機和人家說上幾句。要是碰上別的遛狗的,還時不時地贊揚一下別人的狗如何如何得漂亮,如何如何得特別,或是聊一會兒狗經,儼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中產階級的德行。
不過在陽光明媚的夏日傍晚,牽著一條可愛的斑點狗走在和風徐徐的地中海海濱大道上,那感覺可真是棒極了。
一到海邊的大沙灘,我就會松開辛狄,讓她自由自在地玩耍。這時的辛狄充分地顯示出她那獵狗的本性,立馬一刻不停地來回狂奔起來,左突右竄地追逐著別人看不見的、估計她這輩子也甭想看見的假想獵物。我也常常會和她一起在海灘上漫跑。只要我一跑,她就在後面拼命地追,追上了就會輕輕地咬我的腳後跟。有時我會跟她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我先是在前面繞著海邊的救護塔跑,辛狄在後面追,繞著繞著我突然在她沒看到時跑上塔去,然後就坐在上面看傻辛狄在下面一圈一圈地繞著塔跑,跑了好一會兒才發現不對勁,接著就反過來跑,又跑幾圈還是不見人影,這才真急了,可就是不知道要往上面看一眼。這時只要一有人在附近走過,病急亂投醫的辛狄便會迫不及待地奔過去。跑到眼前才看清不是我,然後又東張西望地搜尋起來。不時還會急得嗚嗚叫。這時我要是大聲叫她,她便會像見到了救星一樣,以最快的速度撒開四只小腿狂奔過來,一下竄到我身上,又是添,又是咬的,好不激動!
玩累了,我便找一家沙灘上的戶外咖啡廳,選個面向大海的位置坐下來,要上一杯冰啤酒,開始悠閑地享受起來。看看天,夕陽西下,把整個天空和大海都染紅了;看看地,一望無際的白色沙灘,像一輪彎彎的月亮一般擁著大海;看看海,帆帆點點,玩帆板的人用浪花在金色的海面上不經意地畫著誰也看不懂的映像畫;看看人,跑步的,遛狗的,踢球的,戲水的,談情說愛的,發呆的,應有盡有;看看辛狄,正忙著和各種各樣的狗在互相追逐、嘻戲。閉上眼睛,靜心地聽著遠處不時飄來的若有若無的鼓聲。略帶鹹味的徐徐海風,輕輕地撫摸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一切顯得是如此和諧、美麗、安寧。浸淫在這地中海的美景中直讓人忘卻時間、忘卻人世間的紛雜。一年以前,我還是無論如何難以相信在這常年看似戰火紛飛的國度裡,竟有如此美好之處。難怪在這彈丸之地竟能孕育出如此多的宗教。誰能肯定當年基督或默哈默得就不曾在此面對著地中海的美景,永不停息的戰火,苦思冥想著人類解救之道呢?
過了三、四個月我最終還是選擇放棄辛狄。最主要原因是太累。本來就不算勤快的我,整天就忙著侍候她了。其實從把辛狄領回家的第一天起,我就應該知道這是或遲或早的事。許多同事都問過我一個我在領養辛狄時從未考慮過的問題:我離開以色列的話,辛狄怎麼辦?是呀,怎麼辦?隨我雲游於列國?肯定不可能。狗比人做國際旅行可要難上幾十倍,主要是動物檢疫問題。如果只是在歐美之內旅行,還好些。可以給狗也上辦一本護照,證明它是健康無病的,這樣就可以免檢疫,但據說狗的機票錢是人的一倍以上。要是去其它國家可就麻煩多了。比如把它送回中國,檢疫是逃不了的,連我的外交官朋友也都沒折,他可以免檢,狗可不行。一旦檢疫起來,辛狄就得在海關的檢疫所裡呆上整整半年。天哪,在那種地方呆上半年,沒病的,也得弄出個甚麼病來。辛狄本來就不聰明,那還不變成白痴了。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把她送人。
送給誰,這倒不難。從路人,到隔壁雜貨店的老板,有的是大把的人要辛狄。不過最後還是把她給了我的外交官朋友。
那天外交官開車來接辛狄。辛狄依然高高興興地上了車,好像頭也沒回地走了。
目送漸遠的車子,不由松了一口氣,仿佛從身上卸下了一副擔子,頓時有一絲輕松的愉悅。回到房間,一下覺得家裡清靜了不少。一樣的景與物,養狗之前是冷清,養狗之後是清靜,唯一變的是自己的心態。
一人獨自坐在沙發上,不由望著屋子發呆。
人很多時候做事都是憑著一時衝動,不會考慮長遠。當時領養辛狄多少有點心血來潮,自以為是救辛狄於水深火熱,其實頗欠考慮。細想一下,當初犯了好幾個錯。首先自己並不怎麼懂養狗,自覺得只要很喜歡狗就可以養好狗,其實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打個比方,首先我應知道斑點狗根本就不太適合在公寓裡養,因為斑點狗原本是一種獵狗,瘦身長腿,異常好動,根本呆不住。而公寓往往比較狹小,又沒有院子,只能把它拴在那兒。斑點狗應該養在帶院子的獨立屋裡。公寓裡比較適合養嬌小、安靜、愛干淨的品種,最好是那種往那兒一趴就是半天不帶動彈、冷不丁一看還以為是死狗的沙皮狗。
養狗就跟養孩子似得,需要很多常識,更要很多耐心、愛心和責任心,不然只是葉公好龍。狗不養了還可以送人,可孩子怎麼辦?嚇忙了幾個月,至少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以後我決定要孩子的時候,肯定會問自己一聲:你真的准備好了嗎?
後記
辛狄在外交官家也沒呆上個把月,就又被外交官送給了大使館下面一個工程公司的老總。這回她可算是找到了好人家。 老總家裡有的是地方,有的是吃的,也有的是民工侍候她。據說沒過多久辛狄在那兒就開始發福了,胖得不行。我一直到離開以色列,也沒能再抽空去看看她。不過我腦子裡總忍不住在想像苦盡甘來的辛狄,恬著大肚子,耷拉著耳朵,半閉著眼,叼著一根大肉骨頭,慢悠悠地踱著方步。
說實在的,斑點狗胖了可真不怎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