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剛剛整合兩篇以前寫的游記基礎上寫的,得空的話應該再修改精簡精簡才合適。所以,如果讀者沒時間,可以等以後想到了再回來看。裡面的看法只代表當時片面的感受,無意表示那些看法具有任何全面性 -Mike ]
回程
---有關回程路上的兩個故事
-- 上 --
以前去旅行野外,目的地多是充滿未知的遠方山川,多年前的那一回卻是故地重游 ---畢業前,趁著還擁有學生資格,我決定到已經幾次去過的秦嶺”英雄神仙,奇人奇地”留壩張良廟,在它邊上那個古樸的同名賓館安靜地住上一段時間。
在中部地理上,秦巴山脈是大小兩個不同地區共同使用的名稱,小的那個指位於湖北省西南長江上游與中游結合部美麗的”鄂西北秦巴山脈”,而大的那個,就是我現在所在,廣闊俊秀的”秦嶺—巴山山脈區域”。
秦巴範圍西自天水,東到洛陽,北達西安,南及重慶,覆蓋著川、陝、甘、鄂、豫、渝六省市,其中華夏腹心第一高峰秦嶺由西至東1500公裡,宛如一條脊梁橫亙在中部大地。因此有南北分界嶺的稱謂。這裡不光山水濃郁幽深,發韌了大秦國勢和三國的戰火,在更早還是河圖洛書太極八卦的伏羲文化的發生地以及道教思想的產生地點,---老子的曠世奇文《道德經》就是寫於著名的秦巴關隘的函谷,然後他搖一搖手,西出函谷,從此不見了。
喜愛周易八卦、宇宙天人、物華風茂、魏晉書法(噓,咱小聲點,別讓宇宙斯密大的韓國人聽見了)神仙歷史,乃至於正史裡面的三皇五帝,夏、商、周、秦、漢、三國、晉、隋、唐各個朝代(一句話,中國約7000年文明史中的5500年集中濃縮在這一區域)的人士,來到這安靜到幾乎被山巒樹木屏蔽掉的秦巴地區,都會有老鼠掉進蜜糖罐子裡的那種不可傳言的喜悅。
昔日最熱鬧的歷史排演地,在今天,僅僅是因為交通不便,就這麼令人難以置信地保持了世外幽靜的老樹昏鴉和小橋流水景像。
舉一個小小例子就能讓人明白我所感受的神奇,在30分鐘車程的留壩縣城,我買了十副精美光滑的黑牛角印材,和四個手掌大帶有鏤空圖案和水果甚至浮雕的鏈子的玉瓶,和兩個同樣風格的玉制台燈坐,這些小心地包裝在構樹皮手工制作的棉紙中道地材料的工藝品,它們(十副黑牛角印章和六件不小的玉器)的售價,後來讓所有見過它們的朋友驚呼不可能: 一共二十一元人民幣。
另一個例子更有趣,出山時在同樣的縣城,上車前我去賣水果,那種圓圓好吃的土梨,便宜到我索性連人家手裡編制得很有味道的竹籃子一起買了。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我還沒好好感受山林中的白天和深夜呢。
背包裡幾本似看非看的書消遣著登山,探古,拍照,拜訪當地人。談天中,交了朋友吃了山珍 ---這些是我這次打算的一個人自由自在天馬行空的計劃不去思考以往的經歷和接下來新的競爭,權當身在此山中而不識人生真面目。
不過,換成其他人的眼光,年紀輕輕的就這樣”老氣”和”惰氣”地特地跑到山中,這樣合適麼? 那不完全是在那裡連吃帶晃蕩的”蝦球傳”? ---當地話說人閑著瞎逛的俚語是”瞎球轉!”
難得一兩次。
留壩是著名的留侯張良成仙之地,不遠處就是明修棧道的古棧道等大量古跡。從曹操到馮玉祥蔣介石,數十上百的古今名人在那裡的山壁上留下了碑刻名字。
張良不僅年輕時有博浪沙一擊的風采故事和佐策入關成就漢高祖的大業的雄才偉略,還是少有的明哲保身、不戀權錢土地而歸隱的智者和跨越人神兩界的歷史人物。
也許是因為張良聲震古今的名聲,"千古名相","漢初三傑"(漢高祖劉邦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吾不如張良;鎮守國家,安撫百姓,供給糧物,吾不如蕭何;率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三位皆人傑,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史記·留侯世家》三傑之說既源於此),敬愛的周恩來跟這裡也有了密切聯系,還來此拜祭過。
《走近周恩來》作者權延赤回憶說:
[1940元5月上旬,周恩來總理由延安奔赴重慶,帶著100多名工作人員和警衛人員,分別乘3輛卡車,開始了旅程。
卡車在崎嶇的土路上顛簸,越過了陝北高原的原、峁、梁、溝,穿過了800裡秦川——關中平原,經寶雞、鳳縣,進入留壩。
越過柴關嶺,卡車停在了廟台子街。經煙縹緲中,籠罩著一片建築物,這是“漢張留侯祠”,又稱張良廟。100多人紛紛跳下車。
周恩來在“漢張留侯祠”門前立住腳,眺望很久。他雙手環抱胸前,肩膀隨著呼吸起伏,一副久違了的神情,像是游子終於回到了故鄉,帶著靜謐無言的激顫尋回遙遠的記憶……
在峰下花亭豎的“英雄神仙”石碑前,周恩來凝望石碑說:“張良是個明辨是非,通曉事理的人,完全知道神仙虛幻。他這樣做正是他的聰明智慧所在。....打天下功勞最大的三個人,韓信被殺,蕭何被拘,只有張良把榮譽利祿拋於腦後作了 ‘神仙’……”
面對一片自然山野,周恩來意滿神動,柔情大發,用一種溫和雅靜的聲音喃喃著:“留侯把榮譽利祿都拋在腦後,晚年就隱居在這裡……” ]
可惜,國家的內憂外患,讓一代良相周總理沒能來“漢張留侯祠”哪怕安居休息十天半個月。
值得一提的是,我在網上看到未經確認的文章說,60年代總理帶著少量隨從因為路過而再次到過留侯祠一回。那上面說: "傍晚,總理在石碑那裡靜靜地呆了一個多時辰,流淚良久,竟至於失聲哭起來"。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說法,可是後來我怎麼查找也再找不著記錄了。
想著周總理跟這裡的淵源,看著那些巨大的七葉樹(七葉樹、娑羅樹和菩提樹都是佛樹),感覺人也深深地被周圍的景致甚至帶著冷霧的小河散發的空氣所吸引住了。
那條小河裡有洗到幾乎無鱗的冷水魚,不知什麼原因,那些冷水魚也生活在深深的水井裡面。即使是春天夏天,你也很難赤腳站在河水裡面,因為很快就冷到發疼的地步了。
我曾經在山上看見同樣冰冷的泉水,而且,不論是吃晶瑩雪白的一種野生草莓的春天,還是品嘗同樣野生的小人果和櫻桃的初夏天,或者是收獲彌猴桃跟木通果(它有個准時的名字,叫”八月炸”)的仲夏,這些泉水都是一樣的冰涼。山民們說喝著那裡的水,人會精干有力,”方圓幾十裡沒有一個胖子”。
賓館就在山廟邊上,連建築風格都是一色一調青磚漢瓦,所以,進廟就是舉步之力的事。
廟院連著山,裡面翠竹半坡上的草廬(跟杜詩聖的那個草廬非常相像)在下午游客稀少後是我去看書和觀賞膽小又很愛關注人的散尾栗松鼠的好地方。運氣好時,圓頭圓腦的胖如大面包的竹騮(竹狸)也會出來,那表情永遠是不知今夕何年的可愛樣子。 它們不是熊貓,但是也能吃掉整根的竹子,---好處是等它們長到近40公分,名菜"紅煨竹狸"的條件就基本成熟了。不過,看著那樣胖胖苯苯的可愛形態,你能忍心吃它麼?
過了草廬,往上就是藏書樓了,那裡巨石灌木,有著蔭深高遠的感覺。從那裡看很有今古交錯的意境: 往下是許多的摩崖石刻,往上是張良和神仙黃石公的故事的畫梁彩繪。望遠山谷,感覺寂靜到連時間都靜止了的地步。
避谷亭、草廬和山裡仙人洞口讓人很容易有發呆的感覺,這也許是發呆的上高境界,因為連人也跟著留侯深處而遠離起人間煙火來了。不過,體會最深的是我在這山澗神地學會的四個充滿哲理的字:
”仙亦有道” ---而且遵循的還是人間王道。
這是怎麼回事呢? 羽化成仙難道還受到"人間桎槁" 的限制?
說得正是如此,神仙可比咱們老道得多,要不人家怎麼被稱做”得道成仙”呢?
我的向導是當地人,一個壯實的李姓漢子,背闊腕厚,看得出訓練有素,一問,果然是軍隊退役下來的。那兩天他因為被一條細如筷子手掌長度的綠蛇所咬(他以為是細草繩,想撿起來扎木棍,結果送到了蛇口,幾天後連上臂都腫大發黑,可他堅決自己治療,說自己在軍隊裡就知道怎麼處理毒蛇傷害),閑了下來而主動當我的向導。
在從仙人洞去找仙人橋遺址的路上,李大哥跟我講起了張良成仙的故事。
”你看了仙人洞裡的仙人白石米缸,一定奇怪成了仙還用什麼米缸吧?”
”對呀,即使那裡如書上寫的它會冒出新米來,神仙總不至於用它做飯吧?”
”其實,很多人不了解神仙,那個米缸,正是張良修煉出來地,為的是給百姓們送糧食吃。你看,神仙才是最關心人的,要不大家怎麼都去拜神仙?”
”這裡大家都這麼說嗎?” 我有點感覺新奇,因為以前沒有聽到過神仙這麼"務實" 的說法。。
”當然!你知道張良是怎麼成仙的麼?”
”靠黃石公? 要不,靠練習避谷?” 我知道黃石公為秦時重臣,姓魏名轍,得道成仙入道教神譜的故事。黃石公納履三試張良,授良《太公兵法》,言: “十三年後,在濟北谷城山下,那個黃石頭就是我。”張良後來以黃石公所授兵書助漢高祖劉邦奪得天下,並於十三年後在濟北谷城下找到了黃石。
”不對,他自己都差點以為是那樣子地,結果不行。最後是靠皇帝的任命成了仙。”李大哥搖著頭說。
”真的? 具體故事是怎麼回事,你能給我講講麼?”
”當然是真的,別看皇帝早沒了,這個道理至今還在指導人間的社會生活。”
指導人間? 這簡直就是松下問道麼,我們坐下來邊吃食品邊細細聊起來。
李大哥講得不僅引人入勝,讓人折服於其中道理,而且,據他認真地相告,這故事”還是上千年來當官升級的秘訣”呢。
從李大哥的描述,我聽到了一個從沒見過記載的張良成仙升天的故事。那是爺爺輩這麼口口相傳,傳到他這一代的,"山鄉裡的人都深信不疑"。
故事不長,我把它大致記錄在這裡。
原來張良(前250?-前186)功成後目睹彭越、韓信等有功之臣的悲慘結局,聯想範蠡、文種興越後或逃或死,“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於是向呂後自請告退,摒棄人間萬事,專心修道養精,以崇信黃老之學,靜居行氣,輕身成仙。可是,不論他怎麼成功做到了避谷/養精/蓄氣/聚神,也不論他怎麼扶助山民,他感覺離成仙總是差那麼一小步而未及。
"這是因為什麼呢? 我聰明至此,還有什麼沒能做好呢?"
很快,他就清楚了原因: 只為避禍和鑽研黃老學說,至國家君臣而不顧,難道這就是盡善了麼?
他終於決定重新進行,並且關注已經是高帝劉邦的次子劉盈為帝的漢惠帝,為他的社稷深深思考起如何確保他”上乘父制,善盡職守,國泰民安”。一句話,正如呂後說勸過的,張良聽她勸”食”起了人間煙火。
終於,到了他可以邀請漢惠帝和大臣們從不很遠的長安城來到留壩這景色深曠的神仙府地時機了。
處處受強勢母親呂後所牽制的漢惠帝雖然郁郁不得志,但他非常高興有前朝開國元勛的消息和邀請,不是很久,就帶著一些大臣浩浩蕩蕩地來了。
見著留侯,他非常驚訝張良看上去那麼的容光神采,簡直說不出話來。
”臣已經避谷多年了,才與常人微有不同。臣請皇上去看臣的山洞。”
”免禮,免禮,子房叔須發飄然,可像貌神采完全不減我父王和你們南北征戰時的樣子。這真是天地造化啊!”
在他們前往現在叫做仙人洞的山路上,張良告訴一顯年青活潑本色的惠帝: ”我皇請留步,前面就是一線橋,臣先去看一看安全不,再來稟報。” 結果張良安穩地步過下面是霧氣升騰的深淵的一線橋。
可是,就在他回身用力測試橋的穩定程度時,突然之間,一線之細的千年木橋,彈指之下,灰飛而墜!
一線橋這一邊,眾人和惠帝驚得目瞪口呆,良久之後惠帝劉盈才說出:
”子房叔啊!卿已成仙矣。”
對於眾臣,這時候還在驚訝之中,可是對於張良,卻是如九霄之外的沐雨露甘霖 --皇帝親封了!只見他白衣須眉飄動之中,雙手深輯,高聲說道: ”謝皇封!”
話音沒落地,張良身體已經扶搖而上,輕揚中隨著天際灑下的無數光線,羽化成仙了。
李大哥還講了一些諸如漢惠帝劉盈在得到張良的仙氣之後,一改萎迷不振的樣子,完全成了英姿愛民的有為皇帝,他甚至治理起了已經有些陳舊的長安城,讓國都渙然一新!帶來了一個國泰民安的盛世。可惜呂後愛權勝過親生皇帝,她在茅廁把當初因為生有英武果敢,作風像漢高帝的劉如意而威脅到呂後當權的戚夫人弄成“人彘”,以其來威嚇只有20來歲的惠帝劉盈,結果害死了惠帝的後話。可是,我因久久思索為什麼張良要謝過皇帝封賜才能成仙的事而沒怎麼聽進那些後來的故事。
這個成仙故事讓我坐在石頭上靜靜地等了許久,痴傻地問自己: 它是真的嗎?
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把它記錄下來,回去查證裡面的人物和分別所在的年代時間,看是否對得上號,因為民間的東西經常會傳成關公戰秦瓊。
記錄是記錄了,後來卻認為不必去查了,為什麼一定要去查證呢? 如果一個故事有它的深刻道理,那麼這道理本身不是比它的時間更有意義?
真想站在那個仙人橋邊仔細看一看,可是,不是說橋已經灰飛煙滅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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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一定是無緣相遇了。不過,回到廟裡我卻遇見了一位孤老的民間老畫家李老夫子,而且老夫子是實實在在的隱居高人!
遇見李老夫子是在一個大晴天的早晨,看到廟門開個逢,我就溜了進去。這一進,看到了一個深深的身影,影在那裡大照壁後面的壁畫上: 有個老人在修復壁畫!
那時候的張良廟,還有不少老的新的黑白中國畫壁畫 ---據說現在多數沒保護住,只剩那個半山腰上的白石涼亭正壁一幅壁畫了 (那裡有古老的石椅,背後就是比什麼古版西游記、水滸、三國小人書裡都要精致細密和龐大得多的黑白山水壁畫)。
那麼些精美的壁畫,真的沒保護住? 對那裡的管理人員我十分的信不過,暫時不說這個話題,因為後面一定繞不過去這些的。
李姓老先生有齊白石先生風貌,戴著的古舊帽子和眼鏡也是一式一樣的。讓我懷疑是不是穿越了時空。
看准休息機會上去打招呼時,老先生並不大搭理人。可是,我不能錯過這個意外的機會,繼續跟他對話。很快就看得出其實一點不踞傲,聊上天來他反而顯得很卑恭,看得出顛沛流離的印記和由此而生的謹慎小心。就像三生有緣,很快我就跟他談得投機起來了 ---他所喜歡的植物我都知道學名和特征,以及努力去”爆料”它們如何傳花授粉之類的故事,逗得老先生不時大笑。
在他的廟後一角的住所,淳樸的老先生給我看了他的隨身命根子家當: 一個看不出顏色了的木箱。木箱裡長衫大褂下面,是幾幅珍藏許久的古老畫像。那些是他祖輩當朝為官時的畫像,紙樣大大小小,延續下來,最晚的到了山那邊風縣縣令大人和夫人清朝後期的官服畫像 ---那是老人的父母親。
不幸的是,老人是外鄉人,孤獨漂零,無家庭子女,在天高地寡的留壩張良廟落下來,卻又被廟裡的文物管理員生硬地"控制",甚至連畫畫的工具都不能隨便擁有。因此,老人在畫完指定的任務後就幾乎沒有辦法去自由繪畫自己喜歡的山水怪石和植物動物。
我從小喜愛翻看李漁的線版《芥子園畫譜》(清代李漁在南京營造別墅“芥子園”,並支持其婿沈心友及王氏三兄弟王概、王蓍、王臬編繪芥子園畫譜),知道老人所畫水准,已經在那本兼有繪畫教育用的畫譜的藝術之上,---今天,我估計沒有幾個人敢這麼說話,可我說的確實是親眼所見的事實。所以,驚嘆之余立刻又擔心起老人的工作環境。
單純看畫,也會知道那裡的老壁畫完全是由絕非一般畫家所能的復雜技藝和畫功所完成。(我的向導李大哥說那些畫還曾經被路過的歐洲人攝錄過,要給老人授予一個什麼藝術獎---看來也許那些沒能保護下來的精美壁畫在國外還可能有資料保存)。
遺憾的是老人說自己的工錢糧食等都是"管理干部控制"(原話如此),叫我千萬別惹事,也別讓人看見他讓我進屋 ---這是什麼管理?!
仔細想想,一時也真不能莽撞行事: 老人不光年高體弱,還在”人家手裡”,唉!
回去後我給他寄的幾件老人思索再三才列出的必需品,估計那些也得經過管理員檢驗才到得了老人之手。物品簡單得令人氣憤: 依稀記得是好墨一瓶,畫紙一卷,老花眼鏡一付(!),橡皮搽繪畫鉛筆等等,等等。 ---一個珍稀的老古董級別畫家,在猶豫了又憂郁地矛盾之中,竟然請求陌生人幫助的是這些最基本和不值錢的用品!
離開之前,老人的回報是領我去看了一種樹木,它的硬枝有著古代繪畫家只會家傳的古老秘密: 制作中國古代畫家用它的”碳素筆”。
我不是畫家,感覺可以替老人提供給他的同行。粗粗介紹大致做法:
用白紗線細密均勻地纏滿木枝(纏法頗獨特,而且還得回纏一遍才合格)。纏滿兩層後埋入地下半個月”接地氣”。然後,取出陰涼處晾干。再往後,就是溱入火油桶中泡至少一夜,或者就那麼當半成品存放起來。再取出時,要在合適的季節和好天的清晨,壘出沙土方,保持沙土方特定濕度和干淨整潔度(原話如此)。這時,把長短整齊一致的木枝分別點火,它們會快速燒,在燃燒的某一時刻要中止火焰,方法是迅速埋入沙土方裡面。
數月後,碳筆就硬化細膩了,取出陰干地方收藏好,就可以做畫了。
跟李老夫子聊天熟了之後,我的目光特別,甚至暗含挑釁地關注起那些具有管理他的”資格”的管理員了。那裡的所謂管理員就是幾個大臉大耳的當地山民,50老幾,又黑又油,論尖酸伎倆應該算是爐火純青吧 (論文化教養,他們很可能就是文盲)。
那些人談天時,我聽到其中那個叫成主任的說到有關自己對付禁止伐木的得意事:”這山裡,額地話揍是法律,額說砍,改成木料揍賣得出山。額說什麼價,它揍是什麼價。”
我是怎麼跟他們打上交道的?
雖然知道了個別管理員對老畫家的不當手段,但要不是我在山裡丟了攝影器材的附件,真可能就免了跟成主任的交往。
那天路過廟前大馬路,黑黑皮膚的成主任叫住我說: ”大學生,....那個是重要的進口器具吧? 額們的人在大黑山裡給你尋回來了,就在我屋裡。東西我不能做主直接給你,你看是不是讓我轉送50塊錢答謝人家一下”。
我回答: ”您怎麼知道是我掉的? 謝謝成主任,東西是我的,現在沒用了。找著了就好,不污染環境。您替我謝謝他們然後叫他們扔垃圾箱就行。”
那個黑皮主任很不爽:”你這不是肮髒人麼,東西怎麼也是額的人辛苦去取哈地,要不,25元,啊?”
既然知道他對老李夫子畫家的霸道,那就鐵了心堅決不要。我學著當地話對他說:”額地東西給你的人碰過就木有用處咧。這麼吧,"
成主任探過頭來聽,我壞笑著說到::
" 還是請你替額謝哈人家,幫著把東西扔了就成。”
看著黑皮主任那蠕動的嘴巴,黑黑的臉不斷變深,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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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 --
從秦嶺出來不久,我短暫去了成都,惦記著用這裡半山的草廬照片來對比一下那裡的杜甫草堂。然後就去了巴山山脈在陝西境內南鄭和寧強的山裡。那裡看到的山民結繩攀岩采土蜂蜜的有趣故事,等後面有機會另文來描述。
這回要說的回程是在那個叫陽平關的川陝交界火車站開始的。
從陽平關上了火車,立刻發現全車都是河南乘務員跟乘警,他們說的是很好聽的正宗河南話。沒想到的是,在這趟車上後來我跟車長乘警還打了很意外的交道。
火車平穩地行使著,身邊是一對說四川話的年青夫婦,男的也許當過兵,不過性格很老實,女的就更加內向含羞一些了。
談天中男的不介意說起自己"倒插門",可是話頭卻被女的制止了。
倒插門? 我實在很感興趣,就用心禮貌地請她說說為什麼丈夫自豪妻子卻不自豪這個倒插門?
原來,女的父親是當地老中醫,家境不錯然而無兒,著急家傳的醫術傳不下去,這情形,就被那個同鄉暗戀的小伙子看中了,對老人發起進攻要娶媳婦認爹,自然,那就也把小藥鋪給接過來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貪財之人!我是真有感情的。”男的臉紅著糾正女的。
我開心地說: ”你們都成一家了,那當然不是貪財嘍,大哥,我看你是貪圖美色吧?”這話把周圍的人都笑翻了。
他們給我分享了他們帶的蘋果梨,那是陽平關著名的水果。我也跟他們分享了我的軍用壓縮餅干,魚罐頭和大大的水果面包。
窗外太陽如白馬過隙,可是時間卻過得很慢,因為那不是真正的日月白馬過隙,而是不斷地進出火車隧道。
大家熟了之後,就開始談論喜歡的風味食品和山上所見的草本藥用植物。
現在再談到行醫,女的就不那麼害羞了。她從小跟著父親走山過水看過不少病人。甚至懂得一點神奇的轉胎術," 要兒得兒要女得女 " --- ”當然,不是完全准確,我父親就保證過我是個兒子。”
車廂裡又是一陣笑聲。
不知什麼時候她說到:”大弟兄,你剛才說愛吃四川酒釀水濮蛋,那可得記住酒釀水濮蛋裡一定不能放糖精。我父親急救過不少吃了中毒的小孩子,真的,不止一回呢。”
我完全不相信這種說法,你不能用甜味劑加個酒釀雞蛋就制成砒霜:”糖精現在很少見了,可我見過小販用糖精給爆米花加甜味,那個雖然不好,但也不是毒藥,看來,我回去得找到糖精試一試糖精酒釀水濮蛋”我玩笑地對她說。
結果,讓我完全沒想到,兩口子一同跟我急上了: ”決不行,你再年輕,上的學再好,命就是一條!你要是不保證說絕不去試,我們就不讓你下車。”
那真是滿坐的歡樂,不少四川的陝西的人都說不能試,還有的叫我先用個豬娃子(小豬)做實驗。
我笑著對夫婦說:”不下車你們帶我回老家呵,我保證不試了。這下至少到站後可以下車看你們的新家了。”
”下車”,這兩個字從來沒有那麼簡單過。可是隨後發生的事叫”下車”兩字再也輕松不起來。
列車開始查票了。
我邊看窗外邊跟那對小夫婦一起都把票拿出來,說笑著等待查票。
”這兩張票有問題,你們倆的票要沒收!”
我聽見黑黑高高的列車員對小夫婦歷聲說到。兩人趕緊解釋票是上車前在車站窗口買的,不可能是假票。
”車站不售這種票,看到沒有,上面只有日期沒有時刻!一個小時後到下一站我帶著你們兩個下車!”
我忍不住站起來,盡量客氣地說:”乘務員,您看,我是差不多一起上車的,他們的票既然是車站買的,沒有時刻就不是他們的錯,而且人家已經通過檢票進站上車這麼久了,突然讓下去那他們怎麼辦啊?”
”恁是負責鐵路的? 我說了算還是恁說了算? 把恁的票拿給我驗驗!”
我的票交給他了。”學生證呢?!"
”在這裡,您看就讓他們坐到站吧,中間下去他們不還得坐車?"
”你少管閑事,上學,就給我專心學習。他們倆個必須到站下車。”
”乘務員,您這是什麼話? 學生就不能關心社會了麼? 他們新婚燕耳,老實買票上的車,要不我們請大家來給個公論。”
不知什麼時候乘警過來了,他叫大家都讓開,然後對那對小夫妻問到:”你們倆個,跟我說一聲,前面到站後你們下不下?”
兩人既害怕又垂頭喪氣地說: ”天地良心,我們買票上車沒有錯,你們這麼逼,我們可以下!”
我著急了,跟乘警說:”這還是中國的土地,憑什麼錯不在他們卻要攆他們下車? 我可以為他們找車長說理去。”
這句話竟然引來了不少人勸,看著沒什麼人給他們幫忙說話,那對小夫妻也無氣力地說:”大兄弟,不用麻煩你了,我們下車。別讓他們把你也攆下去。”
一股激憤從心底往上冒,我忍住火安慰他們說:”別擔心,有理有法就沒人能趕乘客下去。”
話音剛落,突然,乘警把我的手一扭身體一壓,大聲說:”你想鬧事怎麼著? 叫他們下車!我銬了你!”
我一用力,把手正了過來:”大家看見了,我現在就去找車長,如果我回不來,大家記住這個國家有法律保護咱們乘客的權利”。小夫妻上來掰乘警的手,求情說他們這就收拾東西下車,請一定放了我。女的甚至急哭了,說:"乘警大哥,都是我們的錯,沒他什麼事。" " 大兄弟,你不要管了,道個歉讓他放了你吧。"
看著乘警的眼神,我一咬牙:”請大家幫助這兩位大哥和嫂子,一定別讓他們被趕下車,我這就跟他去見車長。”
幾乎是被乘務員和乘警押著,我穿過不少節車廂來到的餐車。可惜的是,在路上我已經知道見了車長也不會有好戲,因為乘警不斷的用那個步話機跟車長通訊。通話中,我聽得見車長說:”給我把那個不想活地小子銬起來,看我怎麼治死他。”
一進餐車,剛聽到身後門乒一聲關閉和嘩啦被鎖上的聲音,還沒能回頭,我後背就被一把猛地推向前下方。我不得不跑前兩步,差點摔到。
好在自信年青有體力,回過身就握緊拳側身靠邊准備防打。我看到餐車裡頭有5、6個女乘務,一個車長歪戴著大蓋帽,再就是身後想推倒我的乘警,那個黑臉高個的乘務員已經離開了。
正在想壞了,車一停黑臉乘務員就要攆小夫婦下車,車長說話了:”你叫XXX? 你不想活了? 學生證扣下了,也不會還給你了,在老子的車上搗亂,扔你下去都是便宜的!”。
這話是訓罵不是說理,讓人完全無法回話。
一位中年女乘務員過來圓場說:”劉車長,恁別跟人家學生亂說,批評批評就算了,生哪門子氣呀。””這位兄弟,跟咱車長問個不是,我們行車沒日沒夜地掙的還不夠養個家,大家脾氣都不好,你就別添火上油地不懂事了。” 她一邊說,一邊有意地輕輕推了我一下。
實話說,剛才進門那一推和在門外被他們狠狠地連押帶拌,我就知道不設法和解問題解決不了。 不過,---乘警沒用他的警棍就說明還有回旋余地。
我慢慢喘口氣,平靜下來用謊話跟車長說到:”劉車長,非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添亂的,我們全-班-出-來-實習,學校的書記跟其他人坐別的車廂,我因為遇見了熟人就坐了5號車廂。剛才我只是想跟您說說他們車票的情況。那車票跟我的車票完全一樣,就是時刻....”
”甭說了,車票我還能不懂? 你不是一個人出來的? 全班都在車上? 恁老師是怎麼寵你們的? 列車上就得聽我們的。你可好,還敢跟我的乘警掰腕子,你感覺你能掰得過手銬是不是?”
”不能不能,你們誤會了,我被扭著不方便說話,想正過身體來...”
”你是大學生,按理我不該關你,可是那種情況下你說的那些話就是搗亂,我的工作就是維護穩定、制服搗亂分子。想鬧? 我完全可以讓段裡的公安局拘留你。”
空氣又凝結起來了。還是那個爽朗的女服務員來解的圍:
”車長,你還真上火啊? 別去嚇呼人家孩子了,學生哪裡想得到那麼多啊? 恁的兒不也是個毛頭大學生麼。”
車長的臉終於松了一點: ”嗯,看著我兒子也是大學生,要不我就銬上你了。”
”您的孩子一定比我強,您看我就是管不住自己。我這手上的刀疤,也是看到同學被打,急著攔住揮水果刀的人留的紀念 (這話真沒編造)。對不起車長,車票的事要不您罰款,我去請同學幫那兩夫妻交上您罰的錢,讓他們手續齊全地坐您的車。”
”提錢干啥,我們又不是為了錢,全車的乘客的安全在我手裡,那才是大事。那兩個人的車票可以還給他們,叫他們以後買票時睜好眼睛,看清了,人人都這麼添亂,我們還怎麼工作? ---剛才讓你嚇了一家伙,你就在餐車這裡坐坐,聊聊天吧。咱不是記仇的人,他們車票的事情就算過去了。”
我過去跟乘警說個抱歉,然後謝謝那位幫忙圓場的中年女乘務員說:”真得謝謝您,您看,我還真的挺不懂事的,劉車長的班組確實是為了安全第一辛苦壞了。” 她爽朗地推了我一下笑著地說: ”木啥,木啥,看你說地,大學生就是這個樣,年輕,肯定不是壞人。”
出來餐車時乘警開玩笑說那我就不送了,我也笑著說再也不敢勞駕您了。
回到位置, 我開心地看到那對小夫妻還在,可他們兩人一定是嚇壞了,上來緊緊拉住我的手。女的著急地說:”他們打你了麼? 把我都要嚇死了”
”噢,怎麼會? 都別擔心,一點沒有事,他們只是想保證列車安全,車長說了你們不用下車了。”
我的兩手被他們四只手一直握著,旁邊一位四川乘客拍著我的肩膀說:”師兄,好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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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想到用回程做題目? 回程什麼時候又是個頭呢?
論語子罕篇裡寫著「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在孔子(前551年9月28日-前479年4月11日)同一時期的另一半球,辯證法的奠基人之一赫拉克利特(公元前540—前480)正好在說”人不可能淌過同一條河”。
時間既然像奔流的河水一樣,不論白天黑夜不停地流逝。那麼,可以在記憶中留下的,應該都有特別理由吧。腳下也好,心中也好,它們是時間洄流的短暫休皙之處,---它們是我們旅行中的一個個回程。
也許,那是每個人獨有的,目的地落到了心裡的回程:
我走過了,
看過
問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