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演戲總有個煞尾,才算是結束,盡管此番紹興之行,撫摸的具是歷史,但卻驚喜地發現紹興的歷史,還時時地在紹興上演著,並且仿佛沒有結束的打算。這一點,與其它的地方還真真的不同,讓紹興游增加了些許興奮點,有的是期待中的,有的是在驚愕中遭遇的。
“游過柯岩,等於游遍了紹興”,這是紹興縣柯岩風景區的廣告詞,所以人家的票價是100元,而且捆綁式:柯岩+鑒湖+魯鎮。紹興縣的主推旅游產品,有專門的網站:說千年前采石留下的雲骨和石佛,說八百裡鑒湖上的水與橋,說近年來依魯迅小說中虛構的平面故鄉還原成建築實體……最後網站說:正所謂“一日柯岩游,盡覽越千年。”眾多游客不由發出“游過柯岩,等於游遍了紹興”的贊嘆。
鬧半天,還是游客說的!有網友說在裡面能呆上三四個小時,77路汽車站台上的志願者小桌後的志願者也這麼說。進去,果然,地界大呀,光走也要這麼長時間,再和山、和水、和任何一個喜歡的景兒合個影(留念景點很多要排隊,當然是在節假日期間)什麼的,當然要不短的時間。以上那麼多內容,許多沒走到,許多一眼帶過還真的花了近3小時。100元可是超值啊!
4號已經是第二次往紹興縣城所在地柯橋方向去了,這一天的行程比較簡單,除了大香林,就是柯岩和鑒湖,然後回程,晚上去沈園。約在11點進了魯鎮(建議倒著走,免費的渡船不排隊不擠),沒有看到柯岩官網和網友們所寫的那些個魯迅小說情節的表演,可能人家是有時有點地表演,倒是賣梅干菜、香糕等傳統食品的鋪子一家接一家。
忽然間在店鋪的牆邊瞥見一祥林嫂,果然蓬頭垢面,果然挎著一只竹籃,果然拄著一根細長的竹杆,她一臉漠然地在瞧著自己的指甲,全沒有候場的緊張,估計是演熟了的。“這是最後也是最精典的祥林嫂啊,”我想,“其實造一個與賀老六成親之後漸漸白胖起來的祥林嫂,如何呢?那時的祥林嫂樸實但去干淨,平常但也體面,倒是與目下的場景相合。”
以後的魯鎮行程中一直關注著諸如阿Q、魯四老爺、孔乙己等等人物,可惜始終沒有發現。以祥林嫂一身灰色的褂褲與店鋪的灰牆太相似看來,這些人物如果不表演起來很容易被忽略,因為他們大約也是灰色的。想來所謂“藍螞蟻”的風格真是有傳承的。
買門票時,還帶著兩張小票,一張是可以免費品嘗黃酒的,另一張是可以兌換“銅元”的。在賣特產的店鋪中間還插著一些游戲活動,比如稱孩子,更有賭場。我是聽著一陣高過一陣的壓大壓小的叫聲進去賭場,聲音來自最邊上的一桌,一群孩子,可能是幾家“拼”的團,大人站在外圈,孩子趴在方桌上。主持賭博的當然工作人員,在他的引導下,男孩女孩的情緒全被調動起來,大呼小叫,揮拳擊節,有些多動的更是此起彼伏,總之沒有老實坐在四圍的長凳上的。
一場下來,高興歡呼者有之,叫爹媽再換錢者有之,絕沒有賭徒的急躁。我照了幾張相,很受感染地也拿了小票去找兌換處,那家長正在換銅元,五個一串,上寫魯鎮通寶。一張小票能換一串,家長們已經在用錢買了,好像是兩元一串。媽說:算啦,你也擠不上去,留個紀念吧。的確,那些個孩子沒有下桌的意思,我也不好意思和一群孩子同桌共賭。
有了如此的參與,便也期待了“祥林嫂尋阿毛”、“阿Q造反”等魯迅筆下人物的街景表演,於是流連於店鋪之間,雖然沒想買東西,又坐在戲台下大吃起冰棍來,忽然想起日近正午,演員們也要吃飯。如果等下去,不知道是否還要睡個午覺,怕誤了後面的行程,只好奔鑒湖而去。
免費的(實際上包含在100元的門票裡了)渡船(不過渡還真到不了下一個景點)在鑒湖上劃向另一個景點——鑒湖。其實這一路便是這片水的魅力,隔著不寬不窄的水面,望見遠處不高但卻很有些重疊感的山,能夠感到山與水之間的綠色平疇,這才是江南水鄉!隔著水面上分布著的大大小小的島,游船與湖上的運輸船並行著,島上繁盛的綠植掩映著時見時沒的對方,也吸盡運輸船的馬達聲,像一部彩色的默片。
下了船,有了現代公園的樣兒,平曠的廣場邊是越王投醪的雕塑,有主題的(後來還經過一塊塑得各種風格的歷代紹興名人的園子,那是該景區的另一處主題園)。找品酒的地方去啊,一處仿古院落,進門是回廊,門與後面房屋的牆夾著一塊天井,滿是竹子,期間懸著一只倒傾著的壇子,壇口裡流出來的是黃酒。壇下是一個大海,裡面是滿滿的從壇子裡流瀉下來的酒。壇子上面是空的,看來是傾瀉下來的黃酒裡有根管子,正好以黃酒的顏色為掩護,酒流下來又被吸上去。
即使不是好的黃酒,也是貨真價實的黃酒,因為滿院子的酒氣,南方、小院,空氣不那麼流暢,自然味道就更為濃重。有點可惜呀,再是原產地,也畢竟是酒而非水,再說水也可惜,以我們來自北方干旱地區的人想。但是造景哪裡有不浪費的呢?出來旅行也浪費錢呢。
沿回廊,繞酒海,進廳堂,是黑乎乎的房間,南方的建築為了避光而造小窗,在我們北方人看來總是陰森的。屋裡大部分空間擺著一張張黑桌,有時間的人可以在此就餐。進門左手是魯迅筆下的曲尺櫃台,也是黑色的,因而櫃台上一塑料筐小酒盅就顯得格外醒目。因為來前兒閱讀了不少網友的游記,都道城裡的鹹享酒店口味太重,所以我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那名店吃,沒想到今天有機會像孔乙己一樣站著喝酒。
只是沒有四文大錢可排,我們遞上的一張小票,櫃台裡也不是伙計,而是一位女服務員,有心想與魯迅筆下的楊二嫂之類的比較,又覺得自己不夠厚道。於是在服務員的示意下,自塑料筐裡撿出一只還在淋水的酒盅,略抖了抖,全當酒能消毒吧,便自行伸到服務員手中提著的酒壺下。
都說“茶七飯八酒十分”,那是自家待客哩,服務員有庖丁解牛的技術,那麼一點點大的酒盅,恰恰是留了個白沿兒。因為媽媽是老年人免票,自然我們只有一張隨票贈送的免費品酒小票,兩人都只蘸蘸了,酒便沒了。還想喝?就只有花錢了,如方才所見押寶的一幕,當然要喝好,還得要菜飯,那些桌子正等候著呢。所以這免費的體驗,分明也是勾引消費的法子,要是魯迅估計會這麼想,咱們全當它是在紹興參與的一出戲,更開心一些。
離開黃酒園前的廣場,是一段帶著拱橋的纖道,園方實在地說是新修的,屬兩面臨水的石礅纖道。所謂纖道者,為運輸船助力的人工所步行的道路,即使兩面臨水,也要有一面離岸較近,方便往來溝通,而這段仿建纖道,兩側都有寬闊的水面,只能是當橋看。三塊石板寬的纖道,沒有依憑,因是必經之道,人往來不絕,竟還有一家把輪椅也推了上來,多少有些危險,大約水鄉人不怕水吧,要是在北方,特別是在國慶假期中,估計要管制的。
回來後在柯岩的官網上看到“特別中秋國慶策劃——2010柯岩魯鎮歡樂風情節”,特別策劃了8大經典,數數,在鑒湖的水上戲台上看了越劇。坐在山石上,周圍的看戲的人有些坐在亭內,有的坐在草地上、路邊的長椅上,總之散亂著,水面還不時劃過一兩只烏篷船也停下來看會戲。我是一邊吃月餅當中午飯,一邊看戲,看的是啥戲最終沒明白,演員的水准更是有限,連鄉村劇團都不如,估計是業余愛好者吧,能夠有這樣一種氣氛已然很不錯了。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裡是鐵打的社戲流水的游客,我想每位游客都像我一樣,把戲台上進進出出的小生小旦們當成一個景點,不過是個活的景點,而且不是尋常意義上的公園表演,而是結合著這片水土的故事,單這一點便與眾不同。
從柯岩出來,已經2點多,因為77路難等打了黑車,4點回酒店,換特意帶來的一身對襟漢服,雖是夏裝,但紹興的天氣基本穿得出去。漢服的活動很多,但基本屬於年輕人,對於我來說,穿漢服意在告誡自己不忘根本,多少有些儀式的意義。沈園是個浪漫之地,著漢服多少有些行為藝術的意思在其間。而且更主要的是沈園之夜的主要活動是觀戲,不用搭車、走路,著漢服比較合適。
一直以為南方是漢服的根據地,都是漢網上得出的印像,很多小地方都有活動。出酒店上4路車,還是能感到人們的目光,其實,我不喜歡人們的打量:幾時像著吊帶裙隨意穿行於人群,幾時漢服便真的被眾人所認識了。著漢服夜游沈園後來被證明屬於錦衣夜行,除了等開門在街邊吃小吃被人誤為演員,知道紹興漢服的活動帶不足夠多(照理沈園是很好的舉辦漢服游園活動的地方啊,可能是門票太貴了吧),就只有自己的感受罷了。
長袍大袖地從魯迅路口向東穿過紹興最為著名的魯迅故裡一條街,此時已經是一天的旅游結束了,街上的人們不是回酒店就是找飯館,只有賣紀念品的店還開著。過中興路,想起朱買臣,這位被老婆拋棄於困頓之時的讀書人授會稽太守後,在一條名叫汲水弄的地方,將前老婆剛剛打起的一桶水潑在地方,拒絕了她希望重歸於好的期望。
為了查到紹興的汲水弄,網上搜了半天,後來無意間在一本書上看到紹興地名變遷的統計,20世紀80年代擴建中興南路,有幾條巷子被拆掉了,其中包括汲水弄,大致的位置就在中興南路與魯迅中路交叉口的東南角越國博物館一帶。也就是說汲水弄幾乎挨著春波弄,馬前潑水與釵頭鳳兩個離別的故事,靠的這麼近,又是如此的反差巨大。為什麼不演出來呢?一定是出好戲啊!
紹興人習慣把這裡稱為“沈氏園”,以區別另一處沈姓擁有的園林,盡管那個沈園早已不復存在了。門口的石坊上是郭沫若所書“沈氏園”,外面的售票處非常大而且官僚,因為我們欲隨幾個女孩後面進去,被她們攔住了:沒有開始售票呢!然後把門從裡面鎖上,裡面熱鬧地談笑。除了我們,還有幾位也在徘徊:早點賣了唄。“不到時間,系統賣不了啊。”那讓我們進屋排隊唄。裡面默然,然後繼續他們自己的話題。
網上描述的《沈園之夜》很是美好:“親歷一次古韻悠長的古典游園,品味一個似真如幻的宋代風情,感悟一曲凄美動人的愛情絕唱,欣賞一台雅俗共賞的沈園堂會”。初看時,心下暗罵自己:寫的策劃怎麼也是如此排比呢。“入夜,從魯迅故裡乘坐烏篷船來到沈園碼頭,游客在家丁和丫鬟的引領下換取宋幣、品宋街風味小吃,之後隨管家進園賞景,聆聽陸游與唐琬的愛情絕唱。”我讀給母親聽,意欲動員她同意列入行程。這會兒,她問:在哪裡呢?只好以“人多嘛省略了”搪塞。
無論如何,沈園之夜還是有號召力的,售票處的門一開,一擁而進站了滿滿一屋的買票人,母親在紹興唯一(應該是唯二,第一次是不知情買過一次公共汽車票)買的一次票,半價,35元。進門的時候發現現場買票的只占一小部分,拿著一卡通的排著長隊,我們則可以昂然而入,貴還是有些優勢的,我阿Q地想。
入園天色已昏,燈光有限,大伙排著隊走,因為園中曲折的路很窄。有專家說過私家園林與公園的區別之一,就是路的寬窄,批評現在造園者的意識還停留在古代私家園林的時代,造出來的公園很不適合人民大眾假日休閑的需要,那意思就是:擠不下(想起白天鑒湖上的仿建纖道)。
“來了,您哪。”冷不丁對面一個黑影用紹普叫道,專心於腳下的我們還真被嚇了一跳,原來是一個小伙計打扮的工作人員,姑且算是有了迎賓的儀式。其實這小伙計真算是敬業的,從他匆匆的步伐看,估計他是在忙別的事情,不是安排來表演迎客的,也沒人監督,還能給出一句引人入境的話。
為了十一,沈園把演出從小院搬到了廣場,從每晚一場改為兩場。直奔演出場地,反正天黑景是看不著了,摸索著下了不甚規則的山石台階,繞過高些的圓凳,搶到第二排中間的小竹椅。隔著一片池塘才是舞台(不知道是不是台,有一個亭子,一段廊,一個月洞門),媽媽開始擔心:腳下是木板,前面是水,肯定是在水面上搭的,這麼多人,能撐得住嗎?
左邊的山石上爬上去個照明師,試試燈;前面黑乎乎的台上兩個黑影在一遍遍走台。周圍的竹椅上坐滿了觀眾,出都出不去。就這麼等了一個多小時,開演。演出的核心是沈園的管家,除了舞蹈,說學逗唱全是他。除了陸游唐婉,還插花著寶黛、梁祝,除了越劇,還有黃梅,除了歌舞,還有煙火……雜七雜八,圖的個熱鬧。
隔水觀戲,在我的看戲史上頭一回,雖然是夜間,對岸只是人影在動,水中的倒影也算是一景,倒無所謂仔細,反正有個輪廓。一個小時的演出,恰到好處,逗樂的東西,再長就讓人生厭了。既然進了園子,總要轉一轉,找找那塊釵頭鳳碑。從碑底下打出兩盞綠燈,照出像來頗有些恐怖。黑暗中摸到一亭中,昏暗的燈光中兩個古裝少女守著一張桌子,桌上是幾個小紙盤,盤裡放著幾小塊食品。問是免費品嘗的香糕,自然不能落下。只是有些冷清啊,晚上進園子的人都奔演出去了。看來沈園的夜戲還可以重新設計一下,讓園子亮起來,讓游人參與進來……
返程的頭一天,安排的是西南方向,蘭亭中其重頭。今年的夏天一位同學說帶兒子去了一趟紹興,攏共呆了一天,也沒有放棄蘭亭,讓兒子在王右軍祠內臨了幾個毛筆字,意思是讓這在國外生國外長的孩子別忘了故國。一直沒有去紹興,挺多一個原因是沒有勇氣面對蘭亭和蘭亭的故事。
在紹興城裡,還有一處與蘭亭連帶的戒珠寺,那是王羲之的故宅,因為著名的誤會和尚的故事被舍為寺廟,其實何止一個王羲之,“南朝四百八十寺”,沒有之前佛教的興盛,又何至於此呢。如今戒珠寺一帶被定為紹興七片歷史街區,名為書聖故裡歷史街區。其實這只是安了個大名,所謂歷史街區真正的含義在於生活二字,很難想像一千六百多年前的文化細節可以在一條街上傳承,能夠余下的無非是一些濃縮的點,比如說蘭亭,而且完全有可能不是一個考古學意義上的點,與街區更沒有什麼關系了。
到紹興的第二天下午,去過戒珠寺,門口有個通知書,是紹興市發改價費[2010]5號,大意是從2011年1月4號開始,要收門票了,每人每次5元,“請你單位自2010年6月30日起在戒珠寺醒目位置向社會公示門票價格。”讀到這最後一句,不明白“你單位”指誰,看抬頭,原來就是“紹興市戒珠寺”。
寺只有一進院落,就見大殿裡正在舉行法會,頌佛聲加上法器聲,大殿外貼著一張什麼呢?對佛教咱不懂,姑且取那上面寫得最大的一個叫它“榜”吧。內容是八月十一為始,九月初一圓滿啟建華嚴道場二十一天,寫在兩張紅紙上,連接處還蓋著方丈的紅印,貼在像匾一樣的框內,周圍是金龍裝飾。字是毛筆寫的,繁體,大個小個的全有,很漂亮,照咱不懂行的看來完全是書法,能在王羲之的故宅看到此榜,也算沒白來一趟,況且咱還趕在收費之前呢。
除了戒珠寺的意外遇見,蘭亭更有出乎我意外的戲。那日從酒店出來直到解放路上去坐303,行前查過這趟車分了很多岔,應該是一趟郊區車,肯定不如一般網友推薦的3路班次多。但細看兩趟車的行程,我還是選定303,唯一的原因是它走山陰路!說起山陰道,那可是每一位學過中國古代文學史的人不能不追慕的勝境,還沒有“中國古代文學史”一詞的明代,袁宏道就說:“六朝以上人,不聞西湖好。”
《世說新語》特別記了“王子敬雲: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蘭亭集序》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王子敬者,王獻之也,和他爸談及這塊寶地都用了一個“映”字,很值得細細品味:這片原本重濁而洎的土地,自馬臻開鑒湖至東晉衣冠南渡的二百年間已經改造成魚米之鄉,南渡的名士們在此間步履所在處處如在鏡中游啊。
至今出紹興的偏門真的有一條路就叫“山陰路”,於是,我矯情地想通過一次山陰路,盡管這“山陰路”僅僅是被贊譽的“山陰道”的一小部分。盡管因為選了303路車,等了大約半小時的車,但等車無聊中,有趣地看到站片上寫著的《紹興市民文明守則》,其中獨特的一句是“保護河道”,我敢保證全世界最多只有威尼斯會有這一條,假設它有市民守則的話。
中午一點進了蘭亭,可能現在紹興的旅游硬件好了,各公園門口都有很大的周旋空間,用做停車場之類,導致進景區會有一個長途的步行,是那種非常無聊的走柏油路,以至於進景區長舒一口氣,缺乏情緒的引導,仿佛一場戲沒有開鑼,比較突兀。許多網友寫到蘭亭的自然清新,但我在到蘭亭之前,恰好去了周邊的幾處尚未成為公園的野地,所以進園有種完全落入人工的感覺。
蘭亭說到底本身早已不是王羲之的蘭亭了,而真正的修禊之地也並不在王羲之當時的蘭亭,蘭亭本為驛路上的一站,如今蘭亭景區裡尚有供人寄信的“驛站”郵局(雖然位置也並不對),而王羲之、謝安諸人曲水流觴,只是驛站一帶一處有“茂林修竹”的“崇山峻嶺”。後人考評頗多,但莫衷一是,大約一方面千年來山水變化,另一方面也要讓游人方便,所以宋以後蘭亭就全然是人造園林了,憑著《蘭亭集序》,直到我們今天所見。
從右軍祠出來,就見曲水流觴,很好沒有像清宮裡那樣砌成規規矩矩的水胡同!而是疊石為岸,可惜水流太過窄了,難以承得動“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胸懷。水邊石上有蒲團,因走了印山王墓的來回,的確有些乏力,正好坐下休息。忽聽喇叭叫道:為了……特表演……在哪兒,在哪兒,眾人都伸長脖子。
音樂響起,竹林間飄幾個身影,綠衣女子!看來那裡是一條山間小道。人們擁過去,因為沒有台,只在平地兒上鋪了塊毯,幸虧頭飾高,讓我能看到三個女孩在隨樂而舞。明明說“雖無絲竹管弦之盛”嘛,怎麼有了女孩子的舞蹈呢,這算怎麼一編呢?
音樂沒了,游人散去,余下的都在與一塊寫了“曲水流觴”的石頭照相。山路上又走下兩女孩,穿的說不出是什麼款式的衣裙,上衣是紫色的,裙子是花的,有趣的是腰封在背後釘了個類似蝴蝶結似的東西,難道學的是和服?更逗的是上衣上還釘了盤扣,是不是小襟沒有做到家?
沒有頭飾,半長發的盤了盤,短發的只用皮筋一扎,不像那麼回事。最讓人痛苦的是,兩個姑娘面無表情,永遠半低了頭。提著的竹籃放在水邊的石上,淺淺地在綠色的橢圓形並有著兩只小耳的碟子裡斟上酒,用一只笊籬似的東西放下水去,動作嫻熟,但明顯的是例行公事。正准備與前面的舞蹈一起加以抨擊,後面的進展卻變得非常有趣。
“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現在有人說,當年王羲之辦蘭亭修禊實在不是文人雅集,而是一次關乎國家大事的機密集會,理由是出席之人多有軍職。此一句倒可以往這上面去分析,啥叫“幽情”,不能告人之事情唄,呵呵,一笑之論。今天那觴順流緩緩而下,頭一觴停在了一對戀人的腳前,笊籬撈上來,遞到女孩手中,女孩大窘,十分謙讓。急得我想說:這不是正好喝免費酒的好機會嘛!其實從王羲之的《蘭亭序》中並沒有後人說的寫不出來罰三大碗,不知道是孫綽的後序中有言,還是後人的想像。
如此推讓倒沒有意思了,估計古裝女們很有經驗,第二杯便遞到了一個七八歲女孩的手中,“背一首詩唄”孩子的母親說。“鵝鵝鵝,曲頸向天歌……”真是個好的開始,多麼對景!大伙齊齊鼓掌,鼓勵道:喝一點兒,喝一點兒。旁觀者來了情緒,聲音也帶動更多的人聚攏來。下一觴是個男孩,頭一個“鵝”字剛出口,大家齊叫“背過了”,人家孩子不懼,直接“床前明月光”,又是一陣喝彩聲。
有孩子就有快樂,想起在魯鎮的押寶。比自顧自地臨摹幾個大字,這一幕倒是更有趣,更有聲有色。當年的修禊也一定是大家熱熱鬧鬧地完成的,而不是嚴肅認真地開會、按部就班地發言。蘭亭的每一天都在上演嗎?紹興的每天都在上演嗎?蘭亭的出口距離大路很遠,一路是買賣街,一個門口鋪了香糕和黃酒的店裡,一對夫妻模樣的賣家,一邊招攬生意,一邊各自在忙著手裡的活兒。女的像做蛋糕一樣在白色的酒壇上擠出花邊,男的則用一只毛筆蘸了顏色在已經干了的花邊中間上色,他們說正因為畫出了好看的畫兒,這酒才被稱為花雕。每一只壇子都這樣畫嗎?不,這是要拿去參展的。瞧,工作著,也可以拿來展覽,以至於我都想買一壇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