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園隨筆
從我住到鼓浪嶼上、林語堂舊宅旁的李園,一天最暖和的時間便是到這二層的樓角上喝茶。
今天一醒來太陽就很好,中午開始起了風。但亞熱帶的風只是包圍你、包圍世界,卻並沒有北京的透體。
整個午後緩緩移向傍晚。頭頂上百年老榕樹它每一片落葉,從離開樹枝到滑翔過眼角耳畔,再到落停在桌椅腳側,全部被我的眼睛攝錄、心底收藏。
只有過一剎那,我的視線隨著陣風穿過牆柵,落到那邊殘舊斑駁的陽台欄杆上。其中的某一處,應該被詩人拍遍、為香肩曾倚?
然而那是別人的故事,裡面有另外的靈魂的甜蜜跟愛情。我獨坐在這裡,看透過仍掛枝頭的橢圓葉片的光線,由綠漸黃終於黯然,片片碧玉化作易逝黃金。觸覺白晝被黑夜一點一點融化,如輕輕流入濃熱紅茶的幼白的砂糖。
夜寒已從身體爬上了臉龐,從皮膚爬進了胸腔。
此時此際,清楚的枝葉、破碎的天空,完滿凝練。明明白白地出現在生命裡,靜靜充盈此刻,毫無缺憾以致人不願承認它的真實:生若精美絕倫至此,讓死何以堪!
對於一個時而在樹下仰首的人,每一次仰首便恍同隔世——無分桂桷榕桐、溪楠胡楊,不論天窮地極、山本水末——又站在這裡。或者是,仍站在這裡?
那種仰拾重溫的感覺猛然來臨、難以抗拒,令我不得不相信輪回轉世,轉瞬永恆可以盡藏於此刻,千塵萬劫亦可遍歷於今生。
思維陸續到此,卻被一陣繚亂的雀吵攪得同榕葉般零落。沉浸的雙眼醒來,天邊只剩下一線赧紅。還好此間冷清,愛熱鬧的它們迅速去就遠處的夜市人群。它們離去不久,方入夜的榕樹裡就唱起了婉轉嘀嚦的鶯歌……
看來溫柔地撫慰被煩惱的靈魂,唯有你。
二零一一年一月十六日,寫於李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