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像中,世界上陸地國土橫跨赤道線的國家並不多,十幾個而已。以前印像最深的是海拔兩千八百米,位於赤道的厄瓜多爾首都基多,除了馬丘比丘,這大概是我最向往的南美目的地。
南美洲離我的夢想還有點距離,印度尼西亞卻並不遙遠。

初識蘇拉威西島緣於我對於地理的熱愛和向往,當所有中國游客的目光不約而同投向巴釐島的時候,我也未能免俗。但在到達此地之前,我卻把印尼的第一站定在了這與婆羅洲一海之隔的K字型島嶼上。說它像英文的K,不若說它更像是中文的“斤”。而我在這島上的行程,便是由“斤”字的第二筆末尾逆著比劃,走到第一筆的起點。
大多數游客探訪蘇拉威西島的行程固定在南蘇拉威西省(整個島嶼分為四個省份——南、中、北、東南蘇拉威西省)的望加錫與托拉雅之間。少數游客在結束了位於島嶼中部的托拉雅旅程之後,經由波索湖、搭乘海船過托吉群島到達北方的萬鴉老。幾乎沒有游客走陸地,因為陸地要繞很大的一個圈。

Baly是我在托拉雅的司機兼向導,當他知道我想從陸路前往萬鴉老的時候,張大了嘴巴,注視了我老半天。仿佛我要去完成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但是當我提出了我的理由——just for equator的時候,他沒有再猶豫,陪著我在蘭包特大街上的無數個旅游大巴(回望加錫)公司中去搜集線路情報。
“你必須先坐車去巴盧,然後再那換車去萬鴉老”
“沒有車直達嗎?”
“沒有,太遠了,從這兒到巴盧大概需要20個小時,巴盧到萬鴉老大概需要26個小時”
“ok,沿途風光一定不錯,大部分路都是在海邊”
“好吧,你一定是瘋了!”
3月21日,早上9點半,前往巴盧的公共汽車出站,雖然車廂裡跟中國西部的大多數地方一樣堆滿了貨物,但是不錯的車況倒是讓我略感驚異,是空調車,冷氣挺足,我想像著坐著這樣的local bus去萬鴉老一定是個不錯的閑暇體驗。
從地圖上看,蘭特包到巴盧的直線距離並不遙遠,但是由於托拉雅地處山區,並沒有直接連接的公路,需要先向西北方向,翻過兩座大山到達海邊,然後再折返向東北行進。

車廂裡一直放著印尼的流行音樂非常悅耳,印尼語號稱是東方的法語。確實不是泰國、柬埔寨那些用鼻子發聲的語言所能媲美的。窗外的景致也很漂亮,熱帶的高海拔植物比平原上多了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喬木和灌木。現在正處於雨季的尾聲,天色非常清朗,特別是一場小雨過後陽光投射下的時候,那光線簡直就是為拍照准備的。整個一天的心情極好,特別是下山後來到了海邊,又翻上第二座大山的埡口時,黃昏的暮色簡直讓我懷疑自己看到了極光。
晚間,車輛停到了Pendolo小鎮的飯店旁,這裡跟中國長途車的規矩是一樣的,司機通常會在關系飯店門口停,免費的司陪餐,代價就是乘客的菜單價格比一般飯店的略高,靠山吃山這回事我是非常理解的,實際上,就算不理解,也沒有別的飯館選擇,所以我還是照舊乖乖的坐到那裡去點菜。然後假裝高興的說他們的飯做的好,雖然依舊是每日不變的“印尼炒飯配炸雞塊”。
Pendolo位於蘇拉威西正中的波索湖南岸,據LP(Lonely planet)介紹,Pendolo是托拉雅到托吉群島然後穿越海灣到達蘇島北部的重要站點,湖光山色兼有,因此向北旅行的背包通常會將此處作為離開托拉雅之後的第一站。在湖邊的客棧裡小住一兩天,然後搭乘渡船或者汽車前往波索湖北岸的登特納。
從GPS上看,飯店離湖邊不遠,本打算走去看一下,但被傍晚開始的淅淅瀝瀝的小雨弄得毫無興致,只得在飯店裡挨過毫無生趣的半個小時。然後繼續蹣跚在中蘇拉威西的崎嶇山路上。
晚間十點左右,汽車終於來到了托米尼灣,沿海的公路倒是平整,但是汽車依舊以40-50時速前進,此時突然覺得左側小腹異常疼痛,伴著一陣強烈的便秘感,我開始汗如雨下。一直持續到托博利鎮……
其實巴盧並不在南北主路邊上,車輛到達托博利的岔路後,需要向東轉進,而前往萬鴉老的道路是一直向北。因此訂票時根據汽車公司的建議,我在此處下車等待由巴盧駛往萬鴉老的汽車,這樣既避免了走回頭路又省了車費。這個貌似合理之極的建議卻讓我度過了痛苦並快樂著的12個小時。
“不會讓你站在路上等車的,放心,你可以在我們公司的中轉站裡休息,上午的車十點就能到。”蘭特包的巴士站工作人員信誓旦旦。
當凌晨兩點半,汽車司機把已經痛的半夢半醒的我叫下車後才發現這個中轉站其實就是個煙雜店。汽車公司找個路邊小店合作,成本倒是能節約不少。對此我深表理解。除了有些蚊子之外,小店倒不算髒,店主整晚不睡,為每天凌晨中轉的乘客准備他們的庇護所。
店堂內有條木制的長椅,大概就是給旅客准備的“床鋪”,其實和衣而臥到天亮我倒並不介意,只可惜不爭氣的腹痛每當我躺倒時就開始發作,所以這一晚我其實是在店門口的凳子和店主家的廁所裡度過的。雖然去了幾次廁所,毫無所獲,只是通過制造那種“便意”,讓腹痛略微減緩一下而已。
店主只會印尼文,我只會中文和英文,所以我們的口頭交流等於雞同鴨講,但人類確有無限的創造力,在印尼語、上海話(反正他聽不懂,我還不如說母語)、英語(個別諸如good之類的單詞他能懂)、手勢的溝通下,我完成了以下事項:順利的(其實不太順利)買到了前往萬鴉老的車票、喝了一杯當地的咖啡、以及了解了車輛其實不是十點,而是十二點到達這裡的信息。

從蘭特包到托博利的車票是15萬印尼盾,車輛一共行駛了17個小時,從托博利買到萬鴉老的車票是18萬印尼盾,而且不是空調車,這個車價意味著茫茫前路更是遙遙無期,至少24小時吧,我心裡規劃著怎麼帶著已經打結的腸子混過接下來的長途旅行。
趴在桌子小憩了一會,腸子大概也累了,折騰勁不像先前那樣足,沒多久,不遠處想起清真寺的誦經聲,於是睡不成了,干脆拿著小相機去拍昏暗街道上的錄影,伴隨著沙沙的腳步聲,先是一個清真寺的晨禱,而後又是一個,最後,伊斯蘭的音樂猶如交響樂一般,空靈的回蕩在這中蘇拉威西省的空曠小鎮上。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蒙蒙亮,早上6:30左右,我用僅會的不多的印尼語單詞打聽海岸的位置,托博利僅靠東部海灣,所以欣賞海上日出的想法還是比較靠譜的,店主終於聽懂了我極其不標准的Pantai(海灘)這個單詞,帶著他可愛的6歲兒子,用摩托載我到了差不多兩公裡之外的沙灘上。
沙灘就在公路邊,跟平時去的度假海灘完全不是一回事,除了兩張木桌,四條長椅之外別無他物,我坐在桌旁凝望著遠處逐漸發白的天際。不斷變換坐姿以減緩身體的疼痛和思維的遲鈍(一夜沒睡)。晨曦中,托米尼灣的海水在短短半小時裡由暗藍逐漸變為金黃,再變為青藍,海面上也冒出了許多漁船,船型很窄,所以在兩旁撐出了支架以防側翻,酷似菲律賓的螃蟹船。
忽然一陣陣風刮過,我居然看見了落葉,這裡是赤道,准確的說是南緯70分,裡赤道只有92公裡,很難想像,在這樣的緯度,海拔相當於海平面高度的地方,還能有秋日落葉的場景出現,風力忽大忽小,不一會,枯黃的樹葉就覆蓋了岸邊小小一片水面。隨著波濤起伏,煞是好看。

我讓店主帶著兒子先回去睡覺,他跟我一樣,也是一夜沒睡。反正就兩公裡的路程,來的時候發現路旁有一些樹林和村莊,所以我決定走回去。第一次在蘇拉威西的清晨中散步,原來赤道根本沒有我想像的炎熱,海風帶來一絲絲的涼意,太陽遠還沒有升到它開始肆虐的高度。我就這樣在公路上慢慢的往回散步,突然心中泛起一股“無事可干”的幸福感,沒有了城市中的飛快節奏和整日應接不暇的瑣事,只是游蕩在這遠離家鄉的太平洋海島上,煞有介事的在高大的椰樹叢中拍照,准確的說,是攝影,因為我還牛逼哄哄的帶著三腳架,哈哈!在村落裡看著異國的貨郎騎著摩托車販賣地攤貨。看見我相機對著他的時候,露出了賊忒嘻嘻的笑容,村民們用手勢和我打招呼。孩子們在逗弄海灘上的小螃蜞。
雖然不是很像,但是我也再一次的感受到曾經在無數藏區經歷的那一份世外桃源的氛圍。
出村時,一位印尼阿姨對著我腦袋上指指點點,仿佛要告訴我什麼事,我抬頭望去,原來是顆香蕉樹結滿了果實,整齊的掛在樹干上,最奇怪的是下面的還有兩顆尚未成型的芽孢,像極了玉米。看著我恍然大悟又略顯興奮的拍照的樣子,阿姨哈哈的大笑起來,此刻,我忽然覺得心裡泛起一股暖意,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絲毫不覺孤單……
在離托博利不到幾百米的地方路邊有一個大牌坊,上面刻著印尼文,我無聊的猜想這裡是國家公園還是墳墓,看裡面好像很深的樣子,我懶得前去一探。徑直走回了小店。
接著,依然是長凳加廁所的打發余下的時間,離12點還有很久很久,恍恍惚惚的,我已記不清期間我干了什麼,怎麼熬的,只記得在小店對面飯館開門的時候,又吃了一頓傳說中的印尼炒飯,順帶學了“雞”和“魚”的印尼語。
11:30,店主醒來,用摩托車帶我去車站,原來從巴盧發往萬鴉老的車不是經停小店,而是正式進站的。到車站看見了跟先前一模一樣的大牌坊,原來之前我看見的是車站的出口。幸虧沒有因好奇而深加探究。
托博利是在google地圖上必須放到最大才能看見名稱的小地方,也許是因為地處巴盧、望加錫和萬鴉老三大省會道路的交叉口,因此它的汽車站擁有跟小鎮身份不相匹配的氣派,甚至很多東南亞城市車站的規模都不能與之相比。而且這裡的車輛本就不多,彎彎繞繞的車道看上去就像F1的賽場。偶爾靠站的車輛幾乎是停了就走。
從12點起,我就希冀著每一輛靠站的車正是我要搭乘的那輛,但是一次次不斷的失望。店主耐心的蹲在旁邊和幾個摩托仔聊天。忽然,其中的一個人居然用流利的英文和我搭訕起來,我的英語屬於朋友中比較蹩腳的那種,充其量可以達到英國文盲的水准,但此時聽到,無疑比母語還要親切。頗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那哥們以前在加裡曼丹島上的大城市巴裡巴板給澳洲老板干過活,所以英文水准自然不差。至少比我好。交談下,他告訴我在赤道線上卻有我之前找不到任何資料,卻憑著經驗推測其存在的“赤道紀念碑”,並答應我會跟司機打招呼,屆時停車讓我拍照。於是,在剩下的時間裡我眼睛一刻也不敢離了他,生怕車到的時候他不在。
下午兩點,在我問了無數個“是不是這輛車”的問題後,期盼已久的“諾亞方舟”終於姍姍而來。哥們安慰我,這地方沒有一輛車准時。之前我看到並提問的那些車輛也是應該在更早以前就到的。和一同度過的12小時的店主,英語摩托仔以及他們那些可愛的朋友告別後,我繼續開始旅程。
如果說從蘭特包發往巴盧的車勉強算作是二等艙的話,那麼這輛塗得五彩繽紛,連前窗玻璃上都貼滿了小飾物的車連五等艙都算不上,沒有空調不說,連窗戶都只能打開頂上的一小截,行駛起來還能略有風吹的感覺,如果停下來就是一個30多度塞滿人的悶罐。幸好我坐的是第一排,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照顧我這個老外,至少不用擠在中間去聞汗臭味,雖然我自己也幾乎餿掉了。
在車上,我給自己找了兩項娛樂活動,第一是拿小相機拍窗外的視頻,其次是和我臨坐的可愛小男孩逗趣。那小孩子很漂亮,也很乖,經常離開座位坐到前窗玻璃下的“窗台”上,汽車的速度慢的夠可以,所以不必擔心突然起步或剎車他會掉下來。
三個小時後,車輛如約停在了破舊的赤道紀念碑前,司機讓我下車,小男孩也雀躍的與我一起去拍照。估計當地人司空見慣了這個雕塑,直到看見我這個外國人對它感興趣的時候才意識到它的不凡,所以,又有幾個年輕人一起下車去仔細閱讀碑銘。可惜,碑銘是印尼文,他們也不會英文,所以最終我還是不知道這上面寫的是什麼?赤道標志是個像蠍子一樣的東西,對於星座我沒什麼研究,所以也不知應該如何稱謂它。以前在雲南墨江的北回歸園看見過黃道十二宮的雕塑,不敢確定中間有沒有這個標志(應該不會是天蠍座吧?)但是肯定屬於同一風格。


停留了約莫10分鐘,回到車上,繼續無聊的旅程,回到北半球後,車輛也開始右轉,行進到了“斤”字的第一筆上。這第一筆也真夠長的,由於腹痛繼續,晚上沒有吃飯。
晚上小男孩隨母親下了車,我一個人移到了副駕的位置,人實在困極,腹痛折磨也抵擋不住睡覺的欲望,在車輛緩慢的行進中,我逐漸睡去……
第二天一早,依舊是個清涼的晨曦。我依然腹痛,但是可喜的再不是便秘的那種,於是忙不及的要求司機停車,在一片樹林裡解決問題,雖然不多,但總算腸道暢通了些,回到車上才發現司機已經換人,原來的那個已下車,跟上海的公交一樣是中途交接班。一夜的睡眠讓我體力有了些許的恢復,打起精神欣賞窗外的景致,車輛從沿托米尼灣的右側海岸一直行進到北蘇拉威西省的第二大城市哥倫打洛後,慢慢的翻越山頭,轉到了左側的西裡伯斯海岸邊。此時是第三天下午的2:30分。
沒有吃飯,也不感覺餓,疼痛感時斷時續,太平洋外海的顏色比托米尼灣更美,有些斷崖和海灣看上去像個度假勝地,最後幾個小時,已沒有生怕手機電池耗盡的顧慮,我打開了google地圖,看著藍色的標志一步步的前進,邁向終點站萬鴉老汽車站。
晚上6:30,車輛靠站,繁忙大都市的景致再一次呈現到了面前,萬鴉老果然如LP所言,藍色的中巴比人還多,本來我是打算坐公交去酒店的,但是身體和精神上的原因,最後還是花了40000盾,包了一輛中巴(沒有出租車)去預定的酒店。在經過了離奇、痛苦、驚艷的57小時後,我帶著我的背包和相機,湮沒到了北蘇拉威西第一大城市的車流當中。
全文完
——201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