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若雲

作者: 寶貝群群

導讀如斯篇 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仍然是這樣,坐想幾日,無從敘說。只是自己不願意浮躁地用“美”這個字去形容西安,美之小者,青磚黛瓦,錦衣玉食,美之大者,海闊天空,月朗星稀,經年累月,世間美之所以為美,美之所譽為美,美止矣。土色的西安,是內心的溫暖和吉祥。 偌大的中國,時差分明,西安的日落要比上海晚得多,悠來蕩去,白晝無盡長。對於過客來說, ...

如斯篇

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仍然是這樣,坐想幾日,無從敘說。只是自己不願意浮躁地用“美”這個字去形容西安,美之小者,青磚黛瓦,錦衣玉食,美之大者,海闊天空,月朗星稀,經年累月,世間美之所以為美,美之所譽為美,美止矣。土色的西安,是內心的溫暖和吉祥。

偌大的中國,時差分明,西安的日落要比上海晚得多,悠來蕩去,白晝無盡長。對於過客來說,卻也偏偏早出晚歸,晃得足夠分明了。清晨時分的終南山,還是泠泠洌洌的,它完全忽略了昨日午後的所有炎熱,以一派重新洗牌的姿態帶你開始新的一天。終南之名,自唐始,遍傳天下,從古到今,長安之人,樂向此地而不疲。我是多麼羨慕西安人,假期還有終南山這個去處,山不見得有多高廣,水不見得有多豐沛,實實在在有野趣,也實實在在是人間。山中有道,無需犯險,只因山中居士,半隱半顯。自灃峪口盤山道而上,至一處山腳,有寺牌,拾級而上,欲一拜究竟。台階斜坡盤旋而建,雖免於野爬之累,卻也喘喘,茫然不知其寺之所在。一路風景青蔥翠巍,春日浸染,山中生息漸次蘇醒。林子說不上密,葉兒萌得卻十分好看,日光到處,透過樹葉兒,碎碎地拋在石階上、石台上,竟有些閃閃地,那些三三兩兩走在階上的人,也被這斑斑的樹影包裹了去,成了林中的一員。攀爬許久,入得寺內,清風已不再沁涼,日頭也和我們一樣早已攀到了高點。寺院多壘磚牆,已然舊物,青色的石磚在正午泛出些微土色,園子裡植著牡丹,花開正好。另有露台,一樹丁香,密密開得熱鬧,滿是潔白地映在這幅土磚山寺圖中,清淨嫻雅地教人不忍近前驚擾。待得下山,已行者如幟。歸山來清淨如斯,出門去悠游若雲。山為終南山,寺為淨業寺。

西安城內也是古跡密布,街道路名,大多保留古時的稱謂,雖然今日看去,早已不是往日那回事兒了,但總歸還循著過去的叫法兒度日,詩意得很。南門內城牆根兒下有書院門,書畫一條街,沿街踱步,直通向碑林博物院。外城牆根兒下是環城公園,此番西安閑度五日,住在城東,這一處南邊兒的城牆內外,卻進出不下五次,可謂有緣。我以為,城牆乃西安城之精華,行走其上,寬行闊道,縱有無處遮陽之苦,也不掩城牆巍峨寧靜之姿。單車騎行其上,更是心情舒暢,環城一周,腳下城牆內外熙熙攘攘,眼前城牆之上安靜廣闊。東青龍,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漸次行來,不覺日之將暮,低懸當空,灑金塗輝於磚石,拋光留影於神獸,是一派祥和。

日暮時分的西安最是流光溢彩,並非五顏六色的絢爛,而是土石青瓦的溫暖,西安很慢,如同黃桂稠酒,一絲兒地甜、有點兒酒香,始終在醞釀著的樣子,喝到肚裡,也不停止,十三朝的皇都,就是醞釀,就是發酵,蒸出幾千年延綿不絕的人間滋味。人非禽鳥,身有四肢,全因地氣,踏實如斯。不在乎一塵不染,不在乎高樓林立,只屬意與我們最接近的大地和人間。

若雲篇

至今回想,如夢一般,竟走過了敦煌。雖然始終向往著,但也始終停留在遙遠的意像上,更未料到,這古時邊陲,今日僻地,是一個豐富熱鬧的小城,自得其樂得很。火車二十幾個小時的跋涉,是寂寞,而且是越往西越寂寞,窗外景物與尋常地域完全不同了,廣闊戈壁,不見人煙。到了敦煌,最先見到的干淨齊整的火車站和城市率先安慰了遠行者寂寞疲憊的人心。城外也是戈壁灘,望不到盡頭,三危山石堅壁厚,寸草不生,遠遠望去,又有鳴沙山的連綿起伏,延延長長,莫高窟就是在這片荒寂環繞之中生存著。在親睹了29號、323號、328號、329號、16號、17號、249號、96號、148號、130號洞窟後,預想中的驚嘆情緒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輕松和愉快,或許這才是歷朝歷代建窟塑繪之人所要傳達出的真實情感。因為無論飛天也好、菩薩的塑像也罷,佛經的故事也好,地磚的紋飾也罷,全都是流暢與多彩,輕盈與動感的諧奏,菩薩的容貌清麗,身姿婀娜,形態隨意舒展,衣飾柔軟有光澤,自在明淨;而地磚因朝代各有不同,簡潔、繁飾,一朝疊一朝地堆起來,是審美的更替和演變;壁畫中佛經的故事,勸人向善,生趣盎然,有市井百態,也有天人下凡,可說是連環畫的濫觴。古時哪有IPAD、互聯網之流,古人卻生活地興高采烈,沒有和MSN,就把自己的審美、喜好、所見所想,所敬所惡,鑿個窟,畫於壁,雕於石,志之。莫高窟的珍貴,更多的是在於古人留下的生機和趣味啊。雅俗共賞,喜聞樂見,親切地拿出來給你看,會心溫柔地與你相視一笑。

窟外的白楊樹入我心甚深,枝干淺白,葉片淺綠,襯在沙漠的背景中,干淨柔韌,不強求,不脆弱,與環境相融,安然和樂。

鳴沙山就在不遠處,內有月牙泉。我們騎乘著駱駝,過沙山。第一次騎駱駝,它的行走充滿節奏,裹脅著古雅的心跳和性情。下了駱駝,爬沙山,坐著竹板,滑沙山,滑到半山腰,坐定環顧漫漫荒漠,連綿沙丘,雙手撐在沙裡,沙子柔軟細膩,雙手溫暖得如同裹著熱鴨絨被,頓時想起忘帶集沙的瓶子了,隨手抽了一只保鮮袋抓裹了一大袋子沙,高興極了!鳴沙山的沙子有五色,紅、黃、綠、白、黑,傳說,古時一位將軍帶領麾下將士在綠洲歇息,遭敵軍突襲,血流成河,殘甲斷兵遍地,一陣沙風吹過,將兩軍全數掩埋,偃旗息鼓。於是鳴沙山就有了五色沙。月牙泉沒有驚喜,鐵背魚如果還在,應該更有生機。

相比之下,玉門關、陽關這兩大因詩而名的地方早已經荒蕪殘敗了,留下遺址供人發懷古之幽情也是不錯的。雅丹地貌倒是真真實實震撼人心,幾度的滄海桑田變荒漠,風吹沙刻成了各種形狀,像什麼其實根本無所謂,那完全只是偶然,在漫長的歲月中,倏忽即逝。我更愛近看它被催殘過的累累印記,道道水痕,黑沙土流散開來後,露出土黃色的真實,疏松的、變形的、深刻的、沉甸甸地,朝不保夕地矗立在那裡,扎扎實實地不停闡釋著關於永恆的悖論。

敦煌這個地方,真實存在著,但似乎是一個奇異的世界,比想像中豐美,比實際上寂寞,可是,我愛這寂寞,現代人的寂寞,觸摸千年體溫和心跳的寂寞。干涸和蒙塵沒有改變它潔白柔軟的質地。向西行來,駐足沙洲,恰是行到水窮,坐看雲起。四下俱寂,身外若雲。


精選遊記: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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