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廣州,參觀黃埔軍校舊址應該是我此行目的中的重中之重了。從廣州火車站鑽入地下,坐在5號線的地鐵列車上一直向東,呼呼地飛馳了四五十分鐘,在一個叫“魚珠”的車站下車,鑽出地面,好像是來到了廣州郊區。回望西面那一片高樓,想到的是,在舊中國,這裡肯定就是廣州遠郊了。向南穿過兩條大街,就來到了珠江邊上的一個輪船碼頭。只花了五角錢,就上了一艘車人混裝的輪渡船。一聲長鳴,輪渡船開向了對岸。寬闊的江面,兩岸的樓房,依稀倒映在水中。在長洲島碼頭登岸,就走上了一條叫“軍校路”的馬路,這,也許就是當年那些年輕軍官生們出島上島的必由之路吧。短短的一條水路,分開的也許就是這些有志青年或從文或從武的分界線吧?
拂開歷史的煙塵,抹去人為塗上的顏色,我們應該說,黃埔軍校是中國現代史上催生新中國的手術刀。當農民起義遇到新一輪封建專制領袖而使起義夭折之時,當那些改良派碰上頑固不化的封建君主而無能為力之時,當那些靠實業救國的精英們遇到貪腐無能的封建官僚束手無策之時,武裝暴動,推翻舊政權建立新秩序也許就是改變中國的唯一出路了。
於是,我們看到,原本學醫的孫中山走上了一條革命道路;原本想從事教育生涯的黃興拿起了槍;原本學習經濟想從事實業來救國的廖仲凱也棄文從武。更有許許多志向不同的一大批精英彙集在珠江中心的小島上,他們,要以自己的浴血奮戰來改變中國。
走在長長而又曲折的軍校路上,我不禁回憶起,早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初,孫中山在廣州從事護法運動時,就曾幾次來到長洲島,無意間看中了這個原本是晚清陸軍小學堂的地方。它遠離市區,清靜幽雅,是一個可以辦學的地方。後來經過幾次護法失敗,他深知,革命黨光靠在舊軍閥的新軍中發展力量,不但效果不明顯,而且多不可靠。有一支自己的隊伍,實在是革命黨人的迫切任務。
在“聯蘇聯共,扶助農工”的政策下,辦一所自己的軍官學校,終於提上了議事日程。在緊鑼密鼓的策劃之後,1924年6月16日,一所名為“中國國民黨陸軍軍官學校”在原清陸軍小學堂舊址上宣布正式開學了。後來,由於是國共合作的主要原因,學校又改了幾次名字,如“中華民國陸軍軍官學校”等,再後來,就習稱為“黃埔軍校”了。
黃埔軍校的總理是孫中山,校長蔣介石,黨代表廖仲愷。軍事教官大都來自蔣介石曾就讀過的保定軍校以及前蘇聯軍官,政治教員則選自國民黨和共產黨的領袖們。在開學典禮上,孫中山給青年學員們作了熱情洋溢的講話,他激昂地說:“要從今天起,立一個志願,一生一世,都不存在升官發財的心理,只知道做救國救民的事業。”不求升官發財,立志救國救民,這擲地有聲的訓詞,好像還可以用在今天的大學校訓裡。
政治課和軍事課並重,是黃埔軍校辦學的主要特點。但一年以後孫中山去世了,蔣介石便把它當成培植自己勢力的重要基地,他給學校題的校訓是“親愛精誠”,他希望所有的學員都能成為他的親信。
黃埔軍校的教官和學員,以及後來在全國各地興辦的黃埔分校的教官和學員,形成了一個龐大的軍人體系,這個體系就被後人統稱為“黃埔系”了。在風起雲湧的二十世紀前半葉,黃埔系英雄輩出,名將燦若繁星。他們在清貧的求學日子裡同窗學習,同場操練;在北伐和抗日戰場上同仇敵愾,奮勇殺敵,表現出了中國軍人的堅定與頑強。
後來,由於政治信仰不同,他們分道揚鑣,以至於兵戎相見,決戰疆場。其個人榮辱沉浮的傳奇經歷,和民族興衰、時代變遷緊密交織在一起,在中國歷史的大舞台上演出了一幕幕悲喜劇,編織成中國二十世紀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
在一個展櫥裡,我看到一把很短的短劍,稱為“中正劍”,這是蔣介石用來贈送給黃埔畢業生的禮品。但見劍屑上面刻有“蔣中正贈”和“成功成仁”八個字,其含義是“不成功便成仁”。是一種效忠黨國和蔣介石個人的武士精神,因此,這贈品,又被稱為“黃埔魂”。但是我們看到,在以後的戰爭中,真正兵敗時用此劍自殺的人卻寥寥無幾。
但是,有一個問題卻是可以肯定並且可以大書特書的,那就是,比起舊軍人來,黃埔出身的將士們大都有一腔愛國熱情,並且敢於為了民族解放而犧牲。
站在校本部那個西洋風格的小門下,抬頭看著上面一行黑字“陸軍軍官學校”顯得嚴肅而莊重,這風格,說明了中國軍隊從武器到戰略戰術開始向西方文明靠攏。門兩邊那用木板打成的尖形崗樓哨位,凌然有一種軍事重地的神秘感。
在黃埔軍校校本部西側的一堵牆上,掛著十幾個大牌子,讓人看了有些發暈。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軍訓定點基地、國防教育基地、黨員教育基地、線色旅游示範基地等等,當初興辦軍校伊始,任誰也不會想到,它將來會被共產黨人加上這麼多的榮譽!
進入校門,兩邊各有一株大榕樹,雖然面容蒼老,但茂盛不減當年。在這兩株榕樹下,不知有多少來自天南地北的學子流連過。如今,我們再也見不到那些意氣風發的青年身影了,看到的只是像我一樣的來自各地的游人。
黑白相間格調的二層樓房,由北向南排著四排四進,中間有廊道相接。在學員宿舍裡,我看到幾十張床鋪上疊著的整整齊齊的被子,還在食堂裡看到擺放潔淨的碗筷,學習室裡擺放整齊的書刊。不禁想到,那些青年學子們,雖然過著清苦的生活,但他們都有著一顆純潔的心,都懷著遠大的志向。這讓我想起了寺廟裡那些篤信佛教的僧人,心中有信仰,再清苦的生活都能過得下去。
在校史館、群英館裡,女講解員如數家珍地介紹了那些馳騁沙場上的黃埔教官和黃埔學員,他們雖然分別在國民黨和共產黨兩個陣營裡,但他們在北伐戰爭中,在抗日戰爭中,在解放戰爭中,都表現出了一個個鮮活的形像。如國民黨方面的有:杜聿明、鄭洞國、範漢傑、黃維、戴安瀾、曾澤生、張靈甫、謝晉元、毛人鳳、廖耀湘、胡宗南等,共產黨方面的有:徐向前、聶榮臻、葉劍英、陳毅、陳庚、許光達、林彪、左權等。在黃埔系裡,居然還有文人出身的郭沫若,還有女中豪傑趙一曼。
一張泛黃的殘破信件吸引了我,那是1936年12月,日本侵略者猖狂向中國內地進攻的時候,紅軍將領中的黃埔學員徐向前、陳庚、左權、曾希聖等聯名寫的《致國民革命軍黃埔同學書》,即寫給國民黨軍隊中的黃埔同學的信,呼吁停止內戰,一致抗日,挽救民族危亡。看著信紙上那一筆一劃的字跡,我的心就像要跳出來了一樣。中國的黃埔軍人,遠不是舊軍隊那種唯長官之命是從的武夫了,而是一群有思想、有愛國心、有性格的新軍人了。今天,當我們遙望台灣,企盼祖國統一的時候,還能有多少健在的黃埔同學會重聚到一起呢?
離開黃埔軍校的時候,天已經很晚了,落日的余光照在珠江上,看那江水不盡流去,就像中國民族數不盡的英雄一樣,逝去了的永遠逝去。那些激動人心的戰爭往事,以及那些有血有肉的將領們,卻像這水中的波瀾一樣,會在人們的心裡掀起一陣陣漣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