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泰順行

作者: last2000

導讀在三魁鎮永慶橋旁的一個小山頭上,我和慧看到一個小小的“神位”,不是神龕,因為這個供神的地方只是一個帶供桌的小石碑外加一小塊水泥地而已。粗看還會和旁邊的墳墓混同起來,卻遠沒墳墓氣派。在這個小小的“神位”前供著一只白切整雞和幾道小菜,點著兩柱香。山坡上一個老大爺對我們說:“這是神,可以保佑這個村子各方平安,你拜一拜,讀書、結婚都會順順 ...

在三魁鎮永慶橋旁的一個小山頭上,我和慧看到一個小小的“神位”,不是神龕,因為這個供神的地方只是一個帶供桌的小石碑外加一小塊水泥地而已。粗看還會和旁邊的墳墓混同起來,卻遠沒墳墓氣派。在這個小小的“神位”前供著一只白切整雞和幾道小菜,點著兩柱香。山坡上一個老大爺對我們說:“這是神,可以保佑這個村子各方平安,你拜一拜,讀書、結婚都會順順當當。從前這裡可大了,文革的時候都搞光了。早些時候這個是迷信,現在叫傳統了,你到小學校的後面,那裡又搞了一個很大的廟。”

在泰順住了三天,我們卻不可能深入山民的世界。我們不知道這位神是誰,不知道他從哪裡來,會有多大的法力,我們最多只是對著他拜一拜,半信半疑地祈望他能給我們帶來好運。對群山而言,城市裡的人永遠是過客。

我們順著老人的指引尋去,卻發現那個廟在田的另一邊,與小學校少說也有幾百米距離。廟不大,靠山面田,單開間歇山頂,紅牆黑瓦,倒也漂亮。

一、群山

大年三十我們從泗溪趕到筱村,由於中巴停運,我們花65元叫了一輛“殘的”。小小的三輪車在沒有路面的石子路上顛簸了整整1小時20分鐘,爬山,既而下坡,然後還是爬山,永遠是密布90度以上甚至180度大轉彎的山路。路上僅遇到同方向的兩輛車,眼光所及之處只有連綿不絕的群峰,以及散落在谷間坡地上的零星民居。我們是在同一縣裡距離較近的兩個鎮之間趕路啊!

在到泰順之前,“山區”對我而言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我們常常興致勃勃地趕到某一處景點,欣賞或秀麗或險峻的山景。“山”,也許僅僅意味著一兩個小時的登山路、海拔多少多少米的數字高度、和到此一游式的留影。

可在泰順,兩個鎮之間卻常常要坐一個小時的車。從縣城羅陽到鄰縣蒼南有一條雙車道的省道,鋪著柏油路面,一般的蜿蜒委蛇,慧說這段路讓她想起“極品飛車”。坐中巴從羅陽到蒼南境內要花兩個半小時,同樣的時間我們卻能從溫州新城客站趕到寧波南站。從羅陽到景寧和文成兩個縣城還有類似的兩條省道,除此之外全部是碎石和泥土混合成的簡易公路。

同浙江其他地方相比,泰順的山似乎顯得更高而又更廣遠,一峰接一峰了無盡頭,直到超出你的目力所及,真個蒼莽雄渾。由於山間溪澗密布,又常常可見高峰深谷,有的就在路旁,驚險之極。我所見的浙江群山大多清秀迤儷,若論山勢之大氣磅礡,大概只有麗水蓮都區到龍泉這一線可和泰順一比。

可仍是在浙江境內,其他地方的山往往滿目青翠,自然天成,泰順卻不是。兩樣東西把森林擠出了泰順的山頭。其一是采石場,大小不一,讓山坡顯出一塊塊難看的魚肚白。大年初一在羅陽買了一本泰順縣宣傳畫冊,就有介紹說建築和裝潢材料在泰順縣經濟中占有較大分額,並為該縣培養了許多富戶;而更多的是梯田。在泰順,有梯田的山頭也許和沒有梯田的山頭一樣多,有的山坡很陡,卻也讓山民開墾出十分狹長的一塊塊梯田。更絕的是這裡的梯田還大多是水田,有的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水流經從山上一級一級的灌溉溝渠緩緩流淌下來。時值冬日,田裡只剩下幾茬枯杆,給泰順的山間抹上一片一片的土黃色。

我不能想像山民們是如何在幾乎成45度陡的山坡上耕作的。這才是“山區”吧?山包容一切,也包容了在這裡的生活的人們,壯麗的風景只是極小的一部分。

二、古宅

為尋找林家昔(正確寫法是“廠”下加“昔”),我們在三魁鎮下武羊(正確的寫法是“土”字旁加“羊”)村一座不知名的小廊橋旁(有驢友稱“三柱橋”)欄住一位老人,向他請教“老房子”在何處。

沒想到這位原本打算過橋的老人折回身,親自領著我們到了幾百米外的一處老宅前。“老房子就這裡最老了,開村的時候就造得這個房子。”我們問這房子有多老?他得意地說“一千年了。現在年輕人都不住這種房子。”

老人領我們到的是一座典型的泰順古宅,純木結構,兩層樓,背山、面闊,中間的大廳堂布滿灰塵,二層的廳堂幾乎已經破廢,而底層兩側的住房居然還仍有炊火。旁邊兩個年輕人說這座老宅“明朝建的”似乎比較可信。宅前仍保留著青磚地面,但兩側已經失去了對稱。一側是一座類似的木結構老宅,另一側卻是一幢四層高的磚樓,與老宅緊緊連接在一起。

在泰順,類似的老宅走到哪裡都能看見,四合院或三合院式,主樓二層木樓,牆則有的用磚砌,有的用蠻石壘或夯土築。

只是這大量古宅卻不得不淹沒在更多的新式磚樓內,似乎很難找到如前童或西塘般完整的古鎮(只希望我們沒看見完整的古鎮,是因為我們懶惰而沒有投入地尋找)。典型的現代泰順民居是這樣的:三至五層磚砌的立方體樓房,正面常常只有一間房屋闊,牆面有的不加裝飾露出磚紅色,好的則貼上白瓷磚。有大量未完工的房屋存在而且不見仍在建造的跡像,於是許多樓房是上面一兩層裝了窗戶鋪了瓷磚下面卻是個紅磚空殼。

古宅也好,廊橋也好,在泰順都不得不與大大小小的立方體磚樓相鄰。那位領路的老人告訴我們,“開村祖屋”房那幾幢新樓也就建了四五年而已。

林家昔和雪溪胡宅的確是我們到過的最好的泰順古民居。

林家昔依舊完整的保存著兩進大格局,門樓,甬道乃至門前的古井都在,甬道兩側對稱的小宅院自成天地,前宅和後廳之間由高牆做成長長的隔道通向側門。前門面向開闊的田地,兩層主樓則直接背靠後山,確有一派大家氣像。廳宅的大梁、雀替、門窗上的木雕其精致不輸於江南其他任何地方。只是有著優美圓弧轉角的院牆只保留了一邊,另一邊又被那種常見白瓷磚新樓占據,後來重讀“鄉土中國”系列中的《泰順》一書,才知道那個白樓擠走了小巧的讀書樓。而主廳大樓一角也破爛不堪,無瓦無牆無窗,剩下一付木骨架裸露在空中,讓我想起在前童看到的用大木斜撐的將倒危樓。

雪溪鄉胡宅則相對保存得更好,住戶也較林家昔多得多,顯出這裡的勃勃生氣,大過年的,這裡每個院門都掛上和紅燈籠,貼上了春聯,顯得喜氣洋洋。同林家昔相似,胡宅的前半部分分別是兩個小三合院,由甬道隔開,嚴格對稱,後面是個大三合院。進門的甬道、優美的院牆和後廳前的“日擁祥雲”門樓組成了泰順古民居的代表性畫面。那裡一個兩年級小女孩對我們說:“喜歡住這裡。”她和爺爺占據著古宅小小一角,而父母和兩個弟妹則住在其他其他地方。聽她說,初一那天,還有一伙從杭州和北京來的驢友借宿於此,唱歌到很晚,十分熱鬧。

和林家昔一樣,胡宅兩側也是紅樓白樓相伴。泰順的古宅,總可以找到很美很精致的東西,卻不可能有完美。以地坪為特色的東洋村保存著三座老樓:第一座隔牆完整,主樓卻破了一角;第二座廳宅都完好無缺,一邊的隔牆卻拆得精光;最外的一座有著無比精致的鏤空雕花門,但倒座已經完全被高低不一的兩座新樓占據。

初一無車,便在羅陽城內逛,按地圖找到了潘鼎故居,同林家昔和胡宅不同,依山而建的潘鼎故居其第二進是上升高於地表好多米的,偏於一側豎有文物保護碑的大門裡卻是一幢水泥牆磚樓,鄰水的院牆還剩下一小段,青石鋪就的宅院、前後兩座大廳倒是依然完好。下著雨,前廳的屋檐下聚集了許多村民拿著現錢圍成幾桌玩骰子,使我們這兩個端量著柱梁門窗的外來者顯得格格不入。

三、廊橋

到泰順,多半是來尋橋的。短短三天,我們在泰順尋著10座左右廊橋,6座彌足珍貴的木拱橋中看到5座。雖然沒去成傳說中最美麗的三條橋和毓文橋,但此行也足夠了結頭腦中的“廊橋情結”了。泰順廊橋的圖片在網上已能很容易地查到,但當親自站在這些廊橋邊,收獲卻遠遠不是書本圖片所能提供的。

曾在一篇游記中看到驢友說,游泰順時最先看到的薛宅橋後來成了最沒看頭的廊橋。其實,在三魁鎮中的這座木拱橋雖然同眾多的泰順古宅一樣淹沒在雜亂無章的現代磚樓裡,但其本身卻不失不易見到的古樸和美麗:圓弧型的拱曲橋身,被巨大而有力的條木架撐住,同樣是原色的木板壁、飛翹起的屋檐,甚至走在橋上,你同樣可以看見橋頭幾人才能合抱的古樟和在溪水中洗衣的農家女,溪水邊確有許多垃圾,但溪水本身卻足夠地清澈。

類似的還有仙居橋。在另一篇游記中,也有旅游評價這座橋新修痕跡重,靠近公路游人眾多而印像不好。這和我們看到的略不相同。因為無車,那天我們在羅陽城花了50元(來回)找了一輛摩托車去仙居橋,走的是老路,盡管下雨泥濘,盡管單程就要顛簸半小時多,但我們看到這座山中古橋時仍免不了激動和愉悅。2002年3—7月剛修的仙居橋,橋身上不少板壁顯出新鮮的原木色,但這絲毫不會減弱整座橋的古樸凝重。而且,這裡沒有城鎮裡那些難看的磚房,相伴的是青山綠水,環顧四周心曠神怡。拉我們來的漢子對我們說,他這個真正的泰順人今番也是第一次走過這座古橋,心中感到自己實在是幸運。

當然也並非所有的廊橋都能充分顯示出其優美的一面。除兩座無名無姓的小廊橋外,這次在泰順看到的最“醜”的廊橋大概要算是登雲橋了。若論長度體量,登雲橋在泰順也算大橋了,但其形態一字排開,平平直直,橋身是直的,屋檐也是直的,實在是其貌不揚。橋兩側用木板封閉,走在橋上看不出外面的景色,不過即使能看見的話,那也是亂七八糟的小樓房和大量積聚在水邊的垃圾而已,一副沒有規劃也沒有管理的小城鎮景像。這座古橋本是扼守閩浙的交通要道,如今早已被周圍的環境徹底淹沒,根本想像不出當年的氣派。

和泰順不少其他廊橋一樣,登雲橋畔也有並行的水泥公路橋。奇怪的是這裡的居民似乎更願意在泥濘的坡路上爬上爬下經登雲橋過河,而不願走平直方便的新橋。更有趣的是登雲橋的兩頭還各有一個茅廁(真是“茅”做的哦!)。

泰順不少古橋上都顯露出一絲古意。泗溪姊妹雙橋之美自不待言,而橋頭兩塊維修碑也給我留下深刻印像,大約1986年左右,縣文物管理部門維修老橋,在鄉裡集資,碑文便是銘記著當年捐資者的姓名及具體數目。開篇記述村首事組織修橋之義舉,捐資者不論多少都銘刻姓名,其中大多數都是10元20元,可以想像當年修橋之不易(當時修一座橋約需一萬六七千元,基本上是文物保護部門出一半資金)。新碑與明清時期建橋的古碑、文物保護單位碑並列,顯得渾然一體而且深重有力。類似的維修碑在薛宅橋、文興橋都有,只有到了2002年維修的仙居橋才沒有再立此種碑。但泰順的廊橋受到的保護要明顯好於古宅卻是明顯不過的。

而在筱村文興橋,因是大年三十,可以看到一批批的村民上橋點香拜神。有老婦,也有情侶。文興橋左右不對稱,中間的神龕也是歪的,可這裡卻是泰順諸廊橋中唯一放神像的一處(似像觀音,但拿不准)。我們離開前最後見到的是一母一子,小伙子看上去也就20歲上下,燃香拜完神後還要燃放鞭炮,用的是那種可以從手中竄出去響兩聲的中等大小鞭炮。這大概也算是當地風俗一種吧?

在泰順廊橋上看到的最可怕的景像卻是劉宅橋(仙虹洞橋)。在這座泰順最古也優美無比的二層木平橋上,卻看見橋面鋪滿了木屑,更糟糕的是木屑之上居然插著不少點燃的細香!當日雖是陰雨潮濕,但看到此景仍不得不為泰順古橋擔心。薛宅橋上有村民公約的告示,說明“蜈蚣橋”乃文物受到保護,鄉民不得在其上晾曬木屑雲雲,薛宅橋上也確無雜什陳列,相距不遠且同為文物的劉宅橋卻遭此不同待遇實在讓人難過。

後來在仙居橋上,同那位摩托車主聊起橋上晾木屑之事,他滿有把握地說不會燒起來,想想這位家住羅陽的漢子連仙居橋都沒走過,他的話實在不作數。

尾聲:都市

回到上海,下火車上地鐵,轉到人民廣場就很有些不適了,轉二號線到南京東路,立即彙入節日裡逛街購物的龐大的人群,更是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似乎這裡不該是我在的地方。對一個過慣了城市生活的人來說,實在是很奇特的感覺。想想在泰順也不過住了三日,後來還在奉化呆了三天,奇怪怎麼回到上海居然還會不習慣?

仔細體味一下,發現這不習慣似乎並非來源於都市渾濁的空氣或是大街上擁擠的人群,而是來自於周圍那可怕的“翁翁”聲!嘈雜、無序,卻永遠纏繞在你的周圍,甩也甩不掉。有時,會覺得自己的耳朵剎那間游離到這個世界之外,於是這“翁翁”聲就像是假的一般,如同身處一個寂靜的小屋中,耳朵裡卻不得不接受電視機沒有信號時發出的連續不斷的“滋滋”聲。

(全文完)

附:旅途中的一些花絮

·在溫州投宿,卻被一旅館拒絕,看店的老人說男女同宿“不太好吧”,原因是春節期間“查得緊”,在外住過許多大小旅社,碰到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後來在車站招待所住下,根本不管什麼男女同宿,不過電視機頻道只有三個!

·出蒼南入泰順境內時在一隧道入口出見新漆的“打擊車匪路霸”字樣,有些心驚,那條隧道頗長,而且不裝路燈。

·仕水町步前有告示勸說小學生“水慢期間不要行走,請繞道公路橋”,透露出絲絲暖意。

·從泗溪到筱村的路上,車主在中途接了一個手機,當時“殘的”開出已過了半小時多,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完全是在一荒山上,看來中國移動在這裡還是下了不少工夫。泰順手機之多和大城市一樣普遍。後來慧和我說起,若這個手機是約定了打劫我們兩個,那我們真是要死無髒身之地了。

·在筱村東洋村一町步前打水洗臉,慧剛抹了一把,卻見路過的不少農婦勸說“不能洗,水很髒”,仔細看看這水,從遠山處流下,形容成“清澈見底“似乎並不為過。

·到羅陽車站旁一公廁方便,一清洗廁所的老頭要錢,伸出兩個手指卻說要給三毛,我問為何數目和手指對不上,他說:“今天大年三十,收你三毛你滿不滿意?”泰順民風淳樸熱情,這算是旅途中極少數的一次讓人不愉快的經歷。

·大年初一羅陽幾乎全城關店,晚上吃飯,走了大半個縣城才找到唯一一家開門的飯店。在泰順,飯店都沒有菜單,直接看著原材料點菜。羅陽那位店主當時也不得不向我們解釋:初一菜場不營業,所以今天菜很少。

·最後一個花絮是回來後的,單位裡有年輕同事看到我們拍攝的廊橋照片,誇獎說:“真的不錯啊!古色古香。”然後還問:“這些老房子還住不住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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