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私下采訪
我出國旅游目的與眾不同，不注重游山玩水，逛購物點。每次出發前總做些功課，重在了解這國家的政治層面，如：體制、宗教、人權、文化等等……目的是寫書。為此我也經常在國外出錢，托人幫忙私下約談采訪一些外國人與當地華僑，這是我出國旅游的重要項目。我也知道在專制獨裁國家，做這種事是要冒風險的，在朝鮮與古巴都碰過壁。
來伊朗前我打聽到，伊朗這政教合一的國家在這件事上管得也緊。所以我很小心通過中國導游和翻譯介紹私下采訪了三位伊朗導游，首先我自報是個寫書人，迫切想了解伊朗一些真實情況，想不到他們比朝鮮人開放，樂意接受采訪。其中一位是留學法國的中年導游，另一位在台灣任教居住了十三年的中年導游，還有一位留學中國的年輕導游，當我在采訪時提出作筆錄，他們都同意，並告訴我小心，一旦被人舉報和宗教警察發現，雙方都倒霉。
每次約談都是他們安排可靠地方，一次在清真寺、又一次在大巴扎伊朗導游熟人店裡、還有一次在伊朗導游私人電器店鋪裡。記得發生危險的一次是在賓館咖啡廳角落約談時，一位大堂保安幾次悄悄走近我們，因為在伊朗一個當地人與外國人悄悄說話並在記錄是不正常的現像，很容易引起政府安插在涉外五星級賓館裡的宗教便衣警察注意。所以伊朗導游叫我馬上離開換地方。說實話這種恐怖場面中國人在文革年代都經歷過。我向他們提的問題很多：伊斯蘭教穆斯林對伊朗的作用有多深？伊朗與周邊的阿拉伯世界有什麼區別？政教合一的體制給伊朗帶來什麼？為什麼動亂沒有發生在伊朗？
為了安全，他們要我承諾發表文章時不能寫出他們的姓名和具體談話內容。采訪過程中我感覺盡管他們比較謹慎，但談話是真誠的，除非我提的問題太敏感他們不願回答，如你們對宗教領袖霍梅尼的教誨相信嗎？
他們都是知識分子，也屬於中產階級，有獨立思考能力，最主要都出過國、見過世面，不像其他伊朗人腦子被洗得糊塗與愚昧。他們的總體思想，不滿今天伊朗社會現狀，兩極分化、貧富差距、貪污腐敗，包括政教合一的專制統治。他們告訴我今天的伊朗人認為現任總統內賈德“只會講大話、不會做實事”，最近媒體曝光他哥哥的醜聞更讓人民不放心，問題是宗教領袖們力挺他。總統的狂妄好戰言辭“要在地球上把以色列國抹去”，更讓伊朗人提心吊膽。我想整個阿拉伯穆斯林世界與以色列打了六次戰爭，沒有一次贏過，更不要說波斯人想滅猶太人，真是瘋子說夢話。
我們在參觀伊朗自稱為世界上最大最貴的皇冠珠寶博物館時，伊朗講解員的誇張讓人吃驚，他指著一把不長的波斯刀說，上面鑲滿的鑽石共有一萬三千顆，又說一頂皇冠帽上有一萬一千顆珠寶。我們不信，要伊朗導游把我們的懷疑翻譯給講解員，誰知翻譯剛說完，旁邊一個看守珠寶的便衣警察不高興，凶狠地對伊朗導游說，閉上你的臭嘴，少提這些問題，我們數過多少就是多少。看來伊朗總統與警察都是既狂妄又無知。
伊朗人告訴我：八年兩伊戰爭讓伊朗人民吃足苦頭，生活倒退不算，被世界制裁孤立，伊朗人生活得不快樂、缺乏幸福感、極端的宗教制度讓人民感到沒有民主與自由、處處感到不安全。他們感到周圍伊斯蘭世界的動蕩，隨時會引爆伊朗火藥桶，不太平的日子隨時會來，伊朗人都在尋找離開這個國家的機會，我想這跟中國人有何等相似。
按照我以往在國外采訪約談的慣例，是要付他們費用，想不到在伊朗基本上被婉言謝絕，只有其中一位我約了第二次談話，堅持要他收下五十美金。對這幾位不是為了錢，敢說良心真話的伊朗人，我從心裡敬重他們，這也是我對伊朗人特別好感的一點。
破舊的德黑蘭 嚴肅的宗教生活
在飛機進入伊朗國境時，從機窗望去，群山、平地，灰茫茫一片，幾乎看不到樹林、草原、莊稼。當飛機開始向德黑蘭機場降落前，團中的女士們紛紛自覺起身戴起了頭巾，並開始塗眉毛擦臉粉。中國女同胞一到伊朗就緊張，因為要習慣伊朗女性穿戴，下飛機進海關開始必須把頭、臉罩起來，否則寸步難行。
坐上巴士後，看到了德黑蘭的輪廓。真不敢恭維伊朗的首都。德黑蘭屬年輕化城市，革命前它只有200萬人口，現在增到1200萬。伊朗人談起德黑蘭與迪拜兩大城市就心酸，原來的迪拜是不毛之地，跟伊朗首都不能相比。今非昔比，今天的德黑蘭潦倒破舊、迪拜卻富麗堂皇。
從進伊朗國門開始，我看到的機場、海關、馬路、車輛、城市建築、下榻的賓館、各旅游景點，都不敢恭維，陳舊、破陋，一看知道長期經濟制裁帶來的惡果，跟中國的一線城市上海、北京、廣州相比差距太大。聽說伊朗人想學中國，把德黑蘭建造成深圳一樣速度。在我看來德黑蘭完全沒有繁榮跡像、缺乏生氣、跟現代化隔絕。城市房屋大多破舊，外牆赤膊水泥，街面店鋪沒有裝飾可觀賞，幾乎看不到娛樂場所，酒吧、歌舞廳、卡拉OK，很少看到高樓與新建築。
伊朗交通較發達，公交車輛與地鐵費用很低，大多數家庭都有車，除了汽油便宜外，政府鼓勵市民買國產車，車價不高，進口車稅率高，只有富人才買得起。伊朗富人奢侈，平民生活壓力大，房價貴。從我跟伊朗導游、翻譯與司機的閑聊中得知他們與中國人有一樣的壓力與不滿，他們告訴我：伊朗一般職員的收入在2-3萬裡亞爾左右，相當於235 -330美元左右，目前的伊朗經濟狀況非常不好，通貨膨脹的非常厲害，失業率比較高。
德黑蘭市內堵車非常厲害，在大巴士上，只見城市裡小功率摩托車四處橫衝，震耳欲聾的車聲，沒有看到一輛自行車，到處是亂竄馬路的男女老少行人，交通設施等於虛設，可笑的是，沒有紅燈，只有不停閃爍的黃燈，超快的車速和毫無秩序的交通讓我們嚇呆，真為司機提心吊膽。只要一部車搶了先，其余車就一溜跟上，沒人理睬紅綠燈，警察也不管，從機場到賓館原本只需開半小時，結果開了一個多小時。
伊朗的其他城市同樣如此。我們每次過馬路前，都是導游奮勇衝出去，用中國文字的旅游旗揮舞攔下瘋狂車輛，可能見我們是中國人，都會友善停車讓我們團隊先過。在伊朗高速公路上開車，公路兩旁的雜草樹叢中到處是垃圾，最多的是塑料袋，兩邊一片荒涼，除了沙石就是黃土。沒有綠色，沒有草地牛羊、沒有耕地莊稼，每個城市周圍都有山脈，山是岩石山，覆蓋全是沙石，幾乎沒有樹木，看上去全是灰色。
我們經過幾個伊朗名城：設拉子、波斯波利斯、帕薩爾加德、伊斯法罕，市內道路都高低不平，因為干旱，為便於保存雨季的積水，路邊的水溝深又寬，人行道狹而窄、高低不平，走路非常吃力。整個城市沒有五顏六色的彩色，房屋外牆不是灰色水泥，就是赤裸磚頭，一片灰色，像一塊巨大灰色布遮蓋了這個古老生命的國家。我想不通：是經歷太多的紛爭和戰火原因？還是為了輸出神聖的伊斯蘭革命解放周圍的阿拉伯世界為目的？伊朗政府好像沒有時間與精力來建設他們的城市。
伊朗人告訴我：受三十多年美國與西方經濟制裁，伊朗年輕人80%、成年人50%不滿現狀。中產階級看不到國家希望，有權有錢的伊朗人和知識精英紛紛移民，據說有十分之一的伊朗人去歐美，流離海外。我告訴伊朗人，中國有同樣情況，看不到國家政改的希望，擔心不安全，有錢人也紛紛移民。留學過中國的伊朗導游感嘆說“你們中國人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比起我們伊朗人幸福多了”。
伊朗人能歌善舞，但恰恰宗教禁止夜生活，吃喝玩樂受到極大限制，城鎮沒有酒吧、沒有歌舞廳、沒有娛樂場所、嚴禁色情與賭博行業，讓一天工作疲倦的人們連發泄快樂的場所都沒有。一路上導游不斷播放的伊朗歌曲，都是海外走私進來的伊朗歌星光牒，一陣陣凄涼、悲傷的歌曲，加上一路上的外景，沒有樹木綠草的群山丘陵、一片接一片的荒涼土地，恍如時光倒流。伊朗名歌星與演員都在海外謀生發展成名，國內絕對沒有他們生存環境，他們的光牒在黑市到處流傳，就像文革結束我們偷聽港台歌曲。海外伊朗歌星的靡靡之音，頗像八十年代，台灣鄧麗君歌聲吹醒大陸人一樣，在吹醒伊朗人。
阿拉伯伊斯蘭國家雖然規定可以一夫多妻，但伊朗不同，城市基本上一夫一妻，伊朗婦女地位比周邊國家都高，一是受教育程度高，二獨立性強。在家裡不工作的女人，男人回家都老實把錢交給妻子。伊朗人結婚財產不是一人一半，要先簽協議，幾乎所有男人娶妻都要簽約議，承諾財產分配比例，違反協議要負法律責任，重則坐牢，越是年輕漂亮的女人要價碼越高，伊朗女孩很現實，甘願嫁給年齡大財富多的男人。據說國會男議員幾次想討論修改這法案，女人反對，說女人年輕漂亮時出嫁要價高正常。
伊朗女人是痛苦憂傷的，她們緊緊用黑袍褢著一切，宗教剝奪了波斯女性應該享受的一切，肢體語言的美，時尚穿戴的美，展示歌舞的美。宗教強制規定女人不要讓邪惡眼光看到自己的軀體皮膚。伊朗婦女如不穿黑色麗沙上班與辦事，會被政府部門拒之門外。
在伊朗每月有三四天從早到晚不停祈禱，不能進食，求神靈保佑。虔誠伊斯蘭什葉派，每天晚上看到第一盞燈亮時，應贊頌造物主，當從爐子裡取出第一張大餅時，也應贊頌真主。伊斯蘭教義和教規非常嚴厲，不通人情。輕違者鞭打74──99，嚴重關2個月。在伊朗你經常能看到此類警告新聞：某學生“侮辱內賈德總統”遭鞭笞74次；某伊朗女子因外遇被鞭打99次後認罪，最後被亂石砸死；某伊朗女明星出演不良電影，被鞭打90下、判刑1年；某伊朗國腳逛妓院，遭鞭打99下，被禁賽5年……。我聽導游說：他父親過80歲生日那天跟朋友喝酒被關2天，最後交罰金300美元法院才放人，他的女兒學打網球，因為穿短褲不允許男性父親去訓練場觀看，母親偷偷拍了照片，結果被警察抓，交了罰款才放人。我親眼目睹伊朗公共場所男女有別，公交車男女乘車是分開的，男的坐在前面，女的坐在後面。不少場所如清真寺，男女都隔離開來，女的不能穿外衣下游泳池，男女絕對不允許握手……。
“都是美帝國主義造成的”
出機場最爽的一件事是我們用100美金對換了100萬伊朗幣裡亞爾，個個成了百萬富翁。
伊朗是個有幾千年歷史的古文明國家，自20世紀初，伊朗發現石油之後，這個文明古國從塵堆中重新煥發出光彩。當時伊朗和阿拉伯半島之間的霍爾木茲海峽，是世界“油庫總閥門”。每天有上百艘油船經過，每年有7.5億噸以上運往世界各國，占到全球石油產量的五分之一和出口貿易量的三分之一。隨著巴列維王朝“白色革命”的進行，伊朗一度成為世界上人均收入最高的國家之一，國王試圖將伊朗推入現代資本主義國家，曾先後誘發了英國、俄國、美國的政治與經濟的滲透。國王進行了大量經濟改革，但最終流於破產。1978年伊斯蘭革命爆發，巴列維王朝的最後一個國王出逃，霍梅尼歸國接管國家政權，幾乎一夜之間，美國人的財產，全部被收歸國有。從此，美伊惡交，美國人將伊朗放到敵對國的名單中。
伊朗革命成功後，國內出現過建立土耳其式的世俗民主政權還是維持伊斯蘭神權政府的爭論。當時美國卡特政府由於過分相信霍梅尼的秘密協議，把希望寄托於溫和派總理巴扎爾甘，忽視了其他革命領導人的聯系，並采取了一些敵意行動，遲遲不承認新政權，並接受巴列維國王流亡美國等……1979年11月4日，爆發了伊斯蘭激進分子占領美國大使館並扣留美國人質，兩國關系發展到仇恨的頂峰，隨後美國與西方國家的制裁和支持阿拉伯世界遏制伊朗伊斯蘭革命和支持伊拉克1980年入侵伊朗。八年兩伊戰爭，使伊朗經濟遭到嚴重損害。30年前裡亞爾與美金等值，如今一美金可以換到一萬裡亞爾，上年紀的伊朗人都懷舊巴列維國王年代。導游告訴我：1979年伊朗革命時，階級和貧富差距是一個被人民公開討論的問題。現在階級問題被其他如文化問題、生活方式問題等掩蓋了起來。內賈德一直喊欺騙口號：“要把伊朗的石油收入體現在每個老百姓餐桌上”，實際上都用在試驗核能與輸出伊斯蘭革命上。
聯合國安理會曾多次因為伊朗試驗核力量，通過對伊朗實施各種制裁，並加大對伊朗的制裁力度。伊朗總統內賈德在全國電視講話中宣稱：“我們革命並不是為了民主，也不是穿什麼、女人戴不戴頭巾的問題，而是要繼承伊朗先烈們留下的寶貴遺產，為伊朗人找回了重新革命的信心”。“即使聯合國繼續出台制裁措施，伊朗也不會屈服投降，不會受到傷害，伊朗人民將不惜一切戰鬥到底”。他還警告說，如果有關國家“繼續推進對伊朗的制裁手段”，伊朗將毫不猶豫地“擬訂報復措施”。我感到：伊朗人民成了伊朗狂熱宗教與政治領袖的可憐陪綁者。我曾問伊朗人，你們今天如此艱辛困難，還有心思和錢財去試制核力量，伊朗人反問我：你們當年偉大領袖毛澤東發起“大躍進”碰到所謂自然災害，餓死幾千萬人，不是仍然堅持制造核武器原子彈嗎？我們是在學你們。今天伊朗如果有了核武器，看美帝國主義敢不敢欺負伊朗 。
伊朗人認為，八年的兩伊戰爭是美國人挑起的，今天阿富汗戰爭美出兵的主要目的不僅是為了打擊恐怖主義，而是為了實現遏制伊朗和打擊伊斯蘭。令人奇怪的是盡管伊朗與兩個領國伊拉克與阿富汗有怨仇，但伊朗不歧視他們，反而給工作，現有上百萬沒有護照的阿富汗與伊拉克難民涉留在伊朗。
伊朗導游抽空請我去他開的一家電器店采訪約談時，介紹了店鋪兩個外國伙計，一個阿富汗人、一個伊拉克人，我問他為什麼用外國人？他壓低嗓音說：因為工資便宜，是伊朗人一半。當導游介紹我是中國人時，其中伊拉克小伙子問我：“你知道薩達姆嗎？”我說“知道啊，不就是你們以前的領袖嗎？”他驚奇滿眼放光。我說“他不是被處決了嗎！”他放聲大笑。我干脆好奇問另一位阿富汗人：“美國出兵到你的祖國去打基地組織，並殺死了頭目本拉登，你樂意嗎？”阿富汗人開始沒有聽清翻譯，當第二次翻給他聽時，他閃耀明亮目光，用力低頭，說：高興。導游說：平時兩伙計告訴他，“沒有這兩個禍種，獨裁者和狂人，他們不會背景離鄉到伊朗來打苦工”。看來民心向背也是顯而易見的，獨裁者都沒有好下場。
伊朗在革命前後與美國的關系截然不同，革命前非常開放，親美，現在仇美。伊朗與朝鮮一樣到處有反美、仇美的宣傳，老百姓也一樣，談到美國就咬牙切齒，不經過大腦考慮，完全相信政府的宣傳：“伊朗人的生活窮困、經濟發展落後、社會不穩定，都是美帝國主義一手造成的”，所以經過美國大使館，導游吩咐我們絕對不要拍照，否則會找麻煩。伊朗人相信政府的話：美國利用伊朗周邊復雜形勢，制造伊朗威脅論，處處打壓伊朗。伊朗人也相信宗教領袖的教誨：為了伊斯蘭革命和伊斯蘭教的聖潔，我們伊朗人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戰鬥到底。伊朗導游甚至搞笑告訴我們：今天美國人打我們，伊朗人相信只要組織波斯美女方隊，不戴黑紗，穿得曝露些，保證美國士兵戰鬥力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