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普魯旺斯

作者: 野渡無人x

導讀每當我在畫冊或報刊上看到凡高、莫奈、塞尚等印像派大師的油畫,那耀眼的金黃,濃得化不開的深綠,血一樣的紅,總會讓我想起在普魯旺斯的一段歲月。普魯旺斯湛藍的天空,燦爛的陽光,白色的山峰和大片大片紫色的熏衣草,是畫家筆下永遠的風景。去年上海的藝博會上,有多個法國畫廊參展,我在一個攤位前停下,一眼就認出了畫中的維克多山峰。那是一座白色的山 ...

每當我在畫冊或報刊上看到凡高、莫奈、塞尚等印像派大師的油畫,那耀眼的金黃,濃得化不開的深綠,血一樣的紅,總會讓我想起在普魯旺斯的一段歲月。普魯旺斯湛藍的天空,燦爛的陽光,白色的山峰和大片大片紫色的熏衣草,是畫家筆下永遠的風景。去年上海的藝博會上,有多個法國畫廊參展,我在一個攤位前停下,一眼就認出了畫中的維克多山峰。那是一座白色的山峰,裸露的岩石,沒有植被,在普魯旺斯耀眼的陽光下,熠熠發亮,散發著一種神秘的,攝人心魄的力量,那座山,是攀岩者的樂土。每當汽車從高速公路開過,維克多山峰撲面而來時,我總有一種莫名的悸動,難怪這山峰在畫家的筆下,百畫不厭。

離維克多山峰不遠,離馬塞30多公裡處,有個10多萬人口的小城叫愛克司-普魯旺斯 (Aix-Provence),是非常有名的旅游勝地,歷史可以上朔到公元前3世紀,18中世紀時達到鼎盛,現有的很多建築和古跡是18、19世紀留下的。印像派大師塞尚就出生在愛克司,畢家索也在附近的一個小村子裡住過。

那是91年的秋季吧,丈夫供職的軟件公司的老板,貪戀普魯旺斯燦爛的陽光,要躲避巴黎陰霾的冬季,決定把一部分人遷到愛克司去,買了郊外的一幢兩層樓的別墅,做辦公室,說是那裡的藍天和陽光有利激發軟件開發人員的靈感。

我們把家搬到了愛克司,在老城裡租了一室一廳的一套小公寓。房子是有些年頭了,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盡頭,但裡面剛剛裝修過,厚厚的石牆,刷得雪白的牆壁,地磚也是雪白的,很有普魯旺斯的味道,朝南有一扇很大的窗子,太陽從早晨9點半,一直曬到下午3點。

我就在這樣一間純白的屋子裡住下了。我們的書架是黑的,沙發也是黑的,有一條紅黑相間的地毯,鋪在沙發前。我很喜歡這間簡單而明亮的屋子。(待續)

丈夫上班去了,我無所事事,每天在陽光灑滿的小城閑逛。小城極具藝術氣氛,到處是畫廊和賣工藝品的小店,彎彎曲曲的小路邊餐館咖啡館一家接一家,中午時分,露天座幾乎把路面全占滿。最有名的街是米哈伯大街,在愛克司就相當於巴黎之香榭麗舍,上海之淮海路。極寬的大道,兩邊全是十九世紀2二十世紀初留下的恢弘建築。路中央,兩排梧桐樹華蓋如蔭。數不清的咖啡館,數不清的露天座。我逛街逛累了,就會到米哈伯大街的露天咖啡座坐下,喝咖啡、曬太陽、看行人。想來這咖啡的癮就是那時染上的吧。

小城雖美,陽光雖暖,我的心情卻有點沉重,在這個兩星期就走完了角角落落的城市裡,我不認識一個人,我不知道能干什麼。而且法國的南方人有點排外,不像北方人熱情,不像巴黎兼容並蓄。一日我路過一小店,就進去隨便看看。老板娘問我要買什麼?我說只是看看。她便狐疑地看了我兩眼,轉身用一種怪怪的腔調對老板說:“這位女士要看看~~~”我早已聽出潛台詞,氣得我轉身就跑。另一次在露天市場買菜,有幾個人排隊,明明輪到我,老板娘缺視而不見,招呼起我後面的一個老頭。也許作為外國人,我有一點敏感,但南方的排外和種族歧視,相對於法國其它地方是比較明顯的,每次選舉,極右組織國民陣線的得票率總是相當高的。特別是底層的一些小商人,農民工人,特別歧視外國人,認為是外國人搶了他們的飯碗。

在家裡閑得發慌,就想出來免費教授中文。愛克司大學有一個東方語系,學中文的學生不少,於是我就到大學城貼了一個廣告:“免費教授女學生中文,作為回報,對方教我英語或幫助我提高法語寫作能力”。廣告一出很快有女學生來找我,但有次接了一個電話,是一位先生,問我能不能破例接受男學生呢?他說:“我真的就是想學中文,決不會給你添麻煩的。”見他說得誠懇,我就答應先在咖啡館見個面。末了,他吞吞吐吐地說:“我是馬梯尼人,你不會介意吧”(馬梯尼是法國的海外省,那裡的土著皮膚是黑色的,看上去有點和非洲黑人差不多,但在法國呆久的人,還是可以分得清和黑人的差別。雖然也算法國人,但在本土,也會因膚色而受歧視。)我說:“怎麼會呢?”

見面了,是個高高瘦瘦的戴眼鏡的年輕人,談吐文雅,還有一點羞澀,已經有點中文基礎了。他說他就是喜歡中文,理想是有一天到中國留學,然後回到馬梯尼教華裔的後代中文。馬梯尼有很多一戰前去的中國勞工,所以當地華僑數量不少,但後代幾乎都不會講中文了。為了他的這個崇高理想,我怎麼著都得收下他呀。於是就說好第二天到我家裡來上課。

第二天一進門,他看見我雪白的屋子,脫口而出:“府上真干淨啊!”倒是把我說得一愣,這小子居然出口不凡。然後我給他修改作文,真不敢相信,他才學了半年的中文。我發現他極有悟性,一學就會,絕對有語言天賦。

上完課,我送他到門口,他擺擺黑黑的大手說:“老師請留步,學生下次再來造訪。”差點把我驚訝得暈過去。

這麼多年過去,別的學生我早就忘了,但這個黑人學生說府上真干淨時的樣子我一直記得。後來聽說他真的去了中國,我但願他心想事成。

見我在家無聊,方便時先生上班也會把我一起帶去,他們只有五、六個人上班,氣氛很友好。那是一幢兩層樓的別墅,有十幾個房間,一個大大的廚房。房間用來做辦公室,廚房是大家喝咖啡聊天的地方。別墅的花園極大,但因為房產易主的緣故,花園有些荒蕪,野草叢生,藤蔓纏繞。種植的花雖然已死,野花倒是開得生機勃勃。幾株紫色的熏衣草在陽光下格外耀眼。熏衣草是普魯旺斯到處種植的植物,是當地香水業很主要的原料。熏衣草的種子到處隨風飄蕩,所以這園子裡也就東幾株西幾株。他們工作的時候,我就在園子裡瞎逛,采了大把大把的野花,插在一個玻璃瓶裡,放在廚房的桌子上。

有時我會對著花園出神,心想,哪一天我也能有這樣一幢別墅,這樣一個花園?我知道,留在法國,擁有這樣一幢別墅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這麼一個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的地方,我即使擁有這樣的豪宅,收獲的只有是更多的寂寥。我寧可要家鄉的一間小房子,那會讓我更覺親切。

菜花是不夠打發時間的。巴黎的朋友來看我們,給我帶來一套《金瓶梅》,而且是台灣出的完全本,不像在大陸,只能看到潔本。他們在隔壁編程序的時候,我就在廚房裡端著咖啡,入迷地讀《金瓶梅》。那時讀的中文書遠沒有現在多,鑒賞力也比現在差很遠。我承認讀《金瓶梅》,主要是被那些性描寫所吸引。奇怪的是,十幾年後,我記不起書中性場景的細節,記憶深刻的倒是王婆撮合西門慶潘金蓮時,老是請西門慶喝茶,什麼話梅茶、棗子茶、蓮心茶,還有各種點心。當時就看得我直流口水,想喝茶居然也有怎麼多名堂?

《金瓶梅》看完了,咖啡座坐膩了,維克多山峰也去過了,雖然爬不到峰頂。小城逛遍了,雖然什麼都沒買。六個月以後,愛克司燦爛的陽光已經對我沒有吸引力了,我非常渴望重回巴黎。先生向老板提出請求,調回巴黎總部,獲准。92年春天,我又回到了塞納河畔。四月的巴黎,一樣是陽光明媚。

現在回想起來,普魯旺斯的藍天和陽光是多麼誘人啊,我當時似乎並沒能去好好欣賞,也許是心境不同。現在寫完此文,心中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願望,我要重回普魯旺斯,去看看十二年前,我住過的小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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