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死亡

作者: ninaxiang

導讀我想我是真的麻木了。那麼刻骨銘心的事,也只不過縈繞在腦海裡幾十個小時而已。從緬甸回來以後就一直在提醒自己記下來,可一晃又兩個月快過去了。每試著回憶一次 -- 或許在工作間隙,或許在臨睡之前 -- 回憶起來的東西就少一點,到現在簡直就快被遺忘了。今天晚上下雨,又有空,才總算坐下來,用此時的記憶勾畫那個不應被遺忘的夜晚。 ******* 每次都說就算真的死 ...

我想我是真的麻木了。那麼刻骨銘心的事,也只不過縈繞在腦海裡幾十個小時而已。從緬甸回來以後就一直在提醒自己記下來,可一晃又兩個月快過去了。每試著回憶一次 -- 或許在工作間隙,或許在臨睡之前 -- 回憶起來的東西就少一點,到現在簡直就快被遺忘了。今天晚上下雨,又有空,才總算坐下來,用此時的記憶勾畫那個不應被遺忘的夜晚。

*******

每次都說就算真的死在路上,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他聽完總是生氣。可其實我也只是說說而已。頭腦簡單的我從來沒有客觀的估計過路上所面臨的潛在危險,總是覺得自己活的好好的,而且活了這麼久都沒出什麼事,應該運氣不會那麼差吧。

這次去緬甸是想逃避嚴寒的冬天。到了仰光後就直接去了一個海濱度假村。我們住的地方是朝海的房子,躺在床上就看見綠海黃沙和椰子樹,門外有露台和躺椅。在那兒的幾天時間裡,我們不是坐在椅子上看海喝椰子,就是躺在床上讀小說,窗子全打開,清涼的海風吹的白色窗簾亂撲騰,一直吹過腳丫子涼颼颼的。餓了就走過一片沙灘,到海邊的餐館吃螃蟹。渴了就喊聲椰子,不一會就有人捧著打開口的椰子送過來。太陽落下去後我就去沙灘上騎馬,或者逗小螃蟹玩。無聊的時候,我就用買的小零食喂野狗,或者聽隔壁的緬甸學生彈吉他唱歌。

在我們准備離開的前一天早上,洗完澡,我走到露台上坐下,腳翹到欄杆上。太陽還沒有出來,風還是涼涼的。坐了一會就覺得頭有點暈,胸口有些惡心。又坐了一會,覺得被海風吹的更加難受,就回到屋裡躺到床上。我覺得自己可能是感冒了,就多蓋了一層毯子,想晤些汗就沒事了。

我很快的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渾身發熱,但還是沒有出一點汗。記憶中陽光很燦爛,窗戶開著,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窗簾被風輕輕的吹動。然後又很快沉入睡眠。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我只是覺得每醒來一次就覺得更加難受和虛弱。有時在半醒半睡之間,他悄悄的進來看看我,勸我喝水,可我只覺得非常難受,不願意進食任何東西。

也許是在下午,我頭疼,惡心,發燒,虛弱,各種症狀都更加嚴重。我一會兒心想自己也許會變的很糟糕,應該去醫院,擔心在這個偏僻的小鎮,醫院就算有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一會兒又轉念想著也許不是什麼嚴重的大病,自己只是太擔心了吧。我在猶豫中昏迷了不知多久,恍惚中覺得我們昨天在餐廳預定的晚餐 -- 龍蝦被伙計送過來了,又過了不知多久,伙計又過來了,在和他說著些什麼。然後我又睡著了。

不久,我又醒過來了。天已黃昏。我覺得喘不過氣來,還覺得很冷。我叫他進來關上窗戶,然後又叫冷。他把所有的毛毯都蓋在我身上了。可我還很堅持的讓他再去老板那兒拿一床毛毯,要不然他就沒的蓋了。他就出去了。我也許又睡著了。一會兒他回來了,拿著一床毛毯。邊進屋邊說,這毛毯很難聞,一股什麼味道。我這時也醒了過來,也聞到了那股很濃的樟腦球味。

然後也許是突然之間,也許是慢慢的,我已不記得到底是怎麼發生了,我突然不能呼吸,胸口很悶,我張大鼻孔吸氣,可沒有空氣被吸進來,胸很悶;我張大嘴巴吸氣,也沒有空氣。窒息的症狀和由此帶來的恐懼讓我大叫起來。我坐起來又倒下去,不停的大聲呼救。可沒有氧氣,還是沒有氧氣!

我指著窗戶,他連忙跑過去打開窗戶。一股風吹進來,我大口的想呼吸,可因為風吹的太快,空氣急速的飄過我的鼻孔,我還是不能把空氣吸進來!我大聲的喘息,然後就倒在床上。這時我的雙手開始變的麻木,想鷹爪一樣的蜷縮著,硬著,這種感覺迅速蔓延到手臂,胳膊,然後是我的雙腳。我用力想移動我的手,可我什麼都動不了。我的身體已不再屬於我了,我只有僵硬的躺在那兒,大聲喘息。

在所有這一切發生的過程中,他嚇壞了 – 我猜想。他剛開始還問我,找醫生嗎,然後就飛奔出去。在他離開和回來的一段時間裡,我覺得恐怖極了,我呆呆的硬在床上,我試著睜開眼睛,我看到昏暗的牆壁,然後就想像我自己已經到了彌留的一刻。想像自己死在這個海邊的漁村裡,想像我的葬禮,想像他難過的樣子。

但是從始到終我的嘴巴還是可以聽從大腦的指揮。在他不在的那幾分鐘裡,我大喊救命,仿佛這樣真的就可以挽救自己。然後他回來了,後面跟著幾個旅館餐廳裡服務員。我隱約記得看見幾個黑影子站在床邊,然後一個人跑過來開始按我的手。那時我身體已麻木沒有感覺,手還是像鷹爪那樣蜷縮著。她用力掰開我的五指,並開始給我按摩。還有一個人在按我的腳。他們還用一個圓圓的,又軟又韌的東西在我身上滾來滾去,並把它放在我的鼻子上,然後我就聞到一股清香味,這味道讓我的腦袋清醒了一點。後來他告訴我那是小檸檬。

我求生的欲望那樣強,以至於我還可以想到語言的問題。我知道這些人不會說英語,而我們又不會說緬甸語,我們需要一個懂得兩門語言的人。我馬上想起在路上碰到的一個旅館老板,叫P。我開始喊他的名字,於是人們又去找他。

不知過了多久,幸運的是我的情況得到了及時的控制,並使我能夠等待這不知多久的時間,人們安排好的一輛車可以送我到醫院。然後我被他抱起。他抱著我走到房間外面,我覺得一陣清風吹過,我清楚的感覺到那風吹過我的臉,我的腿,我的胳膊,然後我對我自己說道:“我想我可能不會死了”。

後來我被放在車子上,然後好些人過來看我,摸我的頭和手。然後我又被移到一個很涼很硬的床上,後來他告訴我那是診所。醫生測了我的血壓。然後我又被移到車上,然後就來到了醫院。這時我覺得有很多人在我的周圍,許多嘈雜聲,很亂。但他一直在我的身邊,說著:“好,現在我們到醫院了。”“醫生覺得你可能是嚴重脫水”“醫生現在給你打針了”“現在給你打吊針,這是給你的身體補充水分和鹽分”“好了,你可以喝水吃藥嗎?”

在打吊針之後,我的麻木感開始慢慢消失。一切開始恢復正常。從頭至尾,P和他的姐姐一直在我的身邊幫忙,並一直在按摩我的手腳。我覺得好些以後就努力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亮晶晶的臉:眼睛亮晶晶的也許是淚水,臉上亮晶晶的是汗水,或許是在燭光的映照下才顯得如此吧!我閉上眼睛,淚水默默的灑滿臉龐。

我在滴了三瓶液之後覺得好多了。可還是不想回去旅館。因為我害怕,害怕再回到那可怕一幕發生的地方。但最後還是在人們的勸說下決定回去。來的時候的汽車已經沒有的,於是我們就搭了一輛當地的人力三輪。我被裹了幾層毯子後在人們的攙扶下走出了醫院的門。

現在我才知道醫院裡沒有電和燈。走到外面,P 叫了一輛小三輪。我坐前面,他在後面背靠背的朝後坐著,P 走路跟著我們。路上有些顛簸,我輕微的靠在蹬車人的身上 – 因為他就在我的旁邊騎車 – 我聞到一股緬甸人身上特有的那種葉子的味道:大街小巷裡都有的一種綠色葉子,包了石灰粉和一種香料,放在嘴裡嚼 – 這味道不難聞,有種獨特的氣息。我還記得抬頭看了看天空,星星很多。

回到房間,我們都躺下了。過了許久我才在一次次的驚醒後沉沉入睡。第二天早上醒來就好多了。我打算還是坐預定的早班大巴車回仰光。於是我們起來收拾行囊,到馬路邊等車。旅館裡昨天幫我的那兩個伙計出來送我們,我和他們合了影。這張照片裡的我就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

我們把LP緬甸的書送給了P,因為當初就是在我們等渡船的時候,P拿了本老版LP來向我們推薦他的旅館,說書上就有他的旅館名字,只是可惜他的書是舊版的。我們在書裡夾了20美元。P翻書看的時候看到了,忙說不用。我連說拿著拿者,差點沒掉下眼淚來。

當車在回仰光的崎嶇山路上行走的時候,我看著每一道拐彎,每一面懸壁,感謝上帝讓我在如此之多的危險中幸存下來,特別感激讓我活著回到我曾厭惡的生活中。飛機到了昆明,我就給爸爸打了電話。邊和他說著,邊看著機場裡熙來熙往的人群,仿佛自己不是其中一員似的。

我以為我的感動會持續很久,可沒有。一回到辦公室便立即被瑣事淹沒。面對周圍人們漠然的面孔,對生命的所以然,沒有訴說的欲望和必要。可,我對生命的感受永遠都會不同了。


精選遊記: 未知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