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江南游(其一)我常常困惑這樣的提問:兄台乃何方人氏是也?
吾何方人氏哉?默然不能答。
小生生於上海,籍貫是浙江鄞縣,出生不久便隨父母到湖北鄉下一個叫豐路的鄉下生活到7歲,期間每年回上海1、2次。7歲開始由於父母工作調動,我們一家到了江蘇常州,在那裡我一直待到高中畢業,足足12年。大學在上海讀的,是父母的出身校——一所國內一流的外語院校,從此一直混跡在上海,苟全性命於弄堂街道,不求聞達於機關政府……
不知那些自稱某方神聖的,都是用什麼標准來判斷的呢?
論居住時間長短,似乎我應該叫常州人氏,可是小生年方弱冠(超過一點點啦),將來日子長的很,用時間的話,誰知道以後我的xx人氏的叫法還要改幾多次呢?
論記憶和對地方的感情?我好像對這些地方都缺乏特殊的好感,不願輕易把自己獻給某個限定的城市或地區。
所以總缺乏對某個地方的歸屬感,在各種社交場合,當人們興高采烈地攀附老鄉關系時,我總游離其外,格格不入。
我自少年時起便喜歡中國古典的詩詞。邊塞詩的雄渾固然令人心向往之,而清新的山水詩更為我所愛,其中有關江南的篇章更是撥動我心弦。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自古便是偏安的好去處,至今漢語方言仍然是南方種類多,古老的發音元素也只保留在南方。北方人遺傳的蠻族的喉舌是發不出精妙的吳儂軟語的,即便在南方生活數十年,不管如何努力掩飾,依舊是一開口便露餡。
江南不是某個城市或地區的概念,在我看來,是一種氣質,是一種生活方式,是王謝一族的高雅精致。
太湖七十二島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不止一次想過要在某個島上搭建個草堂,在和煦的春日好去度過一個庸懶的下午,一杯西洞庭山出產的碧螺春,一本豎排本的宋詩選輯——不能平放在桌上,一定要卷起持在手中,徐語慢吟——嗚呼!如此生活,給我神仙也不要做了。
高中時,曾一度想考蘇州的大學,幻想將來可以時時流連於蘇舜卿的滄浪亭,或在雨中的小巷邂逅丁香一般結著幽怨的姑娘。
可是最終我還是到了上海這樣一座位於江南卻有別於江南的城市。如果說江南是丁香一般的小家碧玉,上海則是名利場上當紅的交際花。她妖艷,風流,出風頭;而我心裡愛煞的是內斂,羞澀,溫柔的江南。
粉牆灰瓦,小河繞牆而過,堤上楊柳依依,柳綿吹落河中,吹入院落。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如何不惹人依戀?甚至無須在一步一景的蘇州園林,便只隨便一處安靜的公園,在假山腳 ,細水邊,弱柳下,只要靜靜地坐一會,便是無上樂事。
終日昏昏睡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閑。
高中時代多少次厭倦了數學物理的繁復公式題目,從書桌邊逃離,躲在這小花園裡散步,按著平仄格律湊成小詩。
春入小園書所見
終年覓粟臥書叢,乍醒偷閑走院中。
正艷新梅居樹北,才青弱柳掛溪東。
斜暉淡灑添妍意,惡爪窮撕裂媚容。
怎耐催梅折柳手,凄凄散落亂沙中。
在常州的時候,我與鐵路有著不解之緣。
從最初住的招待所到住過6年的小屋,離鐵路的直線距離都在半公裡之內。夜晚火車開過,轟鳴聲固然是如同B-52,而地板天花板搖晃仿佛是在經歷500磅的炸彈的轟炸。
那時侯還是6天工作制,只有小學才周六下午放假,趁沒大人管,我們常常會去鐵路邊玩耍。譬如偷偷鑽進停在路邊的車廂,穿越禁止行走的區域,看扳道工人改變軌道的方向等等。最刺激的莫過於從家裡帶幾個長釘子,放在鋼軌上,等車輪碾過,如果是慢車的話就能均勻壓扁做成匕首。所以大輪子的蒸汽火車是最受歡迎的(現在它只能在電影裡看到啦)。
由於每年放假都去上海的緣故,火車是坐夠了。那年頭還沒有現在這樣的高級快速空調車,來去都是綠鐵皮車,硬座——有時要站。舒適是沒有的,但對於我這樣一個小孩,坐車的興奮往往超過了旅游或探親本身。心情最特殊的一次是1996年6月初的那回,由於參加高考咨詢會,得到了後來我讀的那所大學的一份推薦表,於是歸程也變得志得意滿起來,仿佛一切盡在掌握。後來就有了下面這首小詩。
四月廿三於火車上所見
蝴蝶漫舞似流霞,蜜蜂輕搖盡覓花。
看罷一程新草地,歸來猶厭綠窗紗。
那種惟有在江南大地上移動時方能感受到的輕快愉悅的心情已經很久未能再體會的了。原來享受擁有的美好感覺不在得到之後,而是在於即將獲得前夕的期待之中。
可惜那時我還不知道。
某年月日於上海
鴻俊
未完待續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