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陽光有點兒燙.南斯拉夫來的難民滿臉通紅, 在街角的陽光裡拉著手風琴, 然而振奮人心的前蘇聯革命歌曲終究無法阻擋法國人購物的輕快腳步. 我遞給他五毛錢硬幣, 另外的一塊錢我還要留著坐公共汽車. 他向我做了一個飛吻, 然後繼續醉回音樂裡. 我想他大概不知道我的復雜心情. 北京女孩, 南斯拉夫和喀秋莎相遇在法瑞邊境的小鎮上, 我真想緬懷點什麼, 但能被緬懷的東西在被我熟悉之前早已經灰飛煙滅.
街上有綠眼睛的茨岡人, 采購他們的日用品. 幾個姑娘看到我, 羞怯地微笑, 小聲議論. 不遠的山裡有他們的大篷車. 他們為法國農民看守池塘裡的鱒魚, 換取歌唱和醉酒的權利. 在狂歡的夜晚, 茨岡人唱著他們的旅行和生活, 遠處的法國農民警惕著, 怕他們偷自己家的孩子和雞.
16歲的伯丹是從土耳其來的庫爾德族人. 他的父親在法德邊境的標志汽車廠工作了十年, 養活著老婆和包括伯丹在內的五個孩子. 我在他家吃飯的時候, 孩子們的母親一邊招待著我, 一邊會大聲訓斥著孩子們, 她最小的男孩兒名叫讓-弗朗索瓦, 典型而保守的法國名字, 我每次聽見都覺得好笑. 今天伯丹對我說 : “我們就要是法國人了.” 我問他 :“ 成為法國人以後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他說 :“回到我的家鄉, 看望我的奶奶和叔叔們.” 法國國籍給他們自由回家的權利, 這是他們努力爭取法國國籍的最重要的原因. 伯丹說 :“明年夏天你和我們一起回家吧, 我家裡有果園, 可以做果醬, 拿到法國來賣. 天黑下來以後我們坐在房頂上吃飯, 會有鄰居上來, 看看今天我家吃什麼, 順便唱唱歌.”他說我是外國人, 他的家鄉還從來沒有外國人去過, 所以我會得到全村最好的招待, 他也可以沾上光. “他們都只知道去伊斯坦布爾和那些海邊的度假聖地, 那裡確實有無數裸體的美女, 但他們再也再看不到別的, ”伯丹說 :“那裡不是土耳其, 那裡是殖民地, 是外國闊佬的天堂. 我們的土耳其在中亞. ”
在陽光裡, 我希望這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夠被永遠留住, 比如信仰, 希望和文化, 還有幸福的感覺.
之所以希望它們能被留住, 是因為美好的事物看來永遠轉瞬即逝, 永遠難以尋求.
拉姆斯菲爾德幾天前曾經說過, 伊拉克人的騷亂是獲得自由的標志. 今天, 伊拉克國家博物館被盜搶的一部分文物抵達法國邊界. 歷史原來如此不堪一擊, 博物館裡的碎片已經失去了訴說的勇氣.
更東邊一點的地方, 一種尚未為人們所了解的病菌在空中飛舞, 我在西方、港台和中國的數字差異中不知所措. 我似乎看到你們, 我的朋友和親人, 在陽光中如常行走和說笑. 唯一能安慰我的是我將歸來, 讓我與你們一起陷入混沌吧, 在叫罵和標語中享受清涼的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