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點,忽聽敲門聲由近而遠,終於大家都激動地醒了。大家說笑了一會兒,不再有睡意。草草料理了早餐,帶足了饅頭,寄存了部分行禮,出發趕往慈光閣。車子在盤旋的公路上行駛,彷佛是在游樂園的車上,90度轉彎,180度轉彎,一個接一個,把乘車人弄個東倒西歪。清翠的竹林、挑夫的號子、小鳥的晨鳴、小姐們誇張的嬉笑聲一路把我們送到了前山入口處。山路邊綠底白字的大牌上,醒目提著黃山松的精神——“堅忍不拔的拼搏精神,自立發展的進取精神,廣迎四海的開放精神,有益社會的奉獻精神,眾木成林的團結精神,頂風傲雪的自強精神。” 剛跟著上山的挑夫走了一小段山路,雖然僅是熱身,大家就開始流汗了。在慈光閣買了門票後,真正的上山路才剛剛開始。剛過慈光閣,便有山民打扮的挑夫過來搭訕,想要做我們的生意。我們每個人精神飽滿,絲毫沒有想讓人幫忙的想法。過分殷勤使人極不舒服,不禁產生不信任感,我們全部婉言拒絕。終於無禮的挑夫口出髒言,用特有的黃山方言大罵,我也終於大聲回應:“黃山您真的很美嗎?黃山您養育的人就是這樣的嗎?”挑夫們無言,也不再糾纏。眾人心中暗自慶幸,幸虧沒有同他們做生意。挑夫們的無禮輕輕地給黃山留下了一斑污跡。
一般游客總是和旅游團一起,後山上,前山下。我們逆其道而行,所以一路上游人很少。只有一位肩扛著雙人席夢絲床墊的挑夫,始終忽前忽後伴在我們路上。每走一段的代價是大口地喘氣,額上汗水不住地沿著臉往下淌,輕輕地落在我們走過的路上,衣衫是早已經是可以擰出水的了。站著休息時,還可以感到汗珠癢癢地在背上劃過。路在濃蔭中不斷向前、向上延伸,我們在流汗的同時,內心禁不住地嘆息築路人的艱辛與偉大,也不斷地鼓勵我們自己向上、向上。
路被籠罩在密密的樹蔭下,灰暗如傍晚,空氣也非常潮濕,仿佛吹口氣就可以掉出水來。濕漉漉灰黑色的路邊石塊上、樹干上,爬得斑駁翠綠的是青苔。路的兩邊不時地傳來不知名的蟲鳴聲,小鳥也遙遙地呼應幾聲,山溪也忽緊忽慢地吟唱著。透過茂密的樹頂,有時還隱隱約約可以望見披著雲霧的山巒。水份從汗液中流出,礦泉水瓶的水位也急劇下降,到了半山寺,我們幾乎快彈盡糧絕。路邊一汪清泉,大家爭先恐後地取出毛巾,浸透了泉水後,敷在臉上、手臂上,輕擦著脖子,真想讓全身也浸泡在這清清涼涼中。空空的礦泉水瓶被灌滿了山泉水,取出時,立時可以見到凝結在瓶上的水氣,就像剛從冰箱中取出。平時不愛吃的饅頭此時是最好的佳肴,幾根黃瓜也早已瓜分殆盡。不知誰高叫了一聲,“看,金雞叫天門!”眾人齊齊抬頭,果然在雲霧隙開的山巔上,有一神似公雞昂頭報曉的怪石,不等大家嘖嘖稱奇,公雞一頭鑽入雲中,只有白茫茫的霧氣似動非動。此時山上下來了一群游人,導游輕揮著小旗,小喇叭裡講述著根本看不見的景點“金雞叫天門”。我們人人慶幸,深信幸運星正照在我們九人的身上,同時也使我更相信一定能見到明天的日出。剛作小憩的我們,在得到補充後又整裝出發了。
在叉路口樹著一塊字色斑駁的石碑,講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故事。一九七二年,王某人將煙頭扔入山叢引發了大火,燒毀了大片的原始山林,給黃山天都峰造成不可補救的損失,它警示人們不要再山區吸煙,不要再造人間悲劇。看到這裡,我們的心沉了一陣子,大家靜默地走著,好一段路沒有講話。
終於,樹變得矮小,可山卻顯更高大雄偉,我們走出了密林。
前面有二條路,一條延伸到一個無名的小山洞,另一條從山壁外遠繞,我們選擇了更富有冒險性的黑黑山洞。洞內階梯陡陡地向上,寬處僅容二人通過,內壁濕濕的滴著水珠,挨過轉彎處突出的岩石,便可以望見右上方有一井口大的出口透著霧般白色,這段階梯又窄又陡,游人只能拉著前人鋪設鐵扶手才內心踏實地上下行走。出得洞口,便來到一個小平台。平台周沿長著矮矮的小樹叢。回頭遠眺,遠山清清蔥蔥,似隱似現。近處,左邊雲裡霧裡,巨靈神般隱在雲中的是天都峰,右邊懸崖峭壁不見山頂的是蓮花峰。在那峭壁石縫中,常常有一棵棵小松樹,主杆微微向外伸出一小段,忽然地筆直向上,旁枝誇張地向外伸展開,魔術般依附在壁上。驚嘆之余,更發現還有一種橙黃色的小花,靜靜地在褚褐色的峭壁上燃燒著生命的火焰。這種草本植物,花開兩朵,簡略的幾片闊綠葉相襯著。黃山的松是早已有名了的,可這種淡泊名利的小花更是難能可貴,二朵小花像一對戀人,脈脈含情,互相照應,柔柔的莖葉照樣也能抗御風吹雨打。
小平台的上方是人工修築的大平台,一頭立著二塊碑,橫著的紅字寫著天都峰,旁邊立著的是警碑,重敘一九七二年那場悲慘的大火。天都峰海拔1810米,是黃山三大主峰之一,由於正在封山保護植被,我們也只能在碑前留個影了。接著是趕往蓮花峰了,先是乾隆皇帝的字刻“觀止”,又見“果其然”,再是到了“蒲團石”。黃山的字刻有順、有逆,不小心念了來肯定會鬧笑話。
此時,從蓮花峰上下來的游客漸漸多了,一二百人的隊伍迫得我們讓到蒲團石上小坐。天都峰悄悄地躲進了雲霧。先有人大喊一聲,剛下去的游客一片呼應,覺得非常有趣。嗓音又響又長的同伴提議:“大家一起來,把天都峰前的雲霧喊走。”於是大家眾口同聲,運足了勁“喂——”,“喂——”……沒幾聲,雲真得散開了,對面淡淡的霧中可以清楚地見到“童子拜觀音”。高興之余當然是拍照,要把這個成果永久地留下來。
接著路隨峰轉,長長的階梯把我們引到 “蓬萊三島”、“一線天”。由於下山游人太多,我們紛紛開始減負加油,大家津津有味地啃著饅頭,喝著山泉水,談論著上山路上的興奮。乘游人稍稀,我們趕往玉屏峰,不一會我們就登上了文殊台。
玉屏峰海拔1716米,介於天都、蓮花兩峰間,峰壁如玉雕屏障,因而得名。峰前約200平方米的巨石平台,稱文殊台,玉屏樓依山而建,樓前人頭湧動,人聲吵雜。文殊台至峰頂36米,峰頂有巨石,輪廓像極了一個仰躺的臥佛,特別的肚臍是向外突出,不同凡人,故名為“睡佛”。岩上字刻較多,“一覽眾山小”、“江山如此多嬌”、“氣像萬千”、“宇宙大觀”等,氣勢恢弘,最高處應算毛澤東筆跡的“江山如此多嬌”了。游人如螞蟻爬上爬下,姿態各異地尋找著攝影留念的位置。被游人稱為國寶的迎客松在玉屏峰左側,破石而生,壽逾千年,似用鋼絲斜拉保護著。另有名松稱:陪客松、蒲團松 。蒲團松松冠盤曲於四周,然後平伸。松針簇集頂部,狀如蒲團。古人稱“蒼松三尺曲如盤,鐵干橫披半畝寬。疑是浮丘打坐處,至今留得一蒲團”。出口處又有一棵稍小的松木,稱送客松。文殊台平坦開闊,巧石眾多。台左有雄獅盤踞,右有白像蹬伏,獅像相距50米,故稱“青獅白像宇文殊”。由於當時雲霧太濃,我們不能在玉屏文殊台上見到附近的“童子拜觀音”、“松鼠跳天都”、“金雞叫天門”、“五老上天都”、“犀牛望月”等奇觀異石。
當時只有上午十點鐘,我們決定先解決午餐。若大的玉屏餐廳內,只有我們九人在盡情地享用快餐,暫時避開了外面游人湧吵的煩惱。湯足飯飽後,繼續趕路。
走下一個小坡路,迎面來了二個大學生模樣的小姑娘,問我們“蓮花峰有沒上過?”“還沒呢。”“下面的路不好走——非常險。”我們回問:“你們上去了嗎?”姑娘自豪地:“當然。”我們也自信地說“你們能上的,我們肯定也能上。”一會兒我們大家都鑽進了霧裡。
蓮花峰,海拔1864米,號稱黃山第一峰。古有“黃山蓮花天際開,輕霞勾出金邊來,月夜花開白如雪,星似露珠落蓮台”的詩句。一千多級的蹬道從蓮花溝至峰頂,不少路段是硬鑿嵌在峭壁上的,險峻異常,這真要感謝那些冒著生命危險為後人修路的黃山建設者了。現在的路比我們想像的要好得多,特別在險處都設了欄杆或砌出水泥護牆,只要不是自己往下跳,肯定沒有危險。但路很窄,只容兩人過往。不時地有下山的人群同我們逆流而行。快到最後一段了,我們紛紛整理行裝,把所帶物品一律歸入背囊,騰出雙手好上山。這段路是更陡了,後面的人只能見到前人的腳底,心中懸懸地不踏實。沒走慣山路的人常常手腳並用,四肢落地,盡量讓重心前移,防止摔倒。穿過如門岩孔,我們到了峰頂,四周欄杆的鐵鏈子上掛滿了有名的、無名的連心鎖或平安鎖。還有二個撐著傘賣鎖並代刻名字的,不停地吆喝著,但沒見有人去買的。我們逐步蠶食地占領了峰頂寶地,高興地拍了二張合影。不足的是大霧太濃,四周什麼也看不到。
下山比較輕松,可以舒緩一下微酸的腿肌,但也有膽小扒著擋路不敢下山的。一路碎步,倒也十分輕盈。“百步雲梯”上有我們九人的身影,“老僧入定”前有手拿小樹枝假充前景的朦朧山影。山路窄窄,人頭擠擠,各式服裝的游客在這裡集散。旋又上山,見有峰如巨鰲橫臥山崖,名“鰲魚峰”,頭顱內有洞稱“鰲魚洞”,峰上有“大塊文章”題刻。鑽出“鰲魚洞”,便是“鰲魚嘴”,觀游人出入如鰲魚吞吐,折而向山頂。在涼風襲襲的山頂,少坐片刻,分外的舒心。下午1點多,我們勝利到達白雲賓館。
白雲賓館地處山腰,距“光明頂”約500米處,擇此住所是為了第二天清早能在光明頂觀日出。大門入口處,風景如畫,從左側欄杆處可以窺見白雲景區的一角。近處松林茂密,遠處山頭如島,漂在雲上。右側有樓梯,下面是半個籃球場,四位酷愛籃球運動的游客玩得很投入。進入大門,右側是服務總台,牆上掛著表示三個不同時區的鐘,是星級賓館的標志。門口牆上告示牌上,預告著天氣情況,每天的下午就可以看明天的預報。左側是小賣部和咖啡廳,這裡的東西比山下的要貴五倍,但比其它地方要稍便宜。外面的風光透過咖啡廳的落地玻璃,迎面向我們撲來,抓住了我們的心。
住房是六人一間的,上下鋪位的鐵床,像學校宿舍,差別的是有一個單獨浴室。每個床位標價150元,一個只能收四、五個台的閉路電視。總的看來是由原來的標准房改裝而來的,這樣既可增加載客量,又充分利用空間,增加營利。
辦完了入住手續,各人稍作安頓,便又不安分。但是,酸酸的兩腿要求我們只帶少量的水和相機,我們又出發往白雲景區。穿過籃球場往西,往下走過木板階梯,踏過一座小石橋,便進入一條幽靜的林蔭石路。這裡的坡度較緩,所以松木挺拔向上,但樹枝只向有陽光充足的方向生長,甚至有的怪松只有半棵,另一半就像刀劈掉了一樣。這裡游人罕至,除了我們一行九人外,只有遠處潺潺的溪流聲。穿出樹林,豁然開朗,陽光偷偷從雲中鑽出,淘氣地灼得皮膚微癢。走在山脊上,左右兩側有著截然不同的風韻。左側山勢連綿如屏,壯闊廣博,山坡植被青青翠翠,一望見底。遠山層疊,圍出一個巨大的山谷。陽光直射,山風涼爽。雲霧越過峰脊,飄然下坡,輕紗縵舞。右側山峰林立,石壁崢嶸,怪石鱗峋,峰石如刀片壘成,鬼斧神工,深不見底。谷中霧氣彌漫翻騰,如大海波濤洶湧,忽兒撞擊峭壁,忽兒又漫卷而退。遠處纜車站的紅色建築,像雲中的仙宮,似真似幻。正前方高聳巨石的岩壁上,鮮艷金字刻著“臥石披雲”分外奪目。
繞過巨石又是一條向下的台階,到了一個平台處,有二張石台幾個石凳,同伴們開始貪坐了,忽然有人大叫“松鼠”,真有一只松鼠不知從哪裡竄出,在我們後方的台階上稍停,沒等調好焦距,它便輕盈地一竄,爬上了樹干,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興奮中帶著遺憾,我們繼續往下走。遠處光禿的小山頂上,清晰可見有一座奇石亭,石亭是用一塊塊沒有修理過的頑石壘出來的,粗劣簡陋中蘊涵著至美至強。小山頂四周根本無路,要把這麼多的石塊運上去,已絕非易事,更不用說再壘出個石亭,雖經風吹雨打而不動搖。山路如藤蔓,盤附在峰壁與岩縫間,移步景換,使人心曠神怡。回顧遠山,或清翠片片,或險峰迭嶂,更有峭壁懸崖上水泥棧道,欄杆被做成了藤枝攀卷狀,與道上游人彙成令人驚嘆的靈異絕景。再往前走,山色突變,剛剛還是陽光明媚,山霧已不知何時升起,濃濃地看不清稍遠一點的東西,道路兩旁只覺得黑乎乎的山石向上筆直聳立著。再過去便有一個山洞,部分是天然的,部分是人工開鑿的。在石柱峰腰上,有石橋凌空橫架在兩峰之間,橋之兩頭與打通的山洞相連,人行其上,仿佛登上虛無飄渺的天宮仙道,故名“步仙橋”。步仙橋下萬丈深淵,黑不見底。據說電影《藏龍臥虎》中,章子怡扮演的女主角曾在此跳崖。
踏過步仙橋,穿出小山洞,出來便見一奇石,如蓄滿墨的毛筆,筆頭部分或許更像一個仙桃。左側是一處觀景台,石台邊沿被鑿成巨型半環狀石沙發,可供20位游人同時坐下觀賞。此時天也放亮許多,不一會兒就有陽光下照,分外明亮。好奇心和撲朔迷離的風景引透著我們向下、向下。下方樹蔭中,石凳石桌隨意擺著,好像仙翁剛下完棋走開了。一路上聽不見周圍一點人聲,放聲大叫也沒人回應。又是一處“一線天”,潮潮的路面淌著水,一百多級陡峭破敗的石階讓人不免心虛,陽光被擋得嚴實,仿佛進入了山洞。出得一線天,便見一怪松,從根部分兩枝,斜跨在路上,有若婦人半躺半倚。
回來只能走回頭路,沒了來時的心情。原來輕松下跳的台階,現在是步步艱難,沒走幾步早已是前氣不接後氣了,衣服汗濕得可以滴出水來。真想自己可以變成小鳥,乘著山中升騰的霧氣向上、向上。我利用潛泳的心得,先猛吸幾口氣,再深吸一口,輕輕憋住,一陣小跑登上四五十級台階,倒也顯得輕松自在,引得同伴不禁贊嘆我的體力。天好像又黑了,大家急急趕路,真怕黑夜來臨時,還走在這山間。每走一段平路,可以稍稍舒緩一下,但下一段上坡路緊接而來,節奏倒也明快。終於又回到了“臥石披雲”處,這裡山勢偏高,所以天色較亮。涼涼的山風吹得汗衣冰冷地貼到背上,疲憊的我們終於趕回了白雲賓館。
晚餐是在天海飯莊用的,一分蛋炒飯帶一分湯,每人要十五塊錢,湯裡只有四根菜葉,大家也吃得不挑剔。飯後去“海心亭”聊天散步,讓熙熙的晚風洗滌我們的疲累。
海心亭共有二層,通過亭柱上的鋼條踏腳,可以攀上二樓。因為天色已黑,我們沒有爬上去。前方山谷中的微風,驅散了我們的汗意,也滌洗著我們的心靈。白天的興奮、疲累和暄囂已經逝去,剛才還在為賓館預報觀日出機會為“無”而失望,現在不知覺中已充溢著一種平靜、甜淡的喜樂。雲漸漸地淡去,露出了山頂的燈光。有人看見天上的星星,一顆、二顆,大家高興地數著。啊,這是個好兆頭——明天肯定有日出。大家回憶著以往的快事,並與同伴們分享,時間悄悄地在我們周圍飛馳。回路天光太暗,路面階梯眾多,更有路中央的樹杆,大家互相幫助,才沒有演繹“守株待兔”的故事。回到住處,便早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