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廈門不是一座城市,它是住著梵高和貝多芬的鄉村。
——題記
1
這是在廣州往廈門的空中客車上待機。
8點未到,晨霧籠罩,卻遮不住陽光的穿透力。
一小時多前,我把門一關,虎虎目送我的眼神被隔斷,從此它要獨自在家呆三天,我給它放足了貓糧和水,還有貓砂。

無數次設想過的這一刻,我終於要暫別它出行,如果能帶它上機,該有多好。
去年五一,目的地三亞,7點後,海航機拔離廣州地面一飛衝天,刺破了清早的寧靜。
時光何其相似,只是我們每次總有不同的目的地和心情。
我在機倉內努力回憶廈門在我腦海中被描繪的樣子,爭取不像去年三亞那樣,二十多年來對海南椰樹入海的印像被三亞落地那一刻無情地取代。
印像中的廈門,藍天無雲,陽光燦爛,天幕映襯著現代高樓和碧藍海水,有點悉尼歌劇院的味兒。
對廈門的計劃其實有過幾次,上一次是去年,想參團結果天公不作美而放棄。
廈門便此停留在那個計劃裡,其實更多對廈門的計劃是存在記憶裡的,以及對看了別人的游記後的神往。
出發前我曾經思考一個問題,我們在一座城市,為什麼要選擇別的城市作為旅行,作為放松的借口。
往深處一想,無非是逃離,逃離我們熟悉的一切,以及身邊的人,去哪個地方旅行,目的地和結果都是一樣的,只是過程可能有不同的心情。
有人說旅行的意義不在於目的地,而在於沿途的風景以及看風景的心情。
這話說得未免太好了。
飛機應該即將起飛,一小時後印像廈門同樣會被真實廈門所取代!
那個多次神往的古老聖地,那個分公司同事叫了多次如果去廈門一定找他當導游的現代城市,將會是什麼樣的呢?
開始神往。
2
一小時的光景,飛機著陸於廈門高崎機場,出機倉那刻,我來不及深呼吸廈門的空氣,就讓撲面而來的涼風刺骨了一下。
抬頭看去,別人都長衫長褲呢,我是短衫沙灘中褲和涼鞋,突然意識到我的穿著太不合時宜了。
想起特為此次出行新買的泳衣,最終因可能氣溫不適宜下水而沒帶上,此刻多少平衡了點。
擺渡車把乘客接離機倉送往出口,我按著A4紙打印帶來的交通指示,尋上了27路車。
沒有什麼交通工具比搭乘公交更能感受一個陌生境地的沿途風光。
車上空間設計感覺跟廣州何其相似,才發現原來是同一個廠產的車,突然對廈門就這麼多了份親切感。
27路車坐到終點站,仍沒有把我送到中山路我的目的地,不知道是攻略忽悠了我,還是路線更改了,但絲毫沒有影響我的心情。
路看著其實並不算破,但車晃得我有點神魂顛倒。
還是喜歡在馬路上走走停停的感覺,總算融身於其中。
眼前的市容,儼然一個三線城市,印像廈門的確在此刻徹底被取代。
抬頭能看到禿枝撐著火紅的木棉,廣州的感覺又增加了一分。

旅行的目的既然在於逃離,這熟悉的感覺到底是好是壞?
手上握的是機場順手取來的免費手繪地圖,不免有點簡陋,看兩邊路牌也相當模糊。
為了證實自己的方向感,抓了個年輕阿姨來詢問,出乎我意料的熱情。
我堅持著不再坐車,走完這半小時的路,甚至是一小時,也是旅行的意義。
幾次過馬路發現,行車方向沒有右轉燈,汽車跟橫過馬路的行人是同時的。
廈門的BRT跟廣州有點不同,它建在高架上,設計上或許比廣州更優良。

從中山公園外圍路過,遠看裡面有點古樸的風格,想先找著預訂好的投宿點入住,再出來逛。
途中挑了個帶有現炒的快餐店就餐,點了兩個海鮮,那精致的份量和相反的價格讓我明白,物價有時和經濟水平真的沒半毛錢關系。
飯畢,路過中山路步行街,一個安靜的城市,一條曬著驕陽午睡著的街道,想想廣州人身濟濟的上下九、北京路,廈門人未免太幸福了。
路經一間奶茶店,要了一杯QQ冰奶茶,除了黑珍珠,還有我喜歡的椰果,最主要是那麼大杯,還那麼便宜讓我比較有滿足感。
3
把行李往房間一放,梳妝休息了一個多小時,今天下午的計劃是去廈門大學,這個多數人的理想學府、戀愛聖地。
我們對於未知的世界總是充滿無限美好的向往,比如在我熟知的路程裡,1.5公裡的走班路都覺得很長,但在這一切都陌生的境地,我可以走很遠很遠,走到輪渡碼頭,沿海走到走投無路折回頭,迂回曲折一路拍一路走,直到廈大。
其間胃癮癮作疼,這是老毛病,其間還吃了一碗沙茶面,以前有過吃面就肚子疼的經歷,所以當胃越來越疼的時候,我無法判斷是凍奶茶還是沙茶面所賜。

草地上掉落的木棉,不知道哪位多情才子或佳人擺出來的“I LOVE YOU”陣勢。想起讀書時聽說過的有男生為了向女生表白,讓一棟樓配合著窗戶亮燈來擺這句字形,甚至還有捧著大簇玫瑰在宿舍樓下高喊口號的亦大有人在。
如果是我遇到那情景,會是什麼樣的反應呢。
應該先是不堪,然後幸福。
廈大的這塊草坪上的這組木棉花,是不是剛剛完成了一個使命?
突然有種傷感,為什麼如此美好的情節,自己沒在最美好的年華遇上。
那麼純白的時光已然逝去,我們永遠回不去了。
當轉了半天才轉了廈大一個角落時,我已經開始興致缺缺,開始厭倦,也許我出於傷感這不再的時光,也許是我本來就對別人的校園不感興趣,還也許是出於對美好的妒忌,總之我是不想再在廈大停留多一刻。

急匆匆的,轉身離開,一如當年的各奔東西。
偷偷回望了一眼,廈大這個門口有一條非常筆直的水泥路,兩旁是高大的大黃椰,球場上還是那麼生猛,完全不因誰的離開,誰的情緒而有絲毫的風吹草動。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我們當年的黃昏,是下課,吃飯,晚修,泡網,泡圖書館,多簡單多美好。
想見的人能朝夕相見,想說的話欲言又止,一篇日記,一張小紙條,裝載著無限心意,誰明了?誰明了?問明月,問清風。
拿起相機,按回放鍵,看了自己的面容,再環視了校園內一張張陌生的臉,我比他們滄桑嗎?我還像學生嗎?
工作多年來,只要在學生周圍我總會這樣問自己,看他們的皮膚,看他們的眼神,我真不比他們滄桑,甚至皮膚還比他們水靈著呢。
可是縱觀自己當年的時光,我真的有很大的不同了。
過去我對愛情向往,現在到了婚齡卻遲遲未決;過去我不會分析社會的面容和構想人生,現在我不但會把某些事物一眼鑿穿,還會認為只有賺錢才是王道;過去我很斯文很淑女,現在我經常說“媽的”、“NND”。
歷史和未來共同在推拉著我變得更惡俗,每一個從這裡走出去的人也即將如此,廈大能明白嗎?
在來時路的海鮮大排檔落座,餐具全是外包的獨立套裝,不設茶水,更沒有廣州的茶水涮碗筷的習慣。
服務員在收拾桌子,把桌上的殘羹冷炙和餐具全掃往一個收納器裡,劈裡啪啦響,就算是外包,也不應如此不顧食客的心情。
敵不過胃疼,終於吃了四顆老遠買來的胃藥,明知海鮮讓胃可能不勝負荷,但在美食面前仍然無所畏懼。
吃到了闊別一年的清蒸蟹,三亞的蟹味還在唇齒間,然這個再大也沒有那味,做法不同,海水不同,物種不同,心情不同,環境不同,原來味道也可以千差萬別。
早早回到旅館,胃已經不疼了。廈門的首日行在夜幕中結束。
突然開始想念我的虎虎,夜那麼深了,它仍未見到我,它吃飽沒有,會不會不安地叫呢?
走了很多路,呼吸了很多新鮮的空氣,逃離了熟悉的一切,終究還是逃不掉做夢的惡習。
4
廈門第二天的行程是去鼓浪嶼,這個被大眾喻為廈門最值得去的地方,昨天在輪渡碼頭與它遙遙相對。
退了房,步行十多分鐘就到了輪渡碼頭,人絲毫不少於昨天,我又開始暈人。
擠在浩蕩大軍中飄過隧道,這刻要開始上鼓浪嶼了,心情不免有點激動。
船身分為上下層,雙程票8塊,統一從島下來的回程收,如果上上層再加1塊,即時收。
原來乘船也可以像乘大巴那樣互相“體”貼著,間隔幾分鐘就一班,足以表明,廈門是個旅行十足的城市。
或許很多人慕名而來,或許很多人是來了不想走,走了又來了。
輪渡碼頭與鼓浪嶼碼頭並非直線距離,船兜了個彎路,幾分鐘後在鼓浪嶼碼頭停靠。
浩蕩的大軍湧上島,旅行團與散客充斥著不知道誰是誰。

上島後回望市區,終於發現了我描繪的“悉尼歌劇院”,原來廈門對外宣傳的最美一隅在此角度。

印像中的鼓浪嶼是尖尖的岩石,驚濤拍岸,才有鼓的氣勢。我善於望文生義。
而眼前真實的鼓浪嶼,更像是一個村莊。
小洋樓別墅與舊磚牆小矮房的各不相干,繁茂枝葉與繾綣藤蔓的和諧共處,把一憧憧影子抖落在西式咖啡館的屋頂,原來廈門的情調在於鼓浪嶼上。
在拍照的咖啡院子裡,突然發現一棵長滿紫紅色淺粉色甚至青綠色桑葚的桑樹,還落子滿地,樹就在入口處,裡面的吊椅有游人拍照,也有工作人員進出,為何伸手可得的桑葚竟然沒人摘?

小學的模糊記憶裡,回家途中馬路邊有一小塊田地種了一排桑樹,但那時的記憶似乎是桑藤,很矮,直接爬在農民加插的樹枝上,每到結果的時候,路過的學生總喜歡跑去摘來吃,酸酸甜甜的,那個年代,沒有那麼充足的零食,一顆桑葚也覺得很滿足。
頭頂就是這麼多顏色不一的桑葚,掉路面的讓踩得皮開肉綻斑斑點點,我不免心疼,也忍不住對樹流口水,終於摘了一顆來嘗,酸酸甜甜的,夏天放冰箱呆一宿,肯定很愜意。
一路上坡,鼓浪嶼的房子和道路原來都是建在山上的,只是歷史太長,開發得太徹底,感覺不出來是山了。
每個旮旯都有游人蹤影,除了一些小擺攤,很少見當地其他閑人,很多新房子都是閉著,可能是不堪游人的打擾,間中也有很多破舊房子年久失修的樣子,牆上和門口都長滿青苔和蛛絲。

每條小路都能找到小擺攤,無非是一些貝殼、珊瑚珠、帽子等飾品,這些東西對於常走批發市場的我,一點新鮮感也沒有,即使擁有,也不會戴。

回廣州後才明白,其實即使不新鮮,即使自己永遠不會戴,也應該買一串作為留念。
路上沒有賣水的,但有現榨果汁和土凍筍等當地特產,因為還沒吃午飯,我終於忍不住在一個煎豆腐攤前停下腳步。
5塊錢兩塊,耍上我喜歡的孜然和蔥花,香氣撲鼻,阿姨夫妻倆忙不過來,有些人給了錢終於等不及,要求退款撤了。

我很有耐性,也有足夠的時間,這是自助游的好處。
豆腐很軟,滾燙燙的十分好吃,煎豆腐我平時就愛做,可從來不知道可以加孜然,這個在廈門小攤上學來的錦上添花的做法准令飯前胃口就大開。
我的原則是往人少的地方鑽,在一條斑駁路面的小巷裡,沒有人跡,沒有嘈雜,突然不知身在何處。
轉了一個拐角,突然大路人馬浩蕩,小店門庭若市。
我在這裡吃了一個金包銀,這個當地到處可見的特產,其實應該是銀包金才對。

後來回廣州後,發現之前我的買家發給我的照片裡,她也在這裡買過東西。
這麼多路,我隨意走,居然走到了她曾經停留過的地方,是世界太小,還是巧合太多。
亦靜亦鬧,偶有幾聲零散的鳥鳴,這是一個適合安睡的午後。
在復興路上,有一邊牆上掛著很多油畫,售畫人也是畫畫人,坐在一端,我故作很識貨的樣子,走近欣賞,也翻看畫布,凝神一會,然後問價。
答曰200塊。
我沒有還價,也沒有問更多,因為怕顯膚淺。

油畫廊的對面是一套咖啡旅館,地基比較高,有幾級台階。
門口放著好多明信片,有普通的紙質,也有牛皮紙,用麻繩捆著。
我對牛皮紙比較感興趣,於是問價講價,老板說最多優惠一兩塊錢,我買了兩捆,交錢後,老板沒有給我少錢,只是額外翻了兩張不太漂亮的牛皮紙明信片給我。
我說你不能這麼奸呀,我們都說好的。
他說你不能這麼說我,這兩張也是值兩塊錢的雲雲。
突然才發現這個老板就是對面畫廊的售畫人。
跟他聊,得知旅館也是他的。
舊世紀的油畫風、油畫明信片、西式咖啡旅館、畫畫售畫的中年老板,復興路上的一場文藝復興。
臨走前征得他同意拿了一張牛皮紙小卡片,一看原來是他的旅館名片。
在回廣州後我又發現,我那個買家發給我的照片中,有一張就是這個店門口,連我取名片的盒子都能看到。
我不禁笑自己,面對文藝人,竟變得小心翼翼。
我說,回網上幫你多宣傳宣傳。
老板說好。
在鼓浪嶼上,像這樣的古色古香中西結合的裝修風貌隨處可見,如果整個島都是刻意的裝整就沒什麼太大的參觀價值。
一路往上,除了新建或新裝修的小洋樓,仍然有很多民居,很多居民居住在這裡,沒有時尚沒有浮華,為這個旅游地帶保留了很多人文氣息。
還有個音樂學院座落在這裡,這是一個培育靈感的聖地。
小山頂有大草坪,樹上開滿了各色花朵,往上望,還有更高的一個頂,上面有收費景點,我對此無興趣。
旅行團在草坪歇腳,旁邊有小吃店,才想起我仍未吃午飯,小店的衛生條件有點讓人擔憂,不過也顧不了那麼多,點了個湯粉和煎牡蠣雞蛋餅匆匆解決。
三叉路口上有流浪歌手賣唱,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我開始下山,順著路牌指示隨便走,不知道前方是什麼景點,也不知道偏離碼頭有多遠。
沒想到走到了海灘,真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不過水很髒,被浪拋來拋去的浮游物充斥著岸邊。

游人如鯽浮於沙灘上嬉戲或玩著氣墊船,沒見游泳。

我脫掉鞋子,剛一下水馬上彈起來。
真是透心涼。
四月的廈門真的不比四月的三亞。
又開始懷念三亞的海,即使不會游泳,泡著也異常愜意,那才是真正跟海接觸。
我提著鞋子走了一會,沙子不夠細,踩著不夠細軟。
側頭發現,太陽已經西斜,黃昏的海一定很美。
路上有小賣部,也有燒烤,一路走一路停,偶爾吃小吃,一改以往爬山很累的印像。
走完海灘,忽遇一美術學院。
突然發現那個買家相片中懸崖上出現過的曼陀羅,淡黃淡黃的,正高高的縣掛在美院門前台階的一角。

其實這花真沒什麼特別,應該是傳說中的喇叭花,不過它的名字很美,從小就只見其名不見其貌。
它還有一種相遇之美。
我們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遇到同一種花,仿佛真的曾經相逢過。
破舊的道路在民居間穿梭著,高高低低曲折迂回,我不知道這裡的居民平時生活要不要下山到市區裡去,未見大型超市、集市,亦未見大型食肆,這裡的生活設施如何未見一斑。
時間太短,對這個與世隔絕的鄉村式島嶼沒有足夠的時間去讀透,真是遺憾。
有這樣一戶人家,門就這樣敞開著,裡面有個小天井,地上有一個手磨豆腐的小石磨,水槽上還滴著水。
旁邊地上放著水壺、水桶等生活雜物,沒見人影,我就這樣坐在那裡,竟有點像闖進了武俠小說裡的民居,也仿佛那年放學後坐在門檻等著家人回家的孩子。
時光真的會流轉嗎?我們竟能自覺地在同一空間同一時間裡,穿越兩種情景。
途中像這類型的溫馨小店也很多,都是有才的店主親手制作,各具特色,進門的時候,發現店主休閑自在呆在電腦前,不像營業,懶洋洋的既不打招呼也不過來導購,不怕你不買,也不怕你偷走,一副你“愛買不買”的樣子。


這跟昨天我所遇到的熱情截然相反,不過正是這種看似冷淡的態度讓我悠然自在。
或許店主長年累月安居這裡,每天遇游人無數,看的人多,買的人少,久而久之,也就態度冷然。
也或許店主本來就不以這個為生,小手藝只是興趣所在,用於陶冶情操。
這一切無一例外地,都在傳遞著一種生活理念:悠然自得,與世無爭。
曾經我的夢想是閑雲野鶴,一杯咖啡或清茗,一台無線本本,裝著一個歷史久遠的個人主頁或人氣、內涵深厚的論壇,可以隨處走動,在陽光溫潤的午後,寫寫小文發發呆,養貓種花,聽鳥語聞花香。
可如今,當我可以放棄工作來全職潛心小店的時候,當我可以選擇睡到自然醒的時候,我開始退卻,我不知道我恐懼什麼迷惘什麼,是創業的方向,還是人生婚姻道路的選擇,甚至乎是我天生就是喜歡折騰過程中的成就感。
這些我都不得而知,原來人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時刻都在改變。
我甚至無法預知,廈門之行能否給我帶來預期的靈感。
下到山腳,太陽已經完全被擋住,我朝著早上上來的另一個方向回來,海邊有一條很長的堤壩,靠海那邊有大理石扶手,另一邊安置了很多長椅,坐下時才發覺累餓交迫。
翻開地圖來看,環島差不多讓我走完了。
江面很多歸來的魚船,開始漲潮了吧,水面浪趕浪,有個女人就這麼一上一下的被海浪拋著在魚船一頭織著網,絲毫不受起伏的影響,換作我非暈不可。

靠近碼頭的地方,又遇煎豆腐攤,我又要了一份,還是那麼好吃。
黃昏後的熏衣草更顯寧靜和深沉,這是一個夢幻境地。

5
回到市區坐車到早已預定好的新投宿點,那個號稱梵高重現的家庭旅館。
在燈火通明的夜幕中下車,馬路另一旁是海,堤壩上停著很多出租的黃色多人自行車。
穿越馬路,往地圖上指示的方向走。路口是一間很大的露天海鮮酒樓。
走了200米燈火明滅幽靜得偶有蟲唧的小路,確定了門牌,這個離海邊近的位置讓我甚是滿意。
一簇簇杜鵑探頭出牆來,有些殘舊的鐵窗門輕扣著沒有上鎖,能清楚的看到裡面敞開的廳和射出來的燈光。
我輕推開杜鵑花簇擁著的鐵窗門,裡面有一條大狗,不過並不吠,正溫順的躺在原地,似乎來人完全與它無關,原來連狗都習慣了人來人往。
我在進到廳門前大喊,有人嗎?
異口同聲兩個女聲傳出來,有。
廳不算大,燈光很清幽,木茶幾前有個小個子女人在用小本本上網,她束著一頭黑亮的長發,穿著褐色大格子衫,套著一件牛仔外套,格子衫看不清是麻還是棉,我有點職業習慣條件反射般揣測著她是否也喜歡休閑風。
她後面的木沙發上,有個低著頭頭發遮住臉的女孩正編織著腊繩和五顏六色的小石子飾品。
我問,那是出售的嗎?
她說是的,80塊一條。
廳內還有書架、盆裁、雕塑和帽子等其他生活雜物,看著就很有家的感覺。


我喜歡這樣隨意的情調,不喜歡酒店式的干潔冷漠。
格子衫女人讓我補足房金,辦登記手續,另一個女孩隨即帶我上二樓。
打開門那一剎,我看到的窗簾不是我預訂的時候圖片裡的深紫色,有點意外。
預訂的時候有點嫌棄深紫色,因為人滿為患,沒有其他色可選,將就著,沒想到現在真的沒有出現深紫,而是淡西瓜紅。
不知道這是主人特意為之,還是時間久了,圖片已經久遠,實物已經隨入住的人流換了又換。
價錢公道,房內置物簡單,一張標單床,左右各一個床頭櫃,兩雙拖鞋,一台電視,一台空調,一個鼓形瓷椅,還有一張小沙發和一張茶幾式小圓桌,這就是全部物品。

兩扇大窗和一扇小窗,按預訂時客服說的,推開窗即景。
的確如此,對於未知的世界,隨處都是風景,何況視野夠開闊。
我把東西卸下來,到二樓的廳裡轉了一會,一層就兩個房間,總面積不大。
廳有一張舊皮沙發,木茶幾,邊上有一個書架,放著一個石膏像和很多名著,還有很多雕塑藝術類的書,預訂的時候就是因為老板娘是學雕塑藝術的,故而選擇之。
在書架的最底下有幾個相集,我摸了一下,有點塵,看來這些書真是天書啊,沒幾人能看懂,匆匆如我,也沒時間來得及細讀。
隨意揀了兩個相冊和一本書,回房間裡看,發現照片都是很久遠的年代,上面的女人跟樓下那個上網的很像,莫非這是傳說中的老板娘?
突感失敬。
再把書放回去時,去陽台裡想看看這個角度的夜,不過滿眼都是攀爬在在陽台上的杜鵑。
已經9點過,決定晚飯就去來時路口的那間海鮮酒樓,吃一頓悠然豐盛的晚餐。
洗刷過後,寧靜的夜恬淡如水更顯清涼,我盤腿床上整理著白天掏來的油畫明信片,貼上郵票,突然看到幾張亞運和海心塔的圖,開始有點想念廣州,我是宅得發霉也不覺累的戀家的孩子。



在小圓桌撐著睡意寫完,越寫越簡,因為我發現我想寫的一大片文字這小小的面積根本無法容納,字跡也潦草著,真辛苦她們辨認了。

6
收拾好行李,在退房時間前下樓,從廳門口路過繞到格子衫女人旁邊准備退房,她一抬頭看到我,哇了一聲,接著說,亞麻連衣裙,我很喜歡亞麻。
我目瞪口呆,在背光的廳裡,隔著2米的距離,她就能一眼看出我穿著亞麻料子的衣服。
僅因為一條裙子,仿佛讓我們一見如故,我以為藝術的人都很難打交道,因為我上不去那個高度,沒有共同話題。
通過聊天,我印證了她就是老板娘的猜測。
我還問了昨天我見有一處街景寫著市花三角梅,可為何見著的都是杜鵑的問題。
仍然在編織著小飾品的女孩回答說,你是廣東那邊的嗎?廣東都稱杜鵑,我們稱三角梅。
三角梅,看花形其實挺貼切的,原來我不怎麼愛的一種學校、天橋、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花,現在因為它新鮮的名字而增加了幾分懷念價值。
仍未離開,已開始想念。
而我和老板娘的聊天,都圍繞在穿衣風格上。
她說很喜歡亞麻,之前在淘寶店看的都很貴,手繪的,好幾百塊,想自己買回來手繪。
她讓我留下我的店址,於是我華麗麗的就在便簽上寫下來了,順便還寫了幾張留言貼在留言牆上。
她馬上順著我寫下的網址打開,又給我制造了一份意外。
她說,這個店啊,我之前看過。
有時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真的無法解釋,比如昨天買金包銀的地方,比如復興路上賣明信片的地方,又比如老板娘說之前看過我的店。
短短的閑聊間,老板娘抽了兩根煙,那煙是白色的很細,我不清楚是什麼煙,似乎也沒聞到什麼味道。
她看了幾遍我的店,說喜歡這條短褲,喜歡那件中袖長衫,還喜歡那條長褲裙。
甚至問如果現在下單是不是你回去馬上就可以發貨了?
我不敢停留過久,因為我也是個話嘮子,我怕自己太過小心翼翼或口若懸河。
我希望把我印像中的藝術家保留在一定的高度上,不要隨意去侵犯去改變。
藝術對於我來說,是一種虔誠。
院子很舊,到處充滿藝術氣息,陽光就被三角梅稀釋著灑在這殘舊的木椅木桌上,而我想把一切都定格在這裡,包括我的面容和心情。
7
離開這個小屋,我到了馬路對面的海邊,又看到昨晚的多人自行車。
今天的風有點大,海浪也是一級接一級。
離海邊如此之近,雖然海水不算藍,但沙比昨天鼓浪嶼上的細,在燦爛陽光下白得耀眼。
我走在很長很長的一條木棧道上,彎彎曲曲,從這頭看不到那頭,從那頭走不到這頭。
讓我做一回頑皮貪玩的孩子吧。
我想起卓亞君的《洛麗塔》,幾年來百聽不厭的歌。
沒有紅舞鞋,但我有一條紅裙子。
赤腳走在積滿碎貝殼的岩石上,被扎得亦步亦趨。
早已過了17歲,我仍然憧憬愛情嗎?
我坐著飛機到海邊,可是為了找誰呢?
海水依然冰涼,把碎貝殼和粗沙粒都衝上岸邊,又卷下去,如此反復。
我想尋的鵝卵石被海水衝得面目模糊,來不及看清撿起就被再次衝下去。
面潮大海春暖卻看不到花開,是一種卸裝,還是迷惘?
我的心事我的思想我的靈魂,被海水卷走,或藏身於岩石隙或貝殼裡了嗎?
我們都看不到自己了,除了海平面。

在木棧道上吹風,爬上碉堡以居高臨下看海,側聽海浪拍擊岩石,彎腰撿水裡稀缺的貝殼和鵝卵石,扔石子試圖把自己也扔到海裡去,賴坐在海灘上曬含有海水成份的陽光……
一整個下午,徘徊在木棧道與海灘之間,時間一秒秒被我雕刻在沙灘上。
我很用力的寫字,可痕跡很快就被沙淹埋,後來把干沙撥開寫在濕沙上,就清晰可見了。

我試圖抓起一把沙子,印證抓得越緊漏得越快的名言。
結果發現放得松漏得快,抓得緊漏得慢,甚至有幾回我還能完全抓緊不漏。

潮已經慢慢漲上來,原來我走過的碎貝殼的岩石路,已經伸入海很深。
那艘被綁在岸邊的破木船也已經被潮吞下在水裡游了一會了。

沙灘上走來兩條狗,如果狗也懂得情感,它會不會孤獨。
誰又是它的洛麗塔呢?

木棧道邊上有一對石椅,是雕出來的椅子形狀,上面非常圓滑,不知道被多少人坐過磨成了這樣,也不知道歷經多少風吹雨打紋絲不動的屹立著,守在這裡眺望著海平面。

木棧道上人來人往,有成雙成對,也有形單影只,甚至還有外國游人。
他們都從哪裡來呢,一個人旅行是什麼感受?

遠處的貨輪由遠及近,逐漸消失。
海仍是那片海,寬闊得容易讓人迷失。

如果廈門能讓我搬回去一樣東西,我希望是這張石椅和我眺望著的這片海。

本以為就這樣呆著到晚上去機場,突然有個想法,時間還早,不如沿著反方向走走看。
於是選好了路線,准備去一個叫椰風寨的地方,因為這個名字美。
車奔跑過十多站,沿途的風景很美,人少,干淨,那才像是游泳的海灘,有點異國風情。
終於聽到報站響起,我從後門下車。
遠遠看著下面熱鬧非凡,原來這裡也是個鬧市,有跳樓機、海盜船、旋轉木馬等刺激的電玩,尖叫聲和廣播聲充斥著。
想起三亞的廣場,晚上坐在草坪上乘涼,看著跳樓機上一驚一乍的人,聽著廣播裡口齒不清的助威聲音,那一刻讓我真切的感受到,那就是生活本來的面目。
再往前一點就是白天泡過的亞龍灣,白天歇業的燒烤攤已經上來了,路邊一排排燈火,聽著海潮的聲音,是人間,還是天堂。
廈門也有這樣的夜晚嗎?可惜時間太短,在幾個小時後就能目睹的夜景,而我必須離開。
8
夜幕開始降臨,找著離機場近的車,等待,離開。
沿途還有很長很長的海景,原來廈門的現代感是在這一面。
一個城市再小,也有它自己的內涵和生命的沉澱。
如果不是這個突然的決定,我無法目睹廈門的這一面。
它被特區的開發包裝著,但仍然未有足夠的資源來支撐海邊的需求,比如如此美的海景,沿海這一帶沒看到大一點的酒店,也沒有多些溫情的家庭旅館。
往前走進入市區,帶有商業味的現代化的廈門藏在這裡。
下車找著機場路線,然後就近餐館吃了個飯包,第一次聽這名字,第一次見飯也能用木盒裝而且用橡筋透明膠捆起來。

看托盤上的宣傳紙描述說是台灣有幾十年歷史的快餐。
無非就是一些淡而無味的肉和鹹菜的雜合,很艱難的吃完。
跟真功夫一樣的模式,雷聲大雨點校
離開餐館,往SM城市廣場站走,這個在前天來時就聽報過站的地方,廣場中間被一條馬路隔開,兩棟樓都寫著兩個大字母。玻璃櫥窗外能看到一些化妝品牌的名字,原來是個高檔商場,用如此拗口的字母來命名一個城市中的高檔商場,不懂英文的老百姓也會念嗎?實在不解。
SM負一是沃爾瑪,突然想帶點特產回去,以表示廈門我來過。
算好時間,只挑特產,其他不多看。
提著一大袋東西,順利等來車,人越來越多,離機場也越來越近。
下車的時候,是在機場外圍,正好看到一架飛機起飛。一看時間,似乎趕不及了。
於是提著大袋東西跑起來,私車來往著,邊跑邊想,如果有人好心載一下,那多好,哪怕只有短短的一段路。
幸好離大廳不算很遠,去打印登機牌的時候,仍未到時間登機,這才松了一口氣。
飛機晚點,而歸家的心情總是那麼急切,以致我來不及拍下停留廈門的最後這一刻時光。
9
波音737整個飛行過程中,我都能清楚的看到地上的燈火,時而一條條帶子,時而斑斑點點,如此優良的可見度讓我一度懷疑是不是飛得太低。
我時刻保持清醒著,看這高空夜幕下的人間溫暖,仿佛我不曾離開。
廈門開始沉睡了嗎?
不管是三亞,還是廈門,我總是選擇清晨落地,而夜幕的時候離開,選擇這樣的時間,早上來靜悄悄的不打擾,晚上離開也靜悄悄的,不起波瀾。
吃過機餐,包含一盒涼茶和一小袋蘇打,廣播說開始降落,燈火反而逐漸迷離,天氣這邊不及那邊好。
都說南航服務如何如何,可是自來程上機那一刻,我沒看到空姐列隊歡迎,沒看到微笑,甚至沒喝到可口的熱咖啡或奶茶。
更加懷念海航的微笑和三亞著地的溫度。
降落過程中,一會燈火清晰,一會又迷離,感覺忽高忽低,不知什麼時候,我竟然睡去,直到機輪著地一震我才從夢中驚醒。
終於現身白雲機常
廈門的這次計劃在這一刻總算是實現了。
打開家門,虎虎的飯碗裡所剩無幾,我不禁心疼起來,假如計劃有變,假如我晚一天回來,它豈不是要餓肚子。
我就這麼把九個月的它扔在家三天,越想越殘忍。
在我轉身放行李的片刻,它急切的叫著,出來後咬著我玩,我一轉身又狂叫,仿佛要把它這些天的情緒發泄出來。原來它懂得我的離開,不知道它是怎麼度過的三天兩夜。
10
第二天上班,早已不見了木棉的身影,樹杆上都長滿了綠葉,天橋上的杜鵑也開得燦爛招遙
氣溫相差一點,花期已不再。
廈門與三亞一樣,是一個值得細細回味,然後記錄下來的城市。
寫下來才不怕遺忘,騰空腦海,才會有更多空間來裝載其他。
每一座城市,每一個地方都有好多面,每一面都如此獨特,置身於其中,看不清其貌,離開後,才會越來越清晰。
有些清晰記憶,開始於離別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