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清晨去,短短的二十四小時裡,比卡內爾(BIKANER)--沙漠王國的故都,用它那大理石上撒歡的聖鼠,城堡裡包銀的大門,和著耆那教徒的白衣,調弄出了我心中印度彩虹的又一層--比卡內爾色。*****崇拜老鼠的地方*****
破舊的公共汽車上,我聚精會神地看著前排男子整理他的纏頭(TURBINE),卻怎麼也搞不清楚那長長的一塊布,是如何變成皺褶繁復的渦輪形狀。印度西北的大沙漠裡(THAR DESERT),幾乎每個男子的頭上,都高踞著這種皇冠般的東西,在他們黝黑的臉上增添了一種不自知的莊嚴。不像其它地方的色彩繽紛,車上男子的纏頭全為鮮艷的黃,也許是巧合,也許暗喻著共同的什麼東西,比如信仰,我亂猜。車正開往德薩那克(DESHNAKE),一個離比卡內爾城(BIKANER)30公裡的沙漠小鎮。盡管穿著拉賈斯坦風格的夏爾瓦卡密茲(SHALWAR KAMIZ,南亞傳統女裝),可我還是成了全車人的焦點,一個獨游的異國女子,在哪兒都會引人注目,更何況這少有外人的沙漠深處。有人問我去哪裡,我晃晃手中的旅行指南,未及作答,全車人異口同聲:“卡爾尼·瑪塔神廟(KARNI MATA)!”。
就是為了這個卡爾尼·瑪塔神廟,我乘了一夜的巴士從普什卡(PUSHKAR)趕過來,可真到了大門前,反到猶豫起來,不為別的,只為進廟要脫鞋,其實脫鞋是進入所有印度神廟的規矩,但這次有點特別。最終還是咬牙進去了,剛幾步,就看見了它們,扶老攜幼,成群結伙,在滿鋪著白色大理石的庭院裡閑逛。我立刻僵立在那裡,直到一個祭司跑過來問怎麼回事,我指著那一團團的灰色不作聲,他笑了“是聖鼠(KABAS),它們會帶給你幸運的。”我知道,可我怕那嘴尖牙利的東西爬上我的腳背,盡管那是幸運的像征,更怕不小心踩上兩只,血污了腳事小,害了附在它們身上的靈魂事大,更何況還要拿出等同鼠體重量的金子作賠償,我真的怕。祭司有點無可奈何,別人都是千方百計想碰聖鼠,偏我要躲。他讓我找有陽光的地方走,鼠怕熱。於是我眼盯地面,小心翼翼,一步三停地朝廟裡蹭。
據說卡爾尼·瑪塔是一位生活在十五世紀的印度教女祭司,為女神多爾噶(DURGA)的化身,專門保護貧苦人。曾有一個母親抱著死去的兒子來請求她讓其子復活,於是卡爾尼瑪塔會見了死神亞瑪羅阇(YAMARAJA),但死神拒絕了她的要求,因為那孩子的靈魂已經選擇了另一個身體,轉世而去。卡爾尼·瑪塔一怒之下宣布所有治下的拉其普人(RAJPUT)死後,靈魂將不去死神那裡報道,而是寄存在聖鼠身上,直到重生為人。於是人們用紅色沙岩和白色大理石建起了一個老鼠天堂,一個信徒死後靈魂的避難所。六百多年來,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信徒進廟膜拜。1927年,印度流行鼠疫,死者無數,只這裡平安無事,都說是因為敬鼠得的善報,廟裡香火更盛。每年春秋兩季還有盛大的宗教儀式,屆時人山鼠海,熱鬧非凡。
過了第二道石門,就是內庭,四周,散放著許多直徑一米以上的盆盤,或裝著牛奶清水,或谷物椰肉,有個小點的盤子裡居然滿滿的裝著沙糖,圍著享用的全是毛絨絨的小囓齒動物。看它們那副理所當然從容不迫的神情,要是穿上紅襖綠褲,整個一個中國傳說中的老鼠娶親,只是吃相有點不佳,盆裡盤外隨便亂坐,還有洗牛奶浴的呢。祭司告訴我廟裡共有十萬只聖鼠,其中兩百多只是白色的,代表未來的苦行僧(SAHDU)和祭司,如果見到,上上大吉。看看周圍,盡管聖鼠成群,但怎麼也到不了十萬之數。祭司說現在太陽出來了,大多數老鼠已經回洞,要是日出日落前後,廟裡的所有地方都會擠滿這些小生靈,於是我開始想像面對十萬老鼠的情形:一片波濤洶湧的灰色海洋,波谷浪尖,全是尖嘴利齒,還有毛絨絨的長尾巴,罷罷罷,我還是放棄這讓人心驚膽戰的想像吧,不是個中人,我可能永遠理解不了他們的信仰,所有的只是臆斷猜測,只是用自己的價值觀去評斷他人,而這正是我旅行時一直竭力避免的。
正中的聖龕前擠滿了信徒,走過去想看看裡面供奉著卡爾尼·瑪塔神像,誰料整個聖龕是在一個矮小的密室裡,非印度教徒不得入內。祭司看出了我的失望,讓信徒們留出一條通道,以便我在門外能遠遠地瞻仰一下。聖龕只有一米多高,裝飾著花環和朱砂,小小的兩扇銀門緊閉。門前一個大銀盤裡堆滿了谷物椰肉糖片香蕉,幾只聖鼠悠然散步其間,偶爾吃上兩口,信徒們捧起鼠碰過的食物,放進自己嘴中,那代表著無上的幸運。乍一看這情形有點受不了,再一回念,如果相信這些聖鼠是靈魂的化身,與其同食和與朋友一起吃飯有什麼兩樣呢?這麼一想,原本渾身緊繃的我也開始放松。祭司打開了那兩扇銀門,讓大家瞻仰卡爾尼·瑪塔神像,信徒們一陣騷動,我卻退了出來,比起滿是精美雕刻的廟宇本身,小小的神像實在有點粗陋。
除了外牆是紅色沙岩外,廟本身全部用純白色的大理石建成,分內外庭,外庭裡也有許多側殿和聖龕。整座廟宇上空覆蓋著羅網,以保護聖鼠不被鷹隼們叼去。除了鼠外,廟裡還有很多鴿子,一起享用著信徒的供奉,據說鴿子也是女神的隨從,和鼠地位相當,但看起來信徒們更偏向鼠一點。出人意料的是,地面極其干淨,看不到一點鼠屎鴿糞的痕跡,看來聖物就是非同尋常。廟裡到處都是花飾欄杆,連廟基台階都裝飾著大理石蓮花垂飾,小老鼠們就在花飾間捉著迷藏,打著秋千,消耗著過剩的精力。最美的莫過於神廟大門門樓,整整一座純白大理石雕刻的印度版伊甸園,正面,深浮雕的玫瑰花似乎正在盛開,女神衣褶優雅散步花叢;側面,天鵝展翅欲飛,戎裝武士持劍守衛;門楣上,生命之樹枝繁葉茂,聖蛇蜿蜒而上,小鳥翻飛歌唱。石頭在巧匠的手下似乎有了生命。大門本身由純銀打造,刻滿了各種形像的聖鼠和多爾噶(DURGA)女神,還有笑容可掬的像頭神加那西(GANESH),印度人頗有幽默感,龐大的像頭神的坐騎居然是--小老鼠。整座門樓和大門由比卡內爾王公岡噶·辛格捐獻。卡爾尼·瑪塔神廟,是我在印度西北部漫游的三個星期裡見過的最美的印度教寺廟。
廟前有個小小的廣場,還有幾家雜貨鋪,坐在其中一家的檐下,一邊喝著可樂等車,一邊與店主閑聊。店裡堆滿了各種印度甜食和油炸巧果,忽然起了個念頭,問店主:“你這裡有耗子嗎?”,店主笑了,用下巴指指廟的方向“沒有,都在那裡面呢。”“不會出來?”“不會,為什麼要出來?裡面的生活更好。”我點頭,又疑惑鼠們怎麼想,到底是樂土還是衣食無憂的監獄?再一轉念,笑自己無聊,在一個過條街都人人喊打的世界裡,有那麼一個地方,被喂養著,被尊敬著,被膜拜著,不是樂土是什麼?而信徒們,能親眼看到往生途中的暫居地,比起虛幻的地獄天堂,總讓人信服的多,這一點,我不能不說比卡內爾人是聰明的。至於自己,相信以後一看見老鼠,就一定會想起大漠深處美侖美奐的大理石雕,想起清晨陽光下的灰色鼠群,想起卡爾尼·瑪塔--世上唯一崇拜老鼠的神廟。
圖:卡爾尼·瑪塔神廟大門門樓
崇拜老鼠的地方
城堡和王公
兩兄弟的耆那教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