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游鳳凰-----湘西游記

作者: 陌上

導讀仲夏之日,與好友飛兒結伴同游湘西鳳凰。 這鳳凰古城的由來,按《從文自傳》中的說法,“只由於兩百年前滿人治理中國土地時,為鎮撫與虐殺殘余苗族,派遣了一隊戌卒屯丁駐扎,方有了城堡與居民”。這次旅游中遇到的當地林老師,更詳細地解說了為何叫作“鳳凰”:當初屯兵於鳳凰山上的黃絲橋古城,只為居民日增,黃絲橋供水不足,才舉城東遷,於是,在沱水邊� ...

仲夏之日,與好友飛兒結伴同游湘西鳳凰。

這鳳凰古城的由來,按《從文自傳》中的說法,“只由於兩百年前滿人治理中國土地時,為鎮撫與虐殺殘余苗族,派遣了一隊戌卒屯丁駐扎,方有了城堡與居民”。這次旅游中遇到的當地林老師,更詳細地解說了為何叫作“鳳凰”:當初屯兵於鳳凰山上的黃絲橋古城,只為居民日增,黃絲橋供水不足,才舉城東遷,於是,在沱水邊便有了“鳳凰”古城。

因著假期的關系,比飛兒早了三天抵達鳳凰小城。於是,白日裡就拿著張地圖,滿城地四處亂逛,或是到附近的景點,爬爬山,看看青山綠水環抱中的苗寨風光,在谷底清澈的溪流中赤足撲通撲通地趟水玩;夜晚就坐在“古城守望者”酒吧,對著水聲潺潺的沱江,喝咖啡看風景上網,感受著沱江清涼的水氣從窗口慢慢地滲進酒吧。

就這樣,在小城生活了三天,才漸漸品出點味道來。

鳳凰城因其極富人文色彩、有著豐富的歷史和文化而著稱。其實,所謂歷史、所謂文化,大多是書頁裡的、字句間的、人們記憶中的,這麼多年風雨,有多少風景永遠不再回來?閑閑地在青石板街上走著,並不期待什麼,只想看看那些沒有刻意去維護、卻經歲月消蝕依舊能留存下來的東西,看著古城人慢悠悠地生活著,想著沈從文筆下那人人盡著自己本份作人,卻總被“天”作弄的邊城。這生活、這風味是我未曾經歷過、也不會有機會親歷的。遠遠的、隔著一層地看著、想著、體會著,這小城便有種恬淡悠然的美。

6/25

今天是個好天氣,天陰著,卻沒有雨。清晨起來迎著習習涼風在沱江邊漫步,聽著當地人“杵杵”的捶衣聲,看著水霧彌漫的吊腳樓群,心情格外輕松,也許是因為今天飛兒要來了。

從寄住的“望江亭”客荘,踏過沱江上跳跳岩的石墩,步上北門城樓,沿著褐紅色的城牆向東門城樓晃去,這段路是整個小城中我最喜歡的。

清晨的涼風拂起我的發梢,一個人躑躅城頭,看著褐色的飛檐伸展向鉛色的天空,任思緒隨風紛飛。忽然驚覺,自己已在城頭上來來回回晃了很久了。不知城頭下的游人,是把我也當作這風景的一部分,還是覺得我是取景框中多余的一部分?

看看時間還早,估計飛兒的汽車還有兩個多小時才到,於是,沿著已走了很多遍的青石板街,向城中的沈從文故居走去。既然來了鳳凰,我總是要去那裡看看,再買本蓋上沈故居戳記的《邊城》,好在夜深人靜的客棧中讀給飛兒聽,然後回來把書送給另一個好朋友。

和當地的消費水平相比較,花20元看這三、五間舊屋,實在是價格不菲。宅內除了幾張舊床舊書桌,值得看的就是牆上的照片和文字了。看著那些黑白照片,重溫沈老的一生,照片中的那個人,以及他的文字,給我的感覺正如沈老的姨妹張允和在其墓碑上的撰聯:“不折不從,亦慈亦讓;星鬥其文,赤子其人”。在沈從文15歲離開家鄉前一直居住的小屋中,我細細地拜讀了掛在牆上的沈的手稿,實在愛極了那一手漂亮的小楷。《如何寫游記》比較學術化,似乎對我寫游記沒有太大的幫助;《人生石板路》中敘述那一派清波對其一生的影響,引起了同樣痴愛著水的我的深深共鳴,只可惜我幼時生長的小城沒有這樣的清波來陶冶我的性情。

不知不覺在那間舊屋中已消磨了一個多小時,於是,挑好了書,慢慢踱出大門,又來到街上繼續轉悠。

“小姐,乘船去桃花島吧!”一個當地人來拉生意。其實我已經訂好了下午和飛兒游桃花島的船,於是隨口答道:“不了,今天想在城裡逛逛。”

“你都逛了好幾天了… …”一句話讓我暈死,看來我沒有作間諜的天賦,才在一個地方呆了三天,就被人給盯上了。

回絕了船夫,繼續在城中轉。應該是上班時間了,可家家戶戶都敞著門,人們悠閑地捧著碗,不知吃的是早飯還是午飯。這樣慢悠悠的生活節奏,是我所羨慕但並不向往的,因為很清楚自己狂燥的心很難長久地安於這種平淡寧靜的生活。

正沉思著,飛兒的短信來了,於是匆匆趕往約好碰頭的大使飯店,從此,我的“地陪”生涯便充滿了樂趣,飛兒已在網上發帖盡訴,特摘錄如下:

“1、剛下中巴,找不到‘漫漫游’,我就發短信跟她說我委屈些,自己漫漫游過來吧,結果等我游到了,她還沒有到,我起初以為她還沒有出門,結果她告訴我她走錯方向了;

“2、游完沱江准備回旅店,她帶我意氣風發穿街走巷卻人煙稀少愈漸荒涼,快走完整條街了,她總算良心發現主動認錯:我好像方向走反了;

“3、晚上走到東門城樓,她滿腔熱血念念有詞:繞過東樓城門,沿著城牆一直往北門城樓走就到啦。等經過東門城樓底下的門洞時,我們很有靈犀的互望一眼,然後她很不情願地擠出這些來:‘好吧,其實,不用在外面繞的,直接從底下穿過來就行了。’

“——這,這,這就是比我多逛了3天古城,號稱可以做地陪的那個人。”

哼,真是真是,如果沒有我這麼好的領路人,她怎麼能多走那麼多彎路、欣賞那麼多風景、享受那麼多樂趣呢?

在大使飯店享用了美味的血粑鴨子和當地的土雞湯,下午在斜風細雨中泛舟靜靜的沱江,前往桃花島游覽。

愛極了行舟水上的感覺,江水在身邊靜靜地流淌,水中妖媚的水草搖曳多姿,望久了,那變幻著的水草仿佛水妖多情的手臂,在召喚著你誘惑著你,又仿佛自水中幻化出了渺茫的歌聲似的,有著說不出的魅惑。忽然間覺得可怕,便連忙把視線轉向岸邊的青山、水邊的牧童和水牛。

不知道是否自從有了本《射雕》之後,天下所有的小島便都喚作“桃花島”了。我們登上了這個不大的半島,除了滿目的綠草和幾間茅舍,這島上其實什麼也沒有。我和飛兒倒沒覺得什麼,原本就沒有太多的期望,可另外一船被導游游說上來的人們不樂意了,對著島上候客收費的幾位當地女子嚷嚷起來:不是說島上有民俗歌舞的嗎?於是,那幾個女子帶點被逼賣藝的無奈,拿起彩節,邊唱邊舞起來,從正月裡一直唱到腊月裡,繡足了一年的鴛鴦,終於盼來了歸人。本是個團圓結局的民歌,那歌聲中卻透著說不出的凄涼。飛兒說她們唱的是“蓮花落”,流落他鄉的討飯人唱的。難怪如此的憂傷呵!

歸途中在聽濤山下得船來,再去瞻仰沈老的墓地,遇一當地教師,業余拉人力車兼講解鳳凰歷史典故,一為喜愛研究這些掌故,二為補貼家用供一子一女讀書。他將我們從沈墓拉至虹橋,領我們參觀了虹橋上的博物館,為我們詳述當地的歷史掌故、趣聞軼事。

其實對那教師所講典故倒並不是特別有興趣,但有感於他培養子女的勞苦,念及父親當年供養我們三個女兒讀書時家境的清寒,一時無語。

6/26

前一晚與飛兒在酒吧上網至半夜,原打算今天一早出發前往德夯苗寨的。清晨被鬧鐘吵醒,窗外的水聲越發地大了,原來下起了大雨。接連陰了好幾天,老天似乎要把凝結了多日的水汽一下子全傾倒下來。我一向喜歡在溫暖干燥的室內聽雨打窗欞的聲音,尤其在這異鄉的客棧、在這朦朧的早晨,看飛兒睡得還很沉,於是我掖緊被子,枕著雨聲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再次醒來已是9點多了,聽飛兒懶洋洋地說:“喜歡枕著枕頭睡在大而寬敞的床上,聽著雨水掉在沱江上的聲音,看窗外行人匆忙的穿梭,那是一種享受”,我大叫:“對啊對啊,我也喜歡,喜歡聽雨中路人匆匆趕路的腳步聲,那樣就覺得室內的自己很溫暖,很幸福。”

“這是什麼惡毒的心理啊~~~”我們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相擁著走出客棧,早飯也沒吃便跳上了前往吉首的車再轉道德夯,我倒忘記了在這樣的雨天出門,自己的溫暖和幸福便將不再,我們便將用自己的腳步聲去裝點別人的美夢了。

按照網上的攻略,在吉首轉乘中巴過矮寨公路奇觀,在排兄村下車便可步行至一號觀景台,然後再從山上下來,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便可至德夯苗寨,沿這條路線可省去由正門進入苗寨的28元門票錢(後來才知道,那門票現已漲至48元/人了)。此行成為這次湘西之旅難忘的歷險經歷,倒是我和飛兒都始料不及的。

矮寨公路是湘渝公路(G209國道)的一部分,始修於抗戰時期,是通往大後方重慶的要道,為抗日戰爭作出過巨大貢獻的。它修建於陡峭的矮寨坡之上,當時修路的條件異常堅苦,在設計上有兩個獨到之處,讓其在中國公路史上留名。

第一個是,路修不下去了,因為沒個哪個車可以拐一個幾乎360度的彎,想了好久,在路盡之處修了一個小坪,車在小坪裡掉轉了頭以後,可以繼續往前開了。有一個笑話,說一個司機第一次走這個路,掉轉了頭以後,又開往了來時的路,開到城裡後覺得這個城和吉首怎麼這麼像啊???

第二個呢,是路又修不下去了,工程師在暝思苦想,一個放牛娃點拔了他,舍近取遠,先把路修向右側坡勢平緩的小山頭,然後在小山頭與矮寨坡之間修一座小橋,路就可以繼續往上修了。

為修此公路,一共死傷了兩百來人,在山上有一個紀念碑,紀念因修這條公路而失去生命的人。紀念碑也是始建於抗日戰爭時期,但後來給日本飛機炸了,現在的是前幾年按原來的重建的。雕像銅制,是一個開山工,左手拿著鑿,右手揮著錘,我們在車中透過布滿泥塵的車窗,遠遠地望著那尊銅像在風雨中屹立不動。

在排兄村下了車,沿著水花四濺的青石板路迂回而行,約十分鐘後望見前方群山環抱中,一天然形成的平台自懸崖處遠遠地凌空伸展出去,這便是一號觀景台了。踏上一號觀景台欣賞煙雨迷濛峭崖陡立的山景,看四周的瀑布直下萬丈深淵。因為大雨,雲霧縹緲,重重疊疊的山巒若隱若現,別有一番滋味。

然後,我們便踏上了前往德夯的險途。

青石板的山間小道全是岔路,於是,一路上不停地問,行至吉鬥寨二號觀景台的時候,一位村民抄起鬥笠冒著大雨把我們送至岔道口,細細為我們指點下山前往德夯的路。而我,卻因剛剛遇到過一個開價20元帶路的當地人,而擔心他此舉的動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後來想想,這樣的雨天,這樣的山路,開價20元作向導,也不能算太黑啊~~~)

只要走到山下的溪流,沿著溪畔的小路便可以走到德夯了。

只是沒想到,大雨中漸行漸窄的山路愈來愈險。青石板小道漸漸變為碎石泥路,道旁的雜草叢生,欺上了羊腸小道。發現飛兒的鞋子開始打滑,於是,在陡坡處便回身抓著她的手。雖說不敢松開她的手是擔心她滑倒,但這樣緊握著飛兒的手,兩人在大雨中、陡坡側、草叢裡覓路而行,那一刻,兩只手緊緊相握的感覺,我好喜歡。人生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可以這樣緊握著一個人的手,風雨中走一程這樣的險途呢?

況且,飛兒一直說“無限風景在險峰”,我還可以忙裡偷閑地看兩眼風景呢,哈哈,雨中的山景真的不錯啊!

唯一讓我害怕的一次,就是走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岔開了正路,走到一堆亂石崗裡,左右向下望去,密密地覆蓋著雜草和大片的樹葉,那羊腸小道竟然不見了。我意識到我們一定是走錯了,於是爬上亂石崗,倒回去,果然看見剛剛岔下來的地方是有兩條細細的小道:一條來路,一條去路,向前伸展。於是接著走,走了約五分鐘之後,我和飛兒都停下了:因為發現了一塊大石頭是我們剛剛走過的―――這塊石頭的形狀比較特別,所以我和飛兒都清楚地記得―――怎麼又走回去了?

一下子,我有點慌了,腦子裡竟然浮現出《倩女幽魂》中,燕赤霞帶著寧采臣前去救小倩,卻怎麼也走不出被山妖施了咒的山林。我怕前功盡棄,不得不原路返回,我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啊,我沒有把握再走一個小時能返回去!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一定可以走得出去。既然又走回來了,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我們在從亂石崗處倒回來的時候,選錯了路,又走回了來路。於是再回頭,這一次真的走對了,路迂回向著山下,而谷低溪流的轟鳴越來越響。我們快要走下山了!真慶幸那塊標志明顯的大石頭及時把我們拉回了正確的方向啊!

此時已經走了近兩個小時了,我早熱得脫去了雨衣,飛兒的傘也早被拋到了一邊,我們都已是渾身濕透。

水聲轟鳴,我們終於看到了谷底的小溪,經過半天的大雨,昏黃的溪水變得湍急異常。我們松了一口氣,飛兒興奮的抱住我,開心地大叫。這時候,我才覺得兩腿發軟,才覺得有點累了。

無限風景在險峰。

從這樣的險途走下來,這個尋常苗寨的風光已經對我們沒有吸引力了。濕透得衣服被風一吹,渾身開始發冷,於是,我們跳上中巴,返回鳳凰。路上,飛兒一直摟著我替我取暖:)

經歷了白天的風雨同舟,夜晚與飛兒同床共枕、喁喁絮語,細細疏理自己的情感,把積郁心中的話對好友傾訴,令我覺得心裡輕松起來。說著說著,神志便模糊起來,語音也漸漸低不可聞,最後我們倆誰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先睡著的。

6/27

今天是我鳳凰游的最後一天,我們前往腊爾山看大石橋,又到山江趕苗集。所謂苗集,就是一個熙熙攘攘的農貿市場,並沒有什麼特別吸引我們的東西,也沒有裝扮美麗的苗家女子供我們欣賞,於是,在人叢中擠了一圈,便回到鳳凰,在客棧中午睡。一覺醒來已近黃昏,看飛兒似乎還睡得很香,於是悉悉索索地收拾了行李,又去洗了澡。然後到床邊,看她似乎還是睡得很沉的樣子,便輕輕地喚:“懶蟲,起來了!”她撲嗤一聲笑了出來,說剛才我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全知道。哼,原來裝睡賴在床上騙我!

把她拖下來,又去夜排檔放開胃口大吃,然後去“流浪者吧”喝據說很好喝的咖啡,深夜相伴著回來,雖隔著層層重雲看不真切,但在我離開鳳凰的前夜,我終於看到了天上的星星。草叢中一閃一閃的是螢火蟲,飛兒抓了一只閃著黃綠色螢光的小小蟲兒,攏在手中。我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神奇的小生命,透過指縫細細地打量它,然後,飛兒輕輕揮手,把它又送回自然。小小的光亮很快便消失在草叢中。

回到客棧,我們一人抱了半只西瓜坐在臨江的陽台,聽著沱江沽沽的水聲,吹著清涼的夜風聊啊聊,想著遠方的朋友。

夜深了,回房,昏黃的燈光下,打開《邊城》,輕輕地讀著我喜歡的段落:

“黃昏照樣的溫柔,美麗,平靜。但一個人若體念到這個當前一切時,也就照樣的在這黃昏中會有點兒薄薄的凄涼。於是,這日子成為痛苦的東西了。翠翠覺得好像缺少了什麼。好像眼見到這個日子過去了,想在一件新的人事上攀住它,但不成。好像生活太平凡了,忍受不住。

“…………

“老船夫做事累了睡了,翠翠哭倦了也睡了。翠翠不能忘記祖父所說的事情,夢中靈魂為一種美妙歌聲浮起來了,仿佛輕輕的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飛竄過懸崖半腰——去作什麼呢?摘虎耳草!白日裡拉船時,她仰頭望著崖上那些肥大虎耳草已極熟習。崖壁三五丈高,平時攀折不到手,這時節卻可以選頂大的葉子作傘。

“…………

“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裡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青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

…………

飛兒沉默地倚在床頭,靜靜地聽著。

“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結束了,”我說,“睡吧!”

夢中,卻沒有聽到能把我的靈魂輕輕浮起的歌聲… …

2003/7/1 凌晨


精選遊記: 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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