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裡人家——皖南游之二
在黟縣,有個桃源洞,是歷史上進入黟縣的唯一通道。舊時進入黟縣,須乘舟逆流而上,在桃源洞前,舍舟登岸,沿溪而上,行數裡,豁然開朗,頗有些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記》所描述的境界,所以,黟縣自古有“桃花源裡人家”的美譽。今天,我們就要在西遞,這“桃花源裡人家”村落的傑出代表,好好地參觀一番。
清晨5時,我爬上旅館頂樓的陽台,西遞村還在沉睡,鱗次櫛比的古民居建築群體,猶如一只船,停泊在綠色的原野上。薄薄的晨霧像輕紗一樣,披在粉牆青瓦的古建築上,古老而寧靜的西遞村,充滿著輕柔的朦朧的美。太陽還沒有升起,但東方天空已湧起了一層層紅色的、粉紅的、紫色的霞光。在朝霞的映照下,村莊外的田野,已蘇醒過來,在緩緩地伸著懶腰。這時,遠近傳來了高昂的雞鳴聲。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這,不就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嗎?我想。
上一篇講了住在西遞的缺點,但住在西遞也有好處:可以抓緊時間——逛街。6時半左右,我們就走在西遞的小街小巷上了。這時參觀古民居最好,村莊很靜,除了幾個勤勉的學生在寫生外,幾乎看不到什麼人,街道是狹的,那些徽商建造的房屋,恭敬地站在兩旁,歡迎我們的到來。
漸漸地,一些店鋪開門了,不是卷閘門,而是排門,一扇一扇卸下,疊在邊上。這當然沒有卷閘門方便,但讓人回憶起杭州70——80年代的情景,那時,商店的門也是這樣的。
有一位村民在街上殺豬,現殺現賣,4.5元一斤。沈師母說:“這肉好吃,它們的飼料都是天然的,沒有污染。”
西遞,位於黟縣縣城東8公裡,是一處典型的,以宗族血緣關系為紐帶,經幾十代繁衍而成的同族聚居村落。東西長700米,南北寬300米。
西遞原名西川,“問君能有幾多愁,恰如一江春水向東流。”一般河川都是由西向東流,而流經西川的兩條小溪,卻由東向西流,東水西流,故名“西遞”。
據《胡氏宗譜》記載,現在聚居在西遞的胡氏宗族,始祖不姓胡而姓李,是唐昭宗李曄的小兒子,後由於梁王朱溫篡位,逃難到江西婺源,改姓胡,取名昌翼。後來,這一家族的五世祖胡士良途經西遞,被這裡的山形水勢吸引,便將全家從婺源遷居西遞,從而寫下了胡氏家族在西遞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九百年的歷史。唐太宗李世民,萬萬不會想到,他的後代竟會流落到皖南山區,而且改姓胡。
明清時期,公元1662——1850年,是西遞胡氏宗族的鼎盛時期,這一時期,胡氏祖先在經商上,仕途上均一帆風順。
西遞商人,多以經營錢莊、典當為主。僅24世祖胡貫三一人,就有36家典當和20余家錢莊,遍及長江中下游各大城市,資產折白銀500余萬兩,是江南六大富商之一。胡貫三不僅經濟實力雄厚,還與當時的宰相曹振鏞結成兒女親家。財產、裙帶關系,以及他們大多是儒生,熟讀經書、博古通今,在經營活動中,能深謀遠慮,審時度勢,所以,常常能“以一獲十”牟取暴利,取得成功。
西遞人發了財,怎麼辦?投資家鄉,建築精美豪華的住宅,是光宗耀祖的一種標志,也是外出經商人們的一種精神寄托。西遞商人走出大山,在完成資本積累後,帶著豐厚的財富,又回到大山裡來。
於是,發了財的西遞人,衣錦還鄉,相互攀比,相互競爭,一時,四方能工巧匠雲集西遞,年復一年,數百幢樓房拔地而起。
西遞村以敬愛堂、追慕堂為中心,沿前邊溪,後邊溪,呈帶狀布局。大街小巷均用“黟縣青”石板鋪成,路兩側都砌有排水明溝。住宅大多臨水而建,具有很強的親水特性。
精雕細刻的入口門樓,雕刻著許多“吉祥物”,像征著房主的期望、追求和理想。如:魚像征吉慶有余,蝙蝠像征美滿幸福,扇子像征積德行善,鹿像征豐衣足食,竹像征君子,水仙花像征神仙,龜鶴像征長壽,雲彩像征祥瑞,獅子像征威武等。
還有膾炙人口的歷史神話故事和民間故事。一個個精雕細刻的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現在門樓上,使過往行人駐足觀望,大加贊賞。房屋主人也由此感到自豪和榮耀。
可惜的是,文化大革命,這中國大地上出現的空前浩劫,把門樓上的人物統統歸之為帝王將相、牛鬼蛇神,統統被砸爛了狗頭。所以,現在門樓入口處所有的人物,大多沒有頭。倒是那些“吉祥物”花鳥蟲魚,得以幸存,至今,還以精致的圖案,流暢的線條,吸引著眾多的人們,特別是那些熱衷於藝術的美院學子們。
此時,我行走在“黟縣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仿佛聽到不遠處“造反有理”的口號聲,仿佛看到一群掛著紅袖章的造反派,高舉著鋤頭、鐵耙,毫不留情地向“牛鬼蛇神”砸去。他們的神情是那麼激昂,他們的態度是那麼堅決,他們的心靈似乎是“高貴而神聖”的:要用鮮血和生命捍衛……當文明被踐踏,文明被蹂躪,文明被摧殘時,當他們被愚弄,他們被欺騙,他們被蠱惑時,還認為自己是在為真理而奮鬥,為理想而獻身。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這一段歷史是可悲的,是讓人傷心,使人心寒的。
天井的設置,是西遞古民居布局中一個很顯著的特點。一幢完整的房屋,頂上空出一塊,露出藍天白雲,可謂別出心裁。
從建築學角度來講,徽商發財後,害怕財產外露,便建起高大封閉的牆體,以防盜、防竊、防火。但這些高大封閉的牆體,在帶來安全感的同時,也帶來通風、采光、心理壓迫等一系列矛盾。高明的建築師在這封閉的房屋上,開了個“天井”,這樣一來,通風、采光、心理壓迫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暗無天日變成了可見天日。
從風水學角度來講,經商之人以積聚為本,總怕財源外流,造了“天井”,使天降雨露、財氣,落到屋頂後,不至於流入別人家裡,而是,四面八方,彙集於天井,然而順著邊上的水枧流入室內下水道。這叫“肥水不外流”,西遞人給它取了個高雅動聽的名字,叫:“四水歸堂”。
杭州的牆門房子,一般也有天井,其作用無非是通風、采光,還有,雨天用缸積點水,平時可以使用。並不像西遞,有那麼多說法。
馬頭牆是西遞民居建築上的又一個特色,馬頭牆又名封火牆。高大的封火牆在鄰居發生火災時,起隔斷火源,防止火勢蔓延的作用。古代的建築師,把封火牆設計成昂首長嘶的馬頭,威武挺拔的馬頭牆顯示了我們古代工匠的高超技藝。
西遞民居廳堂的陳設也很有特色。條案上,正中通常擺著自鳴鐘,鐘的左邊擺著古瓷瓶,右邊擺著精致的木雕底座鏡子,古時稱左為東,右為西,故又稱東瓶西鏡。東瓶西鏡的擺設有很深的內涵,取“瓶鏡”的諧音“平靜”。當時鐘敲響時,這鐘聲和“瓶鏡”的諧音連在一起,就是“終生平靜”。這表現了主人對生存環境的一種希望。對於西遞的女人——那些丈夫或兒子在外經商的女人,這“終生平靜”更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親人的平安健康順利,決定著她們的命運。“終生平靜”的鐘聲,悠悠地裊繞在空曠的廳堂上,有多少牽腸掛肚的思念,有多少情真意切的眷戀啊。
“履福堂”建於清康熙年間,是一座有著300年歷史的三層磚木結構樓房。“履福堂”的老主人胡積堂是清代著名的收藏家,他酷愛讀書、吟詩、作畫,卻終生不願參加科舉考試,涉足官場。
履福堂懸掛著一對 “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的楹聯,展示了封建社會文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情結。我在浙江南潯張靜江故居也看到過這對楹聯,那是光緒皇帝的老師翁同和寫的,履福堂的這對楹聯是誰的手筆,就不清楚了。
西遞的商人,先讀書,後經商,或者邊經商,邊讀書,這與那些不讀書就經商的人,成效大不一樣。這也許是歷史上徽商比其他地區的商人高出一籌的原因之一吧。
“敬愛堂”是西遞胡氏宗祠,是祭祀胡氏列祖列宗、家族議事、族人婚嫁喜慶、訓斥不肖子孫的場所。結構粗獷古樸、宏偉壯觀。
“敬愛堂”門上方的牆上,有一個一米見方的“孝”字。“孝”字上部,極像一位仰首作揖尊老孝順的年輕人,而這人的後腦卻像一個尖嘴猴頭。其寓意是很清楚的:尊老孝順者為人,忤逆不孝者為畜生。據說,此字是南宋大哲學家朱熹造訪西遞時所書。
敬愛堂的管理員胡曉雯女士接待了我們。她的父親胡星明先生是黃埔軍校的學生,國民黨的上校軍官,解放後,歷次運動,特別是文化大革命,自然吃過不少苦頭。改革開放後,胡老敏銳的感到,西遞,這塊古老的土地將要獲得新生。於是,不顧高齡,不辭勞苦,四處奔波、走訪、寫信,宣傳西遞的古民居建築。
工夫不負有心人,蓋在西遞頭上的黑紗終於被揭開了,人們終於看清了它的光彩,它的價值。西遞成了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世界文化遺產。
胡老先生功不可沒,可惜他已在去年逝世,倘若胡老先生地下有靈,一定會為西遞的今天,感到欣慰。
去年5月20日,江澤民從黃山下來,便來這裡參觀,並題詞。
在西遞,我們參觀了三小時,9時半,我們驅車去宏村,約半小時左右,便到了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