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洪椿

作者: Z軒

導讀夜雨淅瀝,已經下了許久。靜坐窗前,心情格外輕盈,我想起山中的那個及夜晚。 上一次又去峨眉山,選擇了一個陰天。過去一線天不久,山中飄起小雨。雨點若有若無,不足以沾濕衣服,我倒樂得在雨中閑步,走走停停,一切隨意。大概因為天氣的緣故,游人很少,還給靈山應有的清靜。群峰靜立,山路幽幽,只有雨絲和蝴蝶在飄和舞。身上清爽無塵,雜慮早已拋進山澗中� ...

夜雨淅瀝,已經下了許久。靜坐窗前,心情格外輕盈,我想起山中的那個及夜晚。 上一次又去峨眉山,選擇了一個陰天。過去一線天不久,山中飄起小雨。雨點若有若無,不足以沾濕衣服,我倒樂得在雨中閑步,走走停停,一切隨意。大概因為天氣的緣故,游人很少,還給靈山應有的清靜。群峰靜立,山路幽幽,只有雨絲和蝴蝶在飄和舞。身上清爽無塵,雜慮早已拋進山澗中,隨水流走了,山中老猿是容不得濁物的。我默念著“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的句子,悠悠然起來。後來詩也念不出,只是迤逗行著,或停下來看一看,聽一聽。走到洪椿坪的時候,天色已黃昏。

昏黃裡,兩株洪椿。一株已經焦枯,只有黎黑的主干兀立不朽,傲然。這是三百年前一場大火的結果。另一株熬過此劫,守侯著同伴,枝葉向空際伸展、伸展。我站在榮枯之間,面對峰豁。此刻的雨絲綿潤細密,空山寂寥,在漸漸黯淡的時空,遠近上下一片蒙蒙。榮與枯也迷離了,我突然想問天問地問啄木鳥,只問得幾許疏落、滿身惆悵。身後與洪椿相對的是千佛禪院的山門。山門上有聯“佛主以億萬年作晝,億萬年作夜;大椿以八千年為春,八千年為秋”,一晝一夜,一春一秋,誰能耐得?寺裡的錫杖泉仍是直直而上如手杖一般,等待一位高僧將它攜去。天上地下的水融為一體,世界整個濕了。寺院的殿堂都淹沒昏黃寂寞中,被雨模糊去棱角邊緣。山、寺、人在雨中長毛,徜徉在有無之間。

我住的禪房對著山,臨著谷,被高大的銀杏、楠木籠遮著。夜深了,努力睜大眼睛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黑黢黢的影子壓過來,像波濤起伏不定。達摩祖師一葦過江,就是踏著這樣的波濤吧?有些冷,和衣躺在床上。我不願意開燈,守著暗夜和空蕩蕩的禪房。聽聽山風,聽聽夜雨,雨肯定下得大了。泠泠瑟瑟,錚錚琮琮,分不清是風聲,是雨聲,這聲音回響山谷,激蕩林木,如幽人應和。風在黑暗裡回旋,寒雨鏗鏗碎玉,潮漲潮生,將我吞沒滌盡,只剩一片空闊無涯。風雨流蕩,我想起傍晚時在大雄寶殿內看到的那張千佛蓮燈。雖然昏暗,我還是能依稀看出這張很大的蓮燈有多麼精美。點亮蓮燈,我想,光明會像海一樣把我淹沒。詩人孔孚有一首寫蓮燈的小詩:“一朵蓮花/坐五百小佛/讀一首《光》//任貝 葉/枯黃”,真寫絕了,妙處難與人說,只有此時的我明白。後來和尚們作晚課,焚香、獻香、撞鐘、擊磬、打鼓、敲木魚、唱經,他們沉入自己的夢裡。鐘聲、磬聲、鼓聲、木魚聲和唱經聲混合雨的工尺,回響飄蕩,悠悠遠去。我呆呆站著,對著佛祖,佛祖沉默,在微笑中,不復知有樂聲、人聲、雨聲。

側臥床上,各種聲音在心頭顫響。寺外的大椿可好?又是一夜的山中冷雨,可曾勾起八千春秋的回憶?淅淅、嘻嘻,總算逍遙在無何有之鄉,大椿在聆聽佛祖的沉默麼?莊周說什麼都說不出就是知道了,佛祖無語,有萬億法身,雨是麼?樹是麼?我想不出,便不再想,心中空空的,明明的,聽著,不知何時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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