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車從麗江出發往瀘沽湖，彈石路上跑近7個小時了．旅途疲乏，一路景物乏善可陳．我有點懷疑自己的智商了：跑這麼遠的路來看一個湖，值得嗎？
然後在薄暮裡，看到了樹林中閃閃的湖光和寧靜如處子的湖面．
似乎有一種溫柔牽動了我的心, 如觸電般，呼吸哽住，盯著縹緲的湖水不能語
如果我的生命可以重新來過，就讓我的身與靈魂安居此鄉吧．
這樣想的時候，眼淚驀地溢滿了眼眶．
拼命地忍著，不願讓身後的人看出．
然而面的在碎石子路上顛簸著，將滿眶的淚一顆一顆顛下來．
多希望是我一個人，這樣就可以停車，讓我面對我所愛戀的湖山，哭個淋漓痛快．
想起朋友總唱的那首歌．不記得歌詞了，在心裡把她唱成：
我不能逆轉的生命啊
我不能相擁的愛人啊
讓我如一只游魚，星光閃爍的夜晚在你懷裡嬉戲
讓我如一縷水草，陽光燦爛的日子在你波心飄搖
我的身或有一日腐朽
且讓我的靈魂與你相依，
生生世世，
不離不棄
無悔無怨，
．．．
一曲未竟，淚濕青衫．
2. 如果說看到瀘沽湖的剎那我就決定把剩下的旅程統統放在瀘沽湖的話，進裡格扎西家
的剎那，我就決定把在瀘沽湖的時間統統放在扎西家．
或許我會錯過更多的美景．但，弱水三千，我只取我想要的那一瓢飲．
雖然依稀知道扎西是網絡上有名的帥哥，可看到那個長身玉立，濃眉大眼的摩梭男子
時，還是忍不住心裡喝一聲彩．
還有比帥哥更吸引我眼球的．
院子中立著根樹叉，一只小猴子據在那兒眨巴眨巴著大眼睛．樹下坐著頭威風凜凜又面
目安祥的藏獒．還有只黑黝黝的腊腸犬活潑地竄來竄去．
0.1秒以後，猴子就已經跳在我背上；飛虎（藏獒的名字）的腦袋擱我膝蓋上；腊腸在
我腳邊，頻頻向猴子發起衝擊．
幸福就是被你的所愛圍繞的感覺：）
扎西在和其他游客聊天．斷斷續續的話語鑽進了我的耳朵．
他說他是個苦孩子，從小上山挖蟲草．跑遍了中甸，稻城一帶的雪山和道路．家人攢錢
給他買了匹馬好跑更遠的路，挖更多的蟲草．然而深山的黑夜裡，孤身一人，他眼睜
睜看著窩棚外心愛的馬被群狼活活咬死．
扎西閃亮的眼神暗淡下來，高亢的語調也低沉了．
”那以後我對馬的感情特別深．一有錢，就買好馬” 他說．
一忽而他又高興了：”我在山上有個牧場，養著雲南最好的兩匹馬呢．等兩三年這邊客
棧賺的錢足夠了，我就到牧場上去養馬，過安靜的日子．”
我能從他的眼神和語氣裡感覺出他是真的愛．
心念一動．我們這些游客從千裡之外來這裡尋找安寧，尋找內心的香格裡拉，而他，還
要遁入更遠的寧靜．．．
這個摩梭男子也算名人了，來來往往不知見識了多少有名的，無名的游客．不想萬丈喧
囂紅塵裡，他仍然保持著當初那個挖蟲草男孩淳樸的心，仍然執著著他對大自然的眷戀
和理想．
夜色降臨，摩梭人和游客們圍著湖邊的篝火跳鍋莊．我並不喜歡這種為游客們特意跳的
節目．但是看到篝火熊熊燃起，映照著湖面恍惚如夢，年輕摩梭女孩美麗的容顏和窈窕
的身姿在火光中變幻穿梭著，也不禁深深沉醉．
3. 第二天．一早起看晨光演漾裡的瀘沽湖，然後獨自沿著湖往對面四川的大嘴島．下午時
分坐了豬槽船，穿過時雨時晴的瀘沽湖回裡格島．
又近黃昏．湖水溫婉如玉，太陽的余輝在清澈的水面上鑲出一環環金色波紋，岸邊的水
草如水妖般魅惑著我．當湖水的誘惑大於對冰冷的恐懼時，我只有不顧一切地換了泳
衣，一頭扎進了清冽的湖裡．
湖面上，一個人在水中游來游去．三兩的游客在岸上用怪異而冷漠的眼光看著．扎西路
過，遠遠地喊：哇！小妹，我佩服你！
這讓我有了一點點暖意．如果我居然忍得住不下水，那麼我的血或許比這湖水還要冷．
夜晚湖畔篝火舞會依舊熱鬧非凡，游客們或許又圍著扎西問長問短．熱鬧不是我的，我
也不願打擾扎西．一個人上樓，靠著圍廊，就著昏黃的燈光，有時看看湖水，有時看看
書，翻完了一本＜消失的地平線＞．
4.第三天，前幾日在中甸認識的女孩極樂也到了．兩人搭扎西的車去牧場騎馬．
馬是高大挺拔的英國純種障礙賽馬；騎師是台灣來的上一屆亞運馬術冠軍．
扎西上馬，戴著頂牛仔帽，披一件摩梭亮黃褂子的他，和一身英式騎馬服，蹬長馬靴，
扎著小辮的騎師相比，另有一種風采．
雙轡並騎，在牧場上縱馬馳騁，驚散了成群的牛羊．
稍許，扎西一人一馬從遠處緩緩蹓過來， 馬高貴而昂揚，人自信而從容，襯著連綿的
遠山，墨綠的森林，低矮的土牆，寬廣的草甸，．．．
這一幕深深打動每個人的心
扎西下馬，露出歡欣而帶了一點點羞澀的笑容．
極樂偷偷在我耳邊說：我喜歡扎西．
誰不喜歡呢？這是個讓男人折服讓女人著迷的摩梭人．
台灣騎師說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有靈性的，所以他長留不歸，日日相對．
這裡的人物走獸又何嘗不是？
傍晚回裡格又近黃昏，遠處神光離合，湖心島上空突現一道彩虹． 正目瞪口呆間，又
一道彩虹在天際顯出．雙虹輝映，湖光山色，氣像萬千，風送來隱隱的鈴聲．是天堂的
門開啟了嗎？
我有何福，得見此美景；我又有何辜，得見此美景而不能相守？
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個讓我心醉神迷的地方了．
可是我還想真正學會騎馬，到野外去蹓噠；我還想劃豬槽船到湖心去游泳；我還想到永寧趕趕集．．．
扎西說：喜歡就多留兩天啊．
極樂替我答：她來時已經買了機票．明天得去昆明了．
我只是過客，縱有萬般不舍，總要走的．多兩天又有何異？多留兩天怕我心更貪！
晚飯的時候，扎西捧杯酒進來，給大家唱了首敬酒歌，然後一飲而盡．
這酒名”咣當”，不勝酒力的人喝了也許就咣當一聲倒地不起．我只願我飲此酒可以醉
倒此鄉．
夜色再一次降臨．這是我在瀘沽湖的最後一夜了．
5. 告訴極樂她可以去跳鍋莊或者去找扎西聊天來消磨時間．
極樂說：每天游客來來往往，晚上還要陪著聊天．扎西也夠辛苦的．我就不打攪他了．
這女孩張揚活潑的外表下原來隱藏著一顆體貼善良的心呢．
扎西說我和極樂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他不知道我們相識不過幾天呢．而每一天，都讓我
更多地喜歡極樂一點．
邀她找客棧小二一起去村民家燒烤．
跑到扎西家邊上的茶屋找小二．推門伸頭進去一瞧，扎西正跟兩三人在裡面喝酒聊天
呢，正要縮回來．聽到扎西叫：小妹，進來一起喝酒啊．
主人盛情難卻，只好和極樂都進去了．干脆就改在這裡燒烤助興．
茶屋臨水，落地玻璃外的湖水閃著波光；屋裡掛著犛牛頭，擺著木頭桌椅和秋千架，燈
光溫馨而柔和．茶屋主人在外頭為我們烤犛牛肉，河蚌，餌絲等等，我們在屋裡圍坐著
喝啤酒．
這樣的氛圍像家的感覺，似乎也把我們這些來自五湖四海人的心拉近了．
游客中有個模樣乖巧的基督徒，正在為佛教女朋友的信仰不同而煩心．
我對他說：其實宗教的教義，儀式等等都是形式的，我相信它們的本質都是講一個善
字．你又何必拘泥這些外在的東西呢？
扎西的眼睛亮起來．他說他曾做過喇嘛，又還俗了．滇西北這一地，藏傳佛教，基督
教，天主教等等信徒混居，卻爭紛不起，融洽生活．因為人民心中都是捧一個善．
”對一個人，我們要盡力去幫他，即使不能夠幫他，也絕不能害他”扎西說．
這些話說到我心裡去了．
不知怎麼就聊到了走婚．對這個話題，我既不甚了了也毫無興趣．但是我想，在這個
善良民族裡生成的習俗，絕不是外界想像的無序，它一定有它符合人性的一面．
摩梭人男不婚，女不嫁．到了年紀，男子便到意中人家，暮去晨歸，所以叫走婚．而他
們仍各自歸屬自己母方家庭，包括各自財產．子女則由母系家族撫養．年老了，自然也
由母方家庭後代負責養老．因此，維系走婚男女的唯一紐帶就是彼此的感情．
”我們剔除了金錢和責任，彼此之間只留下純粹的愛情”
是．當我的父母輩甚至同齡人一再地強調婚姻的社會價值，強調對方是不是一個對家庭
負責的人，而婚姻裡的一方只顧著賺錢養家，以為這就是對家庭負責的時候，我們是不
是忘記了婚姻的本質是感情，是兩情相悅？
”我們並不是隨便走婚．人和人最重要的是溝通，思想上的，感情上的，兩個人都互相
喜歡”
是．我們的話叫心靈的契合．
”自己屬於自己，心裡有善，所以愛或不愛，都心平氣和”
是．我們的話叫做泰然處之．
”如果把我們的傳統全丟掉了，我們摩梭人有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
是．社會的發展不應該以人類精神家園的喪失為代價．
．．．
我從沒想到那些隱藏在深處若有若無的思想火花，卻在千裡之外一個甚或識字不多的摩
梭人言語中點著了．
話語熱烈地交流著．大家彼此交換著欣喜而認同的眼神．有時候舉杯一飲而盡，有時候
沉默不語，微笑著享受片刻的安寧愉悅．
幾天前在虎跳峽，當我，極樂和另外一個叫果汁的女孩子在討論著淪陷城市和回歸自然
的平衡點時，我們也曾因有著共同理念而彼此心意相通，惺惺相惜．現在我又找到了那
種感覺．這種感覺讓我再一次喜悅而沉醉．
星光璀璨，人語杳然．瀘沽湖夜深如夢．
6. 清早起來，想靜靜地走了，正如我四天前悄悄地來．卻在門口碰到了扎西和一班也
要離開的游客．
扎西說路上塌方了，車要半小時後才能過來．
我的心又騰地熱起來：讓我再親近瀘沽湖一次！
飛快換了泳衣下水．
清早湖岸邊星星點點開滿了白色的水草花，在波光裡搖晃著；晨風吹拂著柳枝劃出一圈
圈漣漪．我在水中活潑潑地悠乎往來．岸上，柳樹下站著扎西和極樂，他們微笑著看
我．
扎西遠遠地喊：機票沒有買的話，就留下來多玩兩天．
我不能回答．雖然我以歸人的心來過這裡的每一天，每一時刻，我總是一個過客．
只好給他們一個笑容，轉身向更遠的湖心游去．
然而車子總是來了．鬧哄哄裡把包背上車．扎西和游客們握手道別．車子啟動，瞥見他
回望的眼神．我擠開身邊的基督徒說：”我去和扎西告別”衝下車．
扎西似乎也要做一個握手的動作，但是他看到我微微抬起的雙臂時，他毫不猶豫地給我
一個擁抱，輕聲說：下次見．
我不能回答．瀘沽湖也許只是我漫漫人生的一滴淚．我會回來嗎？回到我的身和我的靈
魂可以安居的地方嗎？也許我醉心於他方的風景而不再來；也許我來，守著這一片寧靜的湖水再也不走；也許我擔心自己也長留不歸而沒有勇氣再來．．．
我不能回答．只好回他一個笑容和一個輕輕的回抱．
扎西寬和地笑了．
昨夜，和極樂也是相擁而別．幾天前的雨夜，麗江青年旅館門前昏黃的小巷子中，和果
汁也是一般地輕輕擁抱離去．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有一些東西在我們內心是相通的．每一次的游走，似乎總是在陌生的地方和人群找到了自己的靈魂和影子．．.
回程的車子仍舊顛簸難行．想著來時我曾淚落成行，而現在那些寬和的笑容，讓我離去
的心不再灑滿別離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