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山的行程擺在了面前,一時不知所措。很久沒有飛揚的心情,大半年來被煩瑣的工作、生活所困擾,心情一直是煩亂的。然而明天就要出發了,明天就會在另一個境地,看著久違的山水、蒼翠的綠意,那樣的一種舒暢快意,卻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冰冷麻木起來。
大巴車飛馳著。看著窗外,熟悉的城市街景在身後漸漸遠去,前方陌生的道路延伸著,隨著車輛的輕微顛簸,知道自己的行程絕對的開始了,終於可以暫時告別眼前的一切,暫時告別。
九個小時的車程,汽車進入黃山景區腳下,已是夜晚九點,山中是寂靜的,涼颼的風在窗外夾雜草香、木香,在夜色中隨著閃亮的燈光彌漫著。不時可以看到黑色、灰色的峭壁身影,遠處隱晦的山的輪廓。在這個不期而遇的夜晚,我的黃山行開始了。
第二天,在導游的帶領下,我們一行來到黃山北門——芙蓉嶺。從北門左側小徑直下松谷景區,是一大片蒼翠挺拔的竹林,山路潮濕,映著青苔,走起來有些滑,不時能聽到鳥的啁啾聲,在林子的深處清幽傳來。天空沒有飄著雨,行走在谷中卻明晰感受到濕度,循著小徑一路下來,邊走邊用竹拐敲著石階,噠噠聲和著流水潺潺聲,在周圍這片綠的世界裡,久違埋藏的心緒終於蠢蠢欲動起來。
沒走多遠,是一間古舊的院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吸引我的不再是這人文化的東西,而是遠離都市,遠離人文、人的氣息的那種與之決然有別而自立的曠野、自然。城市太擁擠了!
沒有走進院落,也無心去看院門兩邊的楹聯,我欣賞於院落前的芭蕉叢,頎長、蒼綠、綿綿的葉子,芭蕉優雅地在我面前展開衣袖,獨舞而立。豆大的雨滴跌打在芭蕉葉上,那是孔雀之南的風情,如今在這千裡之外的黃山,我佇立遙想,那芭蕉叢中剪不斷的柔柔情思和院落窗裡高舉的紅燭。
小溪順山勢而下,彙成一汪汪淺綠透明的池水,綠如翡翠,故名“翡翠池”。站在山邊的石階小路上偶然俯瞰到谷中亂石灘上的這方通體透明的淺綠,心情欣喜卻無意外。亂石灘上卵石縱橫臥立,大如車,小如圭,順著山勢谷底一路縱深下來,仿佛有重兵埋伏其中,我聽到那古戰場上鐵角錚鳴,一種游離於天地之外的聲音在這裡悲鳴而超然響起,隨著谷中升騰而起的霧氣,在兩岸崢然峭壁間回蕩,那是遺自億萬斯年前盤古的足跡,穿越人類歷史的風風雨雨大河大川的浮沉跌宕,亙留至今。
池中綠水幽幽回旋,清澈見底,在大石的懷抱中溫款軟語,那是山的眸子,用它澄澈透明靈動智慧的眼神注視他方來客,注視這方天地的變遷。岩壁上刻著一個“佛”字,在禪意中何嘗不透出“道”的意味。
順著鋪就的石階爬山,路好走,體力卻是有些不支,爬到路程的一半,已是氣喘吁吁。於是停歇下來,在兩岸高山側立的谷中就勢欣賞起來。
峭壁高高聳立,陡如屏障,灰色花崗岩石上一條條淺色的帶子直飄而下,那是溪水的痕跡,此時不是大雨季節,所以只是水道的跡像。崖壁岩石的罅縫中叢生著野菊,綻放出一叢叢白色、紫色的花,在崖邊谷中穿巡的風中搖曳,在夕陽余暉中那定是一股濃烈生機的味道。
已經可以看到黃山松了,它們在崖頂頑石上虯根挺立,松針盤扎於剛勁的枝條,這黃山的精魂,千百年來就這樣餐飲風霜雨露,吞吐天地間造化之氣,以它堅韌豁達超然的胸懷扎根屹立在這高山之巔、絕壁之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而呈示一個男子的風骨與女子的風姿。
黃山松,是山的精魂!也是我們民族的精魂。
同伴們在山谷中高喊著,他們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杳遠,這久違的穿透肺腑的呼聲,如今在這山谷中,面對大山的懷抱,卻是有種怯意和陌生。日復一日的都市,所謂很現代的生活,我的嗓子啞了,啞斷了這簡單、粗獷、豪情渲泄而出的大希之音。祖先們最直接的動作,在多少年後的今天,他的子孫們遲鈍退化了。
我知道我遺忘的不是呼喊的能力,而是關於山,關於山的脈動。
一直到山頂,在清涼台上,在猴子觀海處,我都在無意識中想著這個問題,想著這個遺憾。雖然是已然爬到山頂,和黃山松一樣立於峭壁巔頂,我卻不是那振臂而呼的英雄,沒有面對殘陽如血的豪情萬丈,不是英雄,也不是暮年。坐在松樹邊,卻是帶著怯意。而這,就是一個現代人的心境。我們遠離的,是什麼?千禧大鐘在耳邊轟然響起。
在導游的領隊下 ,我們來到排雲亭。此時的黃山已是霧的世界,排雲亭前霧茫茫,看不到前面的山峰,壑底也是白茫茫一片,沒有雲海翻滾。排雲亭是看日落的佳處,此時天空隱晦飄著雨絲,撫著欄杆,心情有些茫然,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嘈雜喧鬧,眼前的一切好像沒什麼看的,就往西海大峽谷去了。
那是一條行在天上的路。讓我想到“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舉起手就可以觸到天了。棧道石階修建在峭壁崖上,欄杆外霧氣茫茫,松樹在石階的岩石上扎根,松針蒼翠,樹干挺拔虯曲,不知仙鶴在雲深處幾時歸來。往前走不遠是岩石形成的岩洞,陡直的石階僅能容單人曲身通過,穿下去,進入山的另一個幽靜世界,仿佛毗鄰山的心髒,觸摸班駁蒼老的岩石,是仙山的體溫。走到盡頭,是一路直下的陡直石階,同伴到此而止,而我卻被那石階轉折掩映於松林盡頭的地方吸引了,那後面會是什麼?強烈的好奇心驅使下,獨自順著石階小心翼翼走下去,林子裡潮濕,光線有些暗,轉折處,是峭壁山腰的石階棧道,此時天空稍稍放晴,谷中的松風吹散霧氣,對面的山峰盡皆顯現,也吹開了我心中的疑惑,不禁信步游開。此處既可仰望山巔,也可俯瞰深谷,仍然是黃山松在岩石中繁茂生長的世界,四周幽靜,游著游著,已然步入仙山雲外,直至海外“仙人下棋處”。
天色漸晚,黃山漸漸籠罩在霧的世界裡。北海賓館前建築物在橘黃色的燈光裡可辯輪廓。夜深,陣陣寒氣來襲,蜷縮在帳篷裡,貼著地面,到夜深人靜時卻是怡然醒來,於是從帳篷裡探出頭來,未想夜空一輪明月朗照,山風早把霧氣盡吹散,周遭的山峰盡皆顯現,黃山在這個酣然而睡的夜晚摘下了它神秘的霧之紗,於是隨興鑽出帳篷,山頂一片寂靜,惟有朗月在空,地上斯人盤坐崖邊,不憂不思,以一顆靜心面對自然的造化。
東方吐白了。光明頂。
早早就已聚滿看日出的人群,東邊天際露出一線紅霞。涼涼的晨風吹著谷中霧氣,光明頂四周的高峰時隱時現。兩岸是垂直而下的萬仞絕壁,層層疊疊的岩石。站於這黃山之巔,玉樹臨風,呼吸著清新松香的空氣,在這天地間兀立的岩石上,再一次環望這裡的一切,環望這海外仙山,深深做一回擁抱,讓這裡的一切永遠留在腦海裡。而在我的心中,已有一個巨大的聲音從肺腑升騰而起。因為我知道,自己深深摯愛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