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當南方冬季的夜幕降臨，天空開始飄起牛毛細雨，我坐在龍王山深處一條不知名瀑布的巨石上，開始為自己愚蠢而無知的決定陷入深深的無邊的懊悔之中：我沒有聽從杭州野雲張兄和仙人頂老翁的勸告，執著地要用一天時間單獨穿越仙人頂和龍王山頂。現在，這就是我自負的代價：獨自一人在這野獸出沒的荒山野嶺度過將近十二個小時，等待黎明！
2．開始
我是前一天（12月7號）下午四點半到達西天目山腳的，不得不住在了氣像台老翁（這家姓“翁”）的兒子家（我在臨安坐車時正好碰見）。比我的計劃晚了半天。這次來杭州辦事，從地圖上查到此山，屬於天目山脈第二高峰，高1507米。天目山脈位於浙西北，有東、西天目兩山，因古時兩峰之頂各天成一池如雙目得名。而龍王山為“天目第一峰”，主峰海拔1587.5米，並不是很高。我原計劃當天登西天目頂峰仙人頂，在山頂氣像台過夜，第二天再登龍王頂並下山。在杭州我見到了野雲的張兄，他們在十一月初走過此線（實際上我也是看到他的游記而決定走此線的），他給我畫了草圖，並告我仙人頂到龍王頂叉道多，極易迷路；而從龍王頂下山要走的防火帶雖然不會迷路但比較危險，有多處一百多米七八十度的陡坡，但有樹樁可落腳，他勸我最好不要一個人走，因為一個人走--“很慌的”。
來之前我在網上得知，上海也有六七個人要在八號中午開始走這條路線。但我已損失了半天，又不想再多等他們半天的時間，於是第二天一早，天還下著細雨，小翁帶我到了山腳的禪源寺。7：40我向仙人頂進發，10：30到達開山老殿，沒有停留，11：40到達仙人頂，共花了四個小時（中間休息拍照大約有半個小時）。半路時雨停了，一切都灰蒙蒙的充滿了霧汽，到處是潺潺溪水和參天古木，百年的大樹隨處可見。
3．仙人頂
仙人頂只有一個氣像台站，老翁大爺是看站的。他聽說我還要接著走龍王頂，馬上就說：“不行了，時間不夠！”我問：“您從禪源寺到這裡要多長時間？”，“三個多小時”跟我的實際速度差不多嘛，我想。 “那您從這裡到龍王頂呢？”“四個小時，那還是晴天沒霧在這裡就能看到龍王頂的情況下，現在你看得到嗎？全是霧，肯定要迷路的！而且下山路很陡的，你要是真能走到那裡的話天也黑了！”我跟他核對了野雲給我的草圖，沒錯！是這個路線！我想：按照我收集的情況，到龍王頂不迷路要三個小時，下山兩個半小時，抓緊時間五個小時能到的，那時天才剛剛黑，豹子還沒出來（確實有豹，不過最後一次傷人是在六四年，因為被人打傷才傷人的，野雲的張兄是在這一帶山區長大的，明確向我保證豹子白天不會出來！：-）而老翁的話我想是怕我危險而故意嚇我的……
就這樣，我作出了這一危險而無比愚蠢的決定-----在時間幾乎不夠的情況下獨走龍王山！！
迅速吃完飯，跟老翁明確了龍王山的方位---在仙人頂的正西北（實際路線是：向西向西，再向西偏北，最後向西北）。看了一下表，已經一點了！！！我沒有多加考慮時間的緊迫，向著氣像站後面的小路邁出了我終生難忘的一步……
4．龍王山
下山脊，過亂石坳口，土路上全是苔蘚，沒有發現老翁和張兄提到的大量野豬的蹄印，倒是看到很多被翻開的路面（多半是野豬拱的），但我相信真的發現了食肉動物的蹤跡：在相距十米左右的路面上，有兩處零亂的鳥羽毛，但沒血跡（被添干淨了？要不就是最殘暴的食肉動物-人干的！）。一路上我確信沒有迷路，因我時時看到人走過的痕跡—香煙盒、話梅袋等。走啊走，我一直靠指南針辨認著方向，這條路確實很容易迷失，而且我相信我肯定沒有完全按照張兄的路線走，萬幸我沒有失去主方向。路過多處低矮的竹林，真的找到了那條腐葉覆蓋的古道，接著走到了那條五叉路口，發現了大批的人的痕跡（不說也知道），按照草圖我選擇了那條正確的路線，之後就沒有方向問題了，走過大片一人多高的竹林，接著發現了防火帶---通向頂峰的路。
不久，我發現幾塊巨石出現在前方，隱約有界標的模樣，加快步子，下午3：35分，我竟然登頂了！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僅用了兩個半小時！
這同時也大大的激勵了我的鬥志，照這速度，說不定五點就能下山，離天黑還有半個多小時呢！興奮的我大聲呼喊著，回答我的只有呼嘯的山風和撲面而來的大量水汽，四下一片迷霧什麼也看不到，眼鏡也上全是水滴，還不如摘了看得清楚！
停留了大約五分鐘，我開始下山，就在這時，我犯了第二個嚴重錯誤：沒有回頭走防火帶！因為防火帶是從離頂點大約十米左右過去的，而我因為興奮過度沒想起來要走回頭路---最容易迷路的地方我都沒迷路，現在怕什麼？結果我直接從頂點下了山，最要命的是我在一塊巨石上又發現了一個煙頭----這說明有人走過，路沒錯！自信的我甚至在那塊巨石後面躲避山風補充了一袋餅干---損失了寶貴的十五分鐘！
5．驚變
半個小時以後我開始懷疑自己走錯了路，因為不但沒發現防火帶而且幾乎就沒路了！我沒有回頭，繼續走了下去，下降速度很快，這使我也幾乎不可能回頭了，因為那要損失我大量的體力。大約快一個小時以後（我記不清具體時間了，因為那時我已經有些慌了）已經完全看不到有人經過的痕跡，四周全是零亂的灌木和腐朽的樹干，那些樹干看起來好好兒的，但稍一用力就斷成幾截。我就在這亂木叢中慌亂而快速地、連滾帶爬地向下、向下、向下…… 此時，我知道我碰見了最可怕的事情-----我迷路了！！！
天吶！我迷路了！我已經沒時間去想我為什麼和在哪裡迷的路了，我只想快點下山！就在這時，我恍惚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我靈機一動-----水往低處流！水流必定走的是最快的下山路線，如果我順水走就能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可是水聲好像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我不久終於判斷出溪水肯定是在右面，這樣尋找著，終於找到了這條小溪！這時候天已經開始暗了下來，不怕大家笑話，有那麼一陣子我甚至有要哭的感覺，因為這畢竟是深山呀，還有狼、豹子、野豬（老翁昨天上山時發現有碗口大的野豬蹄印，他說至少有四百斤那麼大---兩個半我！），誰知道還有老虎沒有？！現在是冬季，它們不要准備糧食過冬嗎？！幾天前我在網上開玩笑發的帖子現在全成事實了。
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的，我的小腿開始發軟。順著溪水下行，我不知多少次跌落在溪水中，又慌亂地爬起來。溪中的石塊越來越大，溪水也越來越大，已經開始形成瀑布。一只登山鞋已經開始進水了，我已顧不得這些。大約是在快六點的時候，我不得不打開了手電，以越來越慢的速度接著走下去。有一次，我落入了接近齊胸深的溪水中，我幾乎全身濕透，因為沒淹到的地方也全是汗水，手電也入水了，但居然沒有熄滅。我沒時間停下倒掉鞋裡的水，索性淌水而走，穿行在巨石和溪水中。多少次我發現勉強算是干的巨石（無水流過而已）打算停下來過夜，但我想在這種寒冷危險的地方是多麼的凶險，我決定盡可能走下去，只要沒有骨折和摔傷，速度慢一點沒關系，我要走到不能走為止！
終於，天已完全黑了，夜霧升起，即使打著手電也看不到兩米以外的東西。就在這時，我爬到了開頭說的那塊巨石上，瀑布從我左面飛流而下落入下面兩三米處的潭中，右面是四五十度的灌木叢生的陡坡，看不到能夠沿溪水能走的路；我是從左面爬過來的，那裡 無路可走，跳下去？那水有多深？有多淺？萬一骨折呢？我再次看了看手機---還是沒有信號！我知道，現在----------我已經沒路了！
6．長夜
空中開始飄起牛毛細雨，我披上雨衣，呆坐在巨石上，點起一支香煙（還好，香煙放在胸口位置，沒濕透），在打火機熄滅的一瞬間，我兩眼受到火光刺激，更加一片漆黑，恐懼感剎那占據了我（這一夜，每當打火機熄滅的瞬間我就恐懼，因為那兩三秒鐘我什麼也看不到）。我冷靜下來，決定在這裡過夜，我看了表，七點整。我要在這裡至少要待到明天六點半，那時天才能亮。向前望去，能看到兩側山巒的輪廓在遠方交界，我低下頭吸了一口煙，再一抬頭，眼前的景像驚出我一身冷汗-----剛才還漆黑的遠方突然之間升起了一團團白霧，就像鬧神鬧鬼的一樣，就在眨眼之間，太快了！這就是深山老林呀！我喝了不少溪水，還不錯，我苦笑：這可是不折不扣的山泉水呀！
我最初決定在這塊巨石上坐一夜，因為我想野獸蹦不到這塊巨石上來（這種想法真可笑，我能到的地方野獸肯定能到！）。大約兩個小時以後，我的屁股開始受不了濕漉漉的石塊，而且我想萬一我打個盹兒掉到水裡咋辦？我在石塊上肯定堅持不到天亮的。再說，這麼陡的地勢野獸多半不會來---我估計它們都站不穩！況且即便來了，我不惹它，它能惹我嗎？這時我恐懼最多的不是寒冷和潮濕而是野獸，我把一切來自野獸的危險都往好處想：豹子來了，它四十年了沒傷過人，我又不咬它，它肯定也不咬我；野豬是吃草的，不吃人肉；狼來了，一只我不怕，要是來一群……不會，不會來一群的……我於是決定找一塊我能靠的地方待著，點亮手電我找到了溪水右方一塊很陡的地方，我把雨衣鋪在泥土和碎石上（我沒防潮墊），腳登著一棵小樹，把氣枕墊在頭下，打開帽子躺在了山坡上，細雨如霧不停地飄落在我臉上，我迷忽了才一會兒就覺得雨大了點了，開始有雨滴了，而且我忽然覺得這麼仰頭睡也很危險：狼來了一口准咬到我脖子！我屈起兩腿坐了起來，把包放在腿上，人伏在包上，把一半雨衣披在身上。這一夜我就這個姿勢一直待在那裡。
那是怎樣的一夜呀，我深深地為自己的愚蠢而懊悔。我唯一盼望的是那氣像站的老翁不要太負責任，不要按照我留的電話打到我的家裡（我說好下山後給他報平安的），那樣的話我的父母和妻子肯定會瘋了一樣打電話找我一夜，為我徹夜難眠。我不想他們為我如此擔驚受怕。而我想的最多的還是我深愛的妻子……
唉……那又是怎樣的一個難熬之夜呀，伸手不見五指！我上身穿著濕透的內衣、抓絨衣和半濕的所謂防水外衣，下身穿著全濕的登山鞋、襯褲和衝鋒褲，寒冷、細雨、渾身哆縮、握煙的手指和四肢因寒冷而痙攣，而我在迷迷糊糊之中警覺地聆聽和分辨著除了瀑布轟鳴聲之外的所有聲音。感謝這瀑布聲，它掩蓋了多少我不想聽到的聲音！但我確實聽到了一些聲音，若有若無，我最初好像聽到有很多人在說話和爭吵，像在鬧市或一間大房子裡；又分明聽到好像有野獸在很遠以外的山中搏鬥和嚎叫，也像是有人在連續不斷地呼喊；後半夜我又聽到好像有人在我的四周輕輕地哼著歌；當然我也無數次好像聽到周圍有悉悉嗦嗦的聲音，無數次地抬頭四望，終於沒有發現那可怕的一對對紅的或者綠的小燈泡……
不過，我不得不說，在有一次當我又燃起一支香煙的時候，聆聽著水聲振耳，遠望山巒和夜幕的交界處……我真的在一瞬間享受了這冬夜深山帶給人心靈的寧靜……我真的在一瞬間希望永遠這樣下去……但是---這真的只是一瞬間……其余的，就只有寒冷、警覺和顫抖了……明天怎麼樣，還是未知數，也許還要再走三個小時、五個小時、六個小時……我不知道……
7．破曉
當更大的雨滴把我從迷糊中驚醒，我又一次抬起頭來，發現我能看到自己的手指了，就著點煙的火我看了看表，大約是凌晨四點半左右，既然天快亮了，我就放松了警惕，野獸應該不會來了吧，我吃掉了昨天剩下的一包餅干和一瓶牛奶，決定踏實睡一會兒。再次被更大的雨滴驚醒的時候，天已基本全亮了，當時是6：26分。我站了起來，開始查看周圍的地形，忽然間，我發現在溪水的對面，離昨天那塊巨石只不過七八米、離我現在只有十幾米的地方，好像隱約有一條小路通向溪邊，沿著石塊穿溪而過！但我無法找到我這邊相連的路。我迅速整理行裝，反身逆溪上行，越過溪水來到那裡。真的是一條路！！！一條毫不讓人懷疑的路！那真的是條路啊！！！離我那麼近，而我昨晚竟然沒有發現！
我回頭再次看了一眼那塊巨石和我待了一夜的地方，歡快地走上了路！雨還在下，我沒有拿出我的數碼相機，那會被淋濕，我不想再付出更大的代價了。我不久再次發現了久違了的人的痕跡—一只廢棄的礦泉水瓶，那條路後來居然還有石階，盡管在雨中很滑，但我越走越高興，我甚至唱起了歌“五星紅旗迎風飄揚，我們的歌聲多麼嘹亮……”
接著見到了低海拔地區生長的杉樹，看到了兩座廢棄的土房，7：40分，道路的盡頭，我看到了一座轟轟作響的水電站，門開著，裡面只有一個小伙子，我大喊著跑進去，興奮地用手拍著他的後背：“你好你好！……可見到你了！……這個地方叫什麼？”“馬峰”他給我寫下來。“還有這條溪呢，叫什麼？”“黃浦江源頭”他兩眼兒瞪著我，好像沒反應過來“你從哪裡來的？”呵呵……我從哪兒來的？我差點兒沒哭出來……
手機有信號了，我給老婆打了過去：“哎，我現在下山了，我安全了……”“唔….嗯….是嘛….哦…..”她居然還沒睡醒！她還不知道！我放心了。
後來我接著往前走，看到了野雲張兄上次下山走的那最後一段防火帶，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足有一百多米，落滿了腐葉，下面延伸到一塊溪水中的巨石上，他們竟然從那麼陡的地方下來！接著走到了龍王山自然保護區管理處，我這才知道這龍王山其實大有來頭，傳說中龍生九子的故事就發生這條溪水中的一個叫龍母潭的地方，而這條溪水確是上海的黃浦江的源頭，我竟然是順著黃埔江源頭走下來的！
在那裡，我就著碳火基本烤干了上身衣服，管理處的頭頭盯著我說：“你膽兒真大，我們都不敢一個人走山路，那上面不光有豹子，還有老虎呢，華南虎！”
我看著他，咧著大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我哪是膽兒大呀，我是傻大！！！”
附：
· 奉勸熱愛爬山和戶外運動的朋友們，千萬不要像我這樣懲一時之強，在對地形和路線不了解的情況下單獨冒險行動，必須有組織結伴而行，切記！
· 在此特地感謝杭州野雲俱樂部的張兄，沒有他的熱情和慷慨相助，我恐怕連龍王頂都走不到！更慘！
杭州臨安西天目仙人頂氣像站老翁電話：0571-63853313，小翁電話：0571-63857176；西天目派出所電話：0571-63857251；浙江安吉龍王山自然保護區管理處電話：0572-5078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