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去麗江,在四方城裡,我最愛踢著拖鞋在老房子裡游蕩在集市裡閑逛。有時隨意蹲在石階上看納西族的大娘納鞋底就是一個小時,或者下午坐在河邊的咖啡座裡看《被遺忘的王國》。古城呆膩了就租輛自行車到周邊的小村莊溜達,租匹馬和馬夫帶我上雲杉坪看雪山。那時麗江的游客只有歐美和日本的背包族,玉龍雪山也沒有纜車和高爾夫球場,清澈的雪水從山上流進小城的各個角落。
由於塌方修路,去虎跳峽和寧蒗的交通都中斷了,瀘沽湖成了我那次旅途唯一的遺憾。誰能想到十年後,我竟會在杭州認識一個摩梭女孩呢。
杭州是我個人特別偏愛的城市,曾經短期停留過兩次,都是在秋天,那裡有我許多浪漫美好的回憶—湖面滿月的倒影,彌漫於山林間的桂花香,一起牽手走過楊柳岸的人。
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去,卻不知世事總是出人意料之外。當公司領導征詢我外派工作的意見時,我毫不考慮就答應了。那時深圳讓我窒息,我渴望生活有些改變。
重回杭州是在蕭索寂靜的冬天,每個傍晚我在辦公室的窗前與西湖的日落默然相對。每個周末我都會收拾行囊到附近的水鄉小鎮游蕩,
去烏鎮時我認識了同樣在杭州工作的摩梭女子煙。煙的外形很乖巧討好,身材高挑,待人矜持有禮,像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孩,然而她卻是我所認識的最為奇特的女子。
同行的北京女孩小魚聽說煙是從瀘沽湖來的,好奇地說:“媒體寫的最多的就是摩梭的走婚制度和母系氏族的社會體系。你們那還有個寫書出名的女人叫什麼二車母什麼的?”
煙無奈地笑著說:“楊二車娜姆,怎麼每個人都要跟我提到她?她的村子在瀘沽湖的另一邊屬於四川境內的。她寫的東西大多是為了迎合漢族人對摩梭人的獵奇心理,我們真實的生活並不是像她描寫的那樣。摩梭的女人是山一樣的女人,愛像鷹一樣的男人。我們對愛情和性比漢族人要自由坦蕩,純粹勇敢。”
煙曾經從雲南進入西藏境內,一路上靠著搭乘便車,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游蕩到拉薩。那是她在物質上最貧乏而精神上最富足的日子,讓她知道了人原來可以有各種不同的活法,面對任何處境都可以無所畏懼。
煙分別在昆明、深圳、北京工作過,直到她愛上了一個男人想要安定下來。當時她在杭州已經呆了8個月,和我一樣喜歡在小鎮閑逛,最大的願望是在一個無名小鎮買一座老房子下崽(沒錯,這是她的原話—‘下崽’)。
有一次我去煙的住處玩。她租的房子位於南山路酒吧街,那是西湖邊最貴的地段。煙是搞房屋設計的,她的小屋裝飾得很有品位,過道上砌著鵝卵石,日式木頭窗隔把客廳和臥室分開,牆上掛著苗族的銀飾項鏈和幾大捆干稻草,桌上鋪的是蠟染布,亞麻的淺黃色窗簾。她是個豁達大方的女子,杭州只是她暫時停息的地方,離開時這裡的一切就當做是送給房東的禮物了。
在臥室的小桌子上看到一張她以前拍的藝術照,穿著寬大的白襯衫酥胸半露斜坐在床上挑逗地看著鏡頭那種。煙自嘲道:“那時的我只不過是個略有幾分姿色的風騷女子,遇到他後一切都改變了。”
中途電線跳閘了,煙點起蠟燭打開木板遮蓋的電閘。我拿起隨身的相機把這個情景拍下來:“恩,很有味道。一個窈窕淑女穿著套裙絲襪,站在凳子上,口裡銜著釘子,手裡拿著鐵錘。”煙把電閘拉起,釘上活動木板,大笑道:“給這張照片取個名字叫‘這就是生活’。”
那個夜晚,我們喝酒吸煙聊天聽音樂直到深夜。走出門外,南山路霓虹依然閃爍,漫天的雪花迎面飄來。
半年後,杭州城已是春暖花開桃紅柳綠。同事兼室友玲在內部網上看到公司將在北京建一個辦事處,對我說:“你不是有個情人在北京嗎?干脆你申請到那去得了。”
離開杭州之前,我約了煙在柳浪聞鶯的一家咖啡館話別。她微笑地告訴我和那個男人分開了,非常的痛苦。看著她的笑容,我知道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虛偽的,這次她是受到重創了。煙是那種對男人有極度殺傷力的美女,她有過的情人可以和《四個婚禮一個葬禮》的女主角相比。用她的原話說,就像妓女愛上了嫖客相約私奔,半路在一個小鎮落腳休息。天亮了才發現身邊人已走遠,只剩下她在陌生的地方不知所措。
她說:“杭州就是那個中途的小鎮。現在你走了,我也要離開這裡去上海重新開始。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聚呢?”
我與她擁抱:“一定會遇見的,或許在別的城市,甚至在別的國家。Everything is possi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