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鼓樓出來隨腳轉到村寨人家中,貴州的住戶有個特色,家家都在大門上方居中懸掛一面鏡子,問他們是不是照妖鏡,又都不肯承認。這裡又發現門上方伸出的椽木上用黑墨分別寫了三、王兩字, 詢問卻不知是何緣由,只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至今對我是個謎。村裡人都異常地熱情和善,只一句問我吃了嗎,沒吃就留我吃飯。中國的語言也真是很有意思,我們問侗語的“你好”怎麼講,他們總是很猶豫地找不出相應的詞兒,問候從來都是“吃了嗎?”“去哪兒?”。想我們不也是在接觸了太多的外國人之後才避諱了這種涉及“隱私”的問候方式。幾個小孩兒圍著是樹樁制的木凳兒在玩,湊上去才驚訝地發現木凳上是幾只碩大的蘑菇,個個都是巴掌大小,令我雀躍不已,就想拉了小孩子帶我采蘑菇去。司機卻尋來說大家都等我吃飯呢,以為我跑丟了。我笑,跟我出門的人都受不了我的自由主義。今天正趕上宰蕩的七月半,苗族的節日是不定日子的,只要是七月間,隨便哪一天都可以。當地人每天只吃兩頓,早飯一般十一點左右,今天因為過節,吃飯都比較晚,倒正好給我們趕上。非常簡單的菜,一盆花生米,一盆辣椒,一盆青菜加上一盆白花花的肉片。我看那肉片就先怕了,在家裡這種肉是從來不會上桌的,今天他們端出來多半還是因為招待嘉賓才空前的奢侈了一把。我不敢耽擱,辣椒拌飯迅速地解決了午餐,深恐他們熱情地與我謙讓。這裡的米很有特色,白水煮出來就好像用油炒過一般,後來聽說這裡的特產有一種米叫“錫利油粘”,我想大概就是這種了。酒依然是少不了的,幸而他們不十分地強勸,免過一劫。
飯畢至鼓樓聽侗族大歌。村長說姑娘們穿戴去了,經歷了苗寨歌舞後我們深知少數民族的化妝較之漢族姑娘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等待中有越來越多的村民彙集來,好奇的孩子將門口堆了個水泄不通。這裡的孩子都有大大的眼睛,卷翹的睫毛,無論哪一個拉出來都可以給希望工程做廣告的。窗格外也排滿了一張張好奇的臉,我們吸引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宰蕩並非一個開發的寨子,少有游人到來,看到我們自然新鮮,我們手中的相機、攝像機更是令他們驚詫不已。最初我的相機都會令他們一哄而散,漸漸習慣了,等S的攝像機轉過來又恐慌地逃開了。
鼓樓裡篝火已經燃起,盛裝的姑娘們終於款款地出現了,還是小姑娘,十四五歲的年紀,因為大點的姑娘和小伙子都到外地打工去了,一時難以找齊,令我們萬分遺憾,太多的東西受到經濟的左右,希望這裡的特色不會也漸漸失傳、消失。侗族的服飾顏色很獨特,幽幽的青黑色中泛著亮光,讓布匹帶了金屬的質感,一問才知道是用蛋清專門處理過的。與苗族一樣,侗族的女子也喜歡在項間戴了重重疊疊的銀飾,但是沒有苗族銀飾的雕花飛凰,都是很古樸的設計,鉛黑色的圈鏈倒有些像犯人的鎖鏈,載著幾分沉重。小姑娘們都很害羞,有一個特別地愛笑,見到我看她就羞羞地笑,綻出兩個小酒窩,讓我愛上她,笑容永遠是最好的禮物。
小姑娘一字排開,居中的一個是領唱,每首歌都由她起頭,因為是分聲部,歌中間也會有其他的人領,但是她們的發聲很特別,唱著卻分不出是誰在唱。我不懂音樂,可是我覺出它的美,沒有伴奏,自有一份清越幽揚,雖然她們的嗓音還帶著幾分稚嫩。到過青藏,到過雲貴,越來越喜歡高原的聲音,沒有矯揉造作,沒有刻意強求,高原賦予她們天然的廣闊與遼遠,就像高原明淨的天空。黔東南大概算不得高原,可是經過這裡的清溪的滋潤,歌手的嗓音個個清亮,高音仿似一飛衝天的白鶴,繚繞著又被低音把持著沉穩下來。沒有奢華的演出廳,沒有任何器樂的伴奏,歌聲還是陶醉了一顆顆浮躁的城市心。
在領唱的後面我注意到一個老婦人,這是歌唱團的指揮兼教練。其實我早該注意到她了,她太特殊。村民的臉上都有的是質樸,她的臉上卻多了幾分風雅,我沒有料到這裡能夠遇到這樣的氣質,她幾乎不像一個小山村的人,更像個經歷了風雨見過大世面的女教授。我沒有誇張,見到她我有些呆,她像顆磁石般吸引我的鏡頭,可是她似乎在躲避我的眼光。據說教練都是以前最漂亮、歌兒唱的最好的女子,也許她是在告訴我:放棄現在的我吧,你不知道以前我是何等的美貌,我的歌聲是何等的動聽呢。光是這樣想一想,我就不由沉醉在對那逝去的好時光的遐想之中,但是我特別想對她說,你現在的風韻卻是年輕女子求不來的呢。在宰蕩的姊妹寨加稍我們看到另一組侗歌表演,後面也有這麼一個教練,年紀輕了許多,但是依然引人注目。大約四十歲,面上自然沒有了前排少女特有的光彩,可是清淡的妝容之下透著恬靜與坦然。她是另外一種風格,不知道為什麼我總假想她是個寡婦,經歷過快樂經歷過傷心就變得很淡然,就像田間青青的一屢煙。
除了那個愛笑的女孩兒,大多數的歌者都低眉順目,不見面上有歡娛之色,我不禁感到非常詫異。按說這歌兒大多是情歌對唱,應該是心情最為歡娛的時候,就算第一撥年紀太小不懂吧,這些女子也是如此卻是什麼道理。後來問了專家才知道侗寨大歌是用耳朵聽的,所以不講究面部表情。聽得我有些汗顏,他們才是真正地用心在聽,也只有這樣用心的民族才會發展出如此美妙的音樂,而我們這些觀光客一邊忙著拍照,一邊忙著穿插在隊伍中被拍照,這對於歌者是不尊重,對於音樂是褻瀆。我靜下來,看同行人忙碌的身影,看他們揮手說行了我們就聽到這兒了,覺得我們不配來聽這音樂。侗寨的村民卻不怨怪,雖說今天過節,但是他們集結了這麼多的歌手多半還是為了我們這些遠道的客人,我們就這樣匆匆地來,匆匆地去了,音樂我們真的聽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