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騰衝過了年,大年初2,經油菜花把梯田織成金色螺絲山的芒棒鄉,擠滿鄉民的中巴開始翻越植被豐厚的高黎貢山。海拔一直下降著,在保山林場的怒江大橋邊檢站,士兵上來查身份證後,顛簸的公路開始貼著江水向怒江峽谷垂直北進,縱深幾百公裡都是保山地區、怒江州與緬甸的邊界線。四百公裡外印度洋的海風長驅直入,兩岸雖高山挾持,可峽谷裡卻吹著亞熱帶的暖風,滾滾黃塵的公路邊甘蔗林和大青樹掩映著旱傣的村寨,攀枝花橙紅的花朵正開得熱鬧。
黃昏時分,過上江鄉,峽谷開始變窄,山勢險峻起來,積雪的碧羅雪山迎面而來。州府六庫到了。
登埂 :傈僳的闊時節、賽歌會和澡塘會
早起往六庫北12公裡的登埂鄉去。峻峭的尖山、團山下,寬闊的怒江正好拐了個彎,溫泉瀑布從山崖注入江中。尖山、團山是姐妹山,她們和澡塘會的習俗有著美麗的傳說,是六庫一帶傈僳族歡慶“闊時節”的地方。傈僳是個源遠流長的民族,其先祖的主要一支來自川西高原的羌氐族,在歷代與高山峽谷共處的歲月裡,他們把一年節氣分為闊時、嘗新等12個月,闊時節的時間大體在農歷腊月初5到正月初10間,傈僳人也稱這個月為“過年月”,初1祭祀,初2至初5到江邊狂歡,洗溫泉、賽歌、爬刀杆、情侶間玩一種古老的“竹筏競渡、江沙埋人”和“射弩訂終生”的游戲。從公路邊的田壩往江邊下去,火紅的攀枝花下扎了好些窩棚氈房,不少鄉民帶了家什全家在這裡一住幾天,盡情玩耍。太陽剛剛照進峽谷,幾處溫泉還很安靜,盛裝的鄉民三三兩兩,笑盈盈地,繞過溫泉,向礁石旁的沙灘聚合——他們更重要的事情是看賽歌呢!田埂上我叫住一位濃眉大眼的虎刀一帕大叔,傈僳人習慣以氏族標志的動物植物或它們的諧音字為姓氏,大叔姓“虎刀”,是下江鄉的農民,性情非常開朗,把我帶到了沙灘上的賽歌場。
賽前婦女忙著重新為男人們打扮,虎刀大叔的包頭被解下來,有五、六尺長,兩個婦女忙乎好一陣才重束好,並為他重纏了腰上那根一米多長的綴了1百多片貝幣的生牛皮帶。在9到17世紀,雲南山區長期流通這樣的貝幣,至今民間仍愛惜這美麗的東西,把它們大量用在服飾上。婦女們自己裝飾得非常隆重,頭上是沉甸甸的珊瑚珠和海螺片編成的“歐勒帽”,額前垂著大圈的珠片,胸前掛滿由珊瑚、銀幣、貝殼編織的叫“拉白裡底”的胸飾。我發現來賽歌的沒幾個年輕人,問組織者是不是現在的青年不肯學啦,得到否定的回答:民歌現在仍是傈僳生活的重要部分!但傈僳民歌不僅有顫聲、多聲部等音韻的多變,難度很高,而且歌詞豐富地反映了祭祀、日常生活、宗教、愛情等廣泛的內容,沒有一定的演唱磨練和人生閱歷還不能成為好的歌手,所以能從各鄉選拔出來參賽的基本都是中老年人。
歌手們以鄉為單位圍成圈子,在沙灘上一字排開,開始唱了,沒有任何伴奏。先由一個人領唱,其他人獨唱來和或集體應和。他們昨天已初賽一天,今天的十支隊伍是昨天的優勝者,要賽到下午決出前六名,明天再正式決賽。每年闊時節的賽歌一般都這樣進行幾天,以前還要隆重,五方八鄉要賽上整整12天,表明一年有12個月。虎刀大叔的下江代表隊領唱的是一個叼銀煙鍋的頗威儀的中年婦女,她深沉地唱一段,吸一口水煙,那種仿佛經歷了思考、從心底唱出詩來的表情,那粗獷醇厚的嗓音時不時發出的綿長顫聲,虎刀大叔等和聲的抑揚變幻,雖聽不懂唱什麼的我也受到感染了,一邊專心聽的評委不時地發出會心的微笑。虎刀大叔悄悄跟我說,這個婦女從年輕時唱“約葉”(傈僳情歌的意思)就唱出名了,一個評委也告訴我們,“約葉”直白、熱辣辣,是傈僳民歌的精華。上帕代表隊的服飾最鮮亮,年輕人也多,賽歌會最年輕漂亮的23歲姑娘也在其中,她神情羞澀,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嘴角的兩個小酒窩不停跳動。
賽歌進行至午,艷陽高照,歌手們意正酣,我累極了,別過虎刀大叔,往澡塘會那邊去。幾處蒸騰的溫泉瀑布下,婦女們都裸身在洗浴,歡快的笑聲和著水聲在江岸飄蕩,即使不少游客的長焦短炮對著她們,也毫無做作。人本來就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傈僳的習俗對這些是無所顧忌的,真是個單純快樂的民族啊。
溫泉上方田壩間的廣場這時鼓樂喧天,隨著人流聚過去,盛裝的鄉民在兩架高高的“刀杆”下圍成大圈,在口弦、“迪裡吐”(一種竹制的短笛)的歡快樂曲裡跳起了圈舞,被人群圍繞的兩位勇猛的小伙子先飲盡大碗白酒,在中間的火海表演“拉火鏈”、“打火滾”, 然後爬上刀杆,腳踩尖銳的36把刀鋒,健步級級飛上,到頂後還倒立幾分鐘,看得下面的人瞠目結舌。傈僳語把上刀山下火海稱為“阿堂得”,這種傳統緣於紀念明朝時隨朝廷出征麓川而壯烈犧牲的大批傈僳勇士,表達了傈僳人擁戴中原王朝、誓死保衛邊疆家園的決心和勇猛的精神。在歡快的節慶氣氛裡追根溯源,深深被少數民族的這種氣節所感動。
向著峽谷深處:香格裡拉在每個人心中
啃著甘蔗離開六庫,過匹河、知子羅等鄉,知子羅在74年以前是州府所在地、86年前是碧江縣府所在地,因存大面積滑坡的隱憂,已陸續搬空。怒江兩岸高山上散布著梯田和寨子,由於山頂缺乏水源和土地,只好過度砍伐,山坡全是光禿禿的,水土流失使得峽谷氣候越來越暖,冬季的座座雪峰只少量積雪,在刺目的陽光下非常難看,我們戲稱它們為癩痢頭一號、癩痢頭二號。福貢縣城古稱上帕,自清以來是怒江流域與緬甸、以及雪山那邊的維西、德欽的交通物資集散地,商業歷史長久,街上有來自緬甸和泰國的各色藥品日用品售賣。長長的吊橋連接了江兩岸,安靜美麗的一座山城。
路在修,非常爛,江兩岸油菜花點綴的小壩子沿江邊斜坡而上,天空透藍,清晰的雪峰連綿在頭頂。司機指著石月亮叫我們看,那是山頂上由於熔岩形成的一個懸空山洞,據說在夜晚能看到月亮正好鑲嵌其中會有好福氣。一路見不少溜索,背著筐的鄉民刺溜一眨眼工夫已順著繩索滑到了對岸,十分驚險。過一個叫利沙底的傈僳鄉,好些盛裝的鄉民在趕集,我們下來湊熱鬧,一個頭頂繁復歐勒帽的高個子傈僳美女非常燦爛地在陽光裡朝我們笑,把老秦看呆了。
進入貢山縣境,路更爛了,顛得我們幾乎散架。怒江和普拉河從縣城當旦兩邊流過,丹珠雪峰閃著銀輝。這裡原稱“菖蒲桶”,因處高黎貢山之首而改名貢山。從縣城北面高黎貢山側的驛道順著普拉河去就是獨龍江,不少探險者就是走這條路去丫口東哨房、巴坡鄉等獨龍聚居地的,所以貢山的旅館還比較多,但冬季大雪封山了,此驛道不通,街上也顯冷清。因為土地少,本地菜蔬匱乏,各種生活物資都要外地運來,而且交通不便,物價較貴,一晚米飯要賣到2元。
繼續沿怒江深入,靠近丙中洛時,從高高的公路上俯瞰,江水受到王箐大懸岩的抵擋,丹拉大山又把它擠壓得掉了個頭,拐了個馬蹄形的漂亮大灣,號稱怒江第一灣,一個麥田青青、核桃樹間隔、木石房舍錯落的美麗村莊,就鑲在河灣上——這村子名曰“桃花島”,可想見村民每日開門即見清江流過,良田數畝,桃花數株,真真的一處世外桃源。大拐彎高處的公路邊,豎著一塊碑:“真正的香格裡拉——丙中洛”。左前方的山谷裡,坐落著這個滇藏古驛道上的小鎮,皚皚卡娃卡布雪山下,群山環抱的田地像一張張報紙方方塊塊地貼在幾近垂直的壩子上,阡陌相連,村莊毗鄰,鳥語花香,仿佛塵世之外。怪不得當地人要與迪慶中甸互爭誰是真正的香格裡拉!我們會心微笑,中國是一個詩無達詁的國度,每個人對風景都有不同的感受,真正的香格裡拉在自己心中啊。
早起是個嫩陰天,從重丁村開始徒步,過被稱為怒江第一關的石門關,兩座絕壁如兩扇敞開的巨大石門,江水由此衝出,一瀉千裡。沿途見不少溜索橫空架在江兩岸。與六庫福貢過來看到的水土流失狀況相比,這裡的植被蔥蘢,江水碧藍溫柔,深處靜如緞帶,沒有一點波紋,淺處濺著雪白的浪花,水底浮石歷歷可數。在修通往西藏察瓦洛的簡易公路,路旁楊柳蔭裡散落著村舍,鄉民告訴我們,再過兩年車子就可以從這裡通到西藏啦。這裡房頂都以天然青石片鋪就,地殼運動使大山打了許多褶皺,形成一層層的風化層積岩,就地取材就能劈出厚薄約1公分的光滑石板片,怒族人就用這些大自然的賜予裝飾自己的家園。江對岸,一個叫五裡的寨子,幾十棟木樓散布青青山坡,一幅不經意的圖畫。
中午到下秋那桶村委會,麥田圍繞干淨小村,人家盡面江而居,籬笆環繞木石房舍,背景是悠遠的雪山。過尚未竣工的都那橋時,雨下大了,我們跑到橋頭人家避雨,被邀進屋烤火 ,溫暖的水酒遞過來,全身一下子暖了。男主人楊國華是來自德欽縣卡東卡區的阿多那藏族,女主人張衛慧是本地怒族,他們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是衛慧和前夫生的,前夫去世後她改嫁小叔子即現在的丈夫,他們阿多那藏族有這樣的風俗。他們單家獨戶住在這裡,靠幫修路的工程隊打短工貼補生活,養了4頭牛,種些小麥玉米。大兒子在昆明讀獸醫中專,一年學費4千元,現在靠借錢供他讀書,希望出來工作後再還清。生活倒還過得去,就是缺醫少藥,有病要走5個小時到丙中洛看,衛慧雖才36歲,卻一身的腰腿病,當地婦女都多此病,我想許是藏族怒族婦女月子裡勞作造成的。我們把隨身帶的藥全部給了她,雨小了,話別上路,她讓小兒子一直把我們送到往上秋那桶的山路上。回頭望著山下這戶人家,我想,自己是忘不了異鄉冷雨裡它帶給我的溫暖的。
秋那桶 :雪山環繞的伊甸園
秋那桶河邊的山路林蔭密布,鋪滿苔鮮。爬了1個多小時,雪山環繞的曖曖小村映入眼簾。我們在小路邊的一戶人家問門口打水的姑娘可否居留,羞澀的姑娘跑去問了父母,出來笑吟吟地把我們迎進了屋。這是殷實的三口之家,72歲的藏族劉老爹,60多歲的怒族大媽,其他六個子女都各自成家立業了,只留下21歲的小女阿那在身邊。家裡三棟木樓,一棟包谷樓是放糧食的,怒族人家都建有這樣簡易通風的梁倉樓,一般不喜客人進,我被安頓進了主樓即“千腳落地樓”火塘一側最暖和的阿那的閨房,老秦燕子住到阿那已出嫁姐姐原來住的木樓上,滿屋子的蘭花,推窗是青蔥的麥田和連綿的雪山,他們樂得直說這輩子沒這樣浪漫過!
屋外雨聲滴答,我們圍坐火塘烤濕衣裳,喝著阿那打上來的熱騰騰的水酒和酥油茶,和抱著小貓的劉大爹聊天。細言慢語的大爹見多識廣,年輕時隨馬幫翻越雪山,向西去過獨龍族的居住地得樂,向北進過西藏的察瓦洛和察隅,這裡到得樂2天可達,到察隅則要8天。獨龍族的生活條件極其艱苦,婦女為防身都紋了黑色的紋面,他們還有剽牛祭天的習俗,場面血腥震撼。村子右側的雪山即卡娃卡布,左側的雪山叫吾拉吾西,藏語意為山勢陡峭,冬季是不能行走的。村子因秋那桶河而得名,“秋那桶”藏語意為黑色的髒的河水。村子有40戶人家,150人口,怒族占多數,少數藏和傈僳族,自上世紀初西方傳教士把天主教傳入後,鄉民一直都虔誠地信奉天主教,每周日都到教堂做禮拜,唱詩,大爹還把阿那送去了貢山縣的天主教會學校讀書,她會用傈僳、怒、藏、普米、漢、英語等語言唱聖經,希望以後能為教堂做點工作。
由於海拔氣候適宜,這裡是蘭花的天堂,村裡家家都養有蘭花,阿那說她姐夫常進山采摘出來精心伺候,每年要到丙中洛的市場賣出幾十盆,好的百多元一盆,差的幾元錢。也有蘭花販子專門來村裡收。這裡雖處深山,但村子人口少,種的青稞、小麥基本夠吃,每家都養有牛羊豬雞。我問阿那年輕人外出打工嗎,她說有是有,但不多,因為村裡的生活比較過得去。她邊和我聊邊撫摩著床頭大堆各種民族文字的經書,緩慢的言語間透著一種安詳。我想,這裡的好氣候和自給自足的生活,更重要的是祖輩篤信天主教,村人都心性平和,容易滿足於現狀吧。
晚餐很美味,阿那用核桃油熬雞湯,把火塘上煙熏得烏黑的帶皮豬肉用香蔥鹽末煮爛了,到地裡新摘了豌豆尖,自家種的花菜炒得香香的。家裡的狗、公雞母雞、貓貓和小牛都擠進屋來湊熱鬧,大媽趕了一次又一次,最後無奈地說連動物們都高興哪!喜歡小動物的我們很為這種生靈與人同處的生活場面感染。村裡的姑娘小伙知道有客來,都跑來和我們一起喝水酒,有怒、藏、傈僳族的,各著不同的民族服裝,喝得微熏後,圍著火塘盡情唱歌並跳起了鍋莊。阿那一次又一次在我耳邊說,大家真高興啊,你們能來到這裡,來到我家!連老爹也邊唱邊舞,高聲唱起了“今天我們在一起各桑羅,跳起歡樂的鍋莊各桑羅,祝我們大家吉祥各桑羅……”我將所會的藏歌全唱盡,興奮得徹夜不能眠。
清晨,細雨綿綿,四圍雪山全籠在飄渺的雲霧裡,滿坡的青稞田在雨霧洗刷下更青蔥碧綠。雨裡踱步小村,一塊塊籬笆環繞的田園間隔著高大的樹木,樹蔭下是鱗次櫛比的木樓,小路旁木槽一根接一根把來自山上的雪水引進每一戶庭院,連接不同人家高低錯落木樓的,是整根粗滾木雕挖的台階。家家木樓都有廊棚,老人握著手爐頻欄而坐,男子在給蘭花換土,婦女於廊下織那種用於怒族服飾的長條紋麻布,小孩抱小花牛坐在門廊嬉戲。村子高處,若隱若現的雪山下,潔淨肅穆的天主教堂回蕩著晨鐘……——這幅景像,儼然超凡脫塵的伊甸園!
我進山坡上一戶人家烤火,從高處俯瞰,雲霧如牛乳薄灑山鄉,如輕紗攏在山林,幢幢石片壘頂的房舍在雨水折射下發著淡淡的亮光,飄升的炊煙與山嵐交融著,雲霧不停地變幻著,美得不知用什麼語言來形容。
回到劉家,阿那新擠了牛奶,連同炒香攆碎的核桃末一起打到酥油茶裡,香極了,還新炸了軟軟香香的粑粑給我們作早餐。然後忙著蒸新酒,以一種紅紅像蘑菇又像雞盹肝的叫“雞素子”的植物果實來發酵煮熟的苞米雜糧後,猛火蒸出酒來,連糟一起煮熱喝,這就是我們昨天在山腳楊家一路喝來的“水酒”,補身得很。這裡的習俗是新蒸出來的高度酒要請客人先嘗一杯,發酒前的酒糟也讓客人先嘗一口,這樣釀出的酒才更香醇。寒冷裡被又濃又甜的酒香熏著,心裡暖融融的。
看我們要走了,阿那以她親手織布做的怒族、藏族服裝和垂著流蘇的方塊麻布片制作的頭飾“吾普都阿”裝扮我和燕子,和我們在青稞地裡盡情合影。全家又留我們吃了豐盛的午飯,煮水酒,打酥油茶,把我們的幾個水壺灌得滿滿,幫我們披掛好雨衣,這才送我們出門。微雨飄著,阿那拉著我的手,依依地說,天在留人哪,多呆會吧!我們走下了山谷,回首高高的坡上,阿那還站在雨裡招手……
五裡寨: 終生難忘的畫面
過下秋那桶時,雨越來越大。快要經過來時看到的美麗的五裡寨了,看表已下午4點,加上對秋那桶村居生活的意猶未盡,四個人異口同聲:別走啦,到那裡避避雨吧!於是在秋那桶村委會小賣部買了點茶葉、鹽、糖、煙和糖果,准備到網友快捷介紹過的農民張華家做客。
貼著山崖古道走1裡路,來到嘩嘩的溪谷前,長長的吊橋連接著對面翠綠的山坡,幾十棟木樓散落在青青麥田間,彩色的核桃樹、板栗樹三兩零落著,看似漫不經心,卻構成了毫不落俗的一幅村居圖畫。 我們來時經過這村子就這麼感嘆:怒族人真是天生的藝術家!經過幾幢木樓,狗吠出了屋裡的主人,都熱情地邀我們進去烤火。到了張華家,一進屋,火塘的溫暖撲面而來。鄰居們聽說有客到,都擠進小小的屋子裡來幫忙,煮熱噴香的水酒讓我們暖身,爭先恐後為我們烤干濕透了的衣服。到村外尼瑪堆那邊參加法事的張華聞訊趕回來,他是個靦腆的青年,秀氣妻子眉眼含笑也很少話。熟絡後鄰居們倒是活躍了,說到先祖的傳說,怒族是真正的怒江峽谷的先民,源於唐古拉山的怒江古時叫黑水河,由於上古時代怒族就生活在這峽谷裡,因“怒族人居住的江”而得此名的。本寨怒族已居住了幾十代了,張老爹就能背誦出長長的家譜。怒族年老的男性都會唱敘事長歌“牙扒可歌亞”, 有時可唱三天三夜, 寨子27人組成的賽歌隊還在全鄉拿過第一名呢。現在寨子屬秋那桶村委會管轄,共有兩個組,63戶人家,對岸那20來戶是一組,這邊的40戶是二組,400來人的村子有怒、藏、傈僳等民族,張華夫婦是怒族,信奉藏傳佛教,鄰居余大哥信天主教,做禮拜要到下秋那桶的天主教堂去。談到教育,整個秋那桶村委會範圍只有小學4年級,沒有完小更沒中學,孩子們升初中要到丙中洛去,因這裡是窮困鄉,每學期只繳學費170元,但能上到初中的還是很少。
張華夫婦和鄰居把臥室騰出來,安頓好兩張鋪著毛毯的床給我們,再忙晚餐,殺了雞,張羅了燉雞湯、核桃油炒蛋、比包谷水酒更醇香的小麥酒,一屋子的人一定要看著我們先吃,說是怒族待客的習俗,要客人吃了主人才能上桌。我們只好厚著臉皮在眾目睽睽下大嚼起來,真香啊,質樸的村民看我們吃得香,高興得合不攏嘴。待我們吃完,他們才過來一起吃,用一只大口杯輪著喝酒,酒興上來,都放開了,一首首歡樂的民歌從嘴裡飄出來。寡言少語的張華妻子和鄰居嫂子竟然有那麼嘹亮高遠的歌喉,歌聲繞上了屋梁,余音在裊裊地回旋。我也跟著唱起了藏歌,村民仿佛遇知音似的更加興奮,十幾個人圍著小小的火塘和屋中間的柱子邊舞邊和著號子齊聲高唱,舞步把木樓震得嘭嘭響。微醉的老秦燕子什麼英文歌、蒙古歌都唱開了,老秦流著歡喜的淚,感慨一輩子沒這樣感動過,最後竟醉倒了!
我踱出屋外,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下了整天的雨不知什麼時候已停了,漫天都是星鬥,歡快的歌聲在夜色裡直飄向激流嘩嘩的江岸遠方。
清晨醒來,推開小木窗,這樣一幅終生不能忘記的畫面躍入眼簾——溫柔緩慢的怒江對岸,淡藍的天幕下,初升的太陽照在銀光閃閃的卡娃卡布雪山頂端,雪山下深深的峽谷裡,大朵大朵的白雲悠閑地游走著,散落的村莊若隱若現;江的這邊,雨後初晴的山巒雲蒸霞蔚,晃若仙境,一條牛乳般的雲霧如白紗低低環繞在山腰,下面碧綠青稞田坡坡上幾十座飄升著淡藍炊煙的小木樓和零落的五彩樹木就在這仙境裡凸顯出來,幾聲長長的雞啼和牛鈴,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五裡這個小小的村子,開始了新的一天……
半生四處游蕩,大氣磅礡的風景見得多了,可在這樣一個早晨,在怒江上游邊這樣一個只幾十戶人家的安然小村,這樣的一幅圖畫,竟勝過我見過的所有風景。當你愛上一個人,許是由於某些特定的環境和心境。當你愛上一個地方,或許是由於那時特定的心情和風情。正如我們遇人無數,能成為知己的也只有寥寥數人一樣,這個晨霧繚繞的雪山下的小村,病中的我受到的照顧和溫暖,讓我心底生起了深深的感動和眷戀——如果心靈藏著傷痛和憂郁,這裡會有最好的撫慰!
張華一家按怒族的習俗在門口核桃樹下的石坑燒了祭祀的紙錢煙火,掛了經幡,開始忙乎為我們做早飯。噴香的酥油茶,新炸的熱粑粑,還有新鮮香甜的粗麥饅頭,真好吃!這夫婦倆還有一直坐在火塘上手的老爹實在太老實了,從昨天到現在他們說得最多的只是讓我們吃,喝,其他的話總共沒超過三句。我們走時,張華一直送到吊橋邊。我不敢回頭,怕太過不舍的情結會牽住我;不敢回頭,怕看到那雙質樸單純的眼睛,我們素未平生,得到他一家如此的盛情和照應,那在艱苦旅途上如親人一般、家一般的感受和溫暖,我們何以為報?……
過吊橋,溪谷上小磨房裡磨麥粉的鄉民也迎出來,叫我們“再來啊”。走在貼山崖的小道上,兩個從四川移民來的鄉民和我並肩而行,熱情告訴說他們住在溪谷再往裡2公裡的另一個寨子裡,邀我去玩。裡邊莫不是更美?那裡離雪山更近,還有淙淙的溪流……可我畢竟只是一個匆匆的旅者,一切美麗風景的過客,擺脫不了身上固有的煩躁和生存的壓力,在那遙遠南方的水泥森林,上班的期限快到了,還有無數的凡俗事務在等著我,不能再率性停留了……
走吧,讓這些美麗的遺憾,永遠留在記憶深處。我快步出了江崖古道,過石普橋,到對岸的簡易公路口,才敢回首。逆光的五裡寨在峽谷的庇蔭裡半明半暗,石板屋頂閃著亮亮的光,變化多端的光影給它更添了仙境般的層次和色彩。我戀戀不舍地把相機裡剩的最後一張膠卷,定格在雲朵、江岸、麥田、寨子構成的絕版畫面裡,然後,一步一回頭。五裡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裡,像一個夢,沒有抓住它,再也看不見了。
回重丁村丁大媽家取了行李,負重徒步到丙中洛。正午的光線照得村子潔亮無比,雪白的天主教堂掩映在板栗樹蔭裡,花花的牛群散布在層疊的梯田上,冬日農閑的田野一片慵懶的氣息。外人對這樣的田園生活,怎不羨慕萬分,把這裡當作世外桃源?爬到高處眺望深深的怒江峽谷,又看到了那怒江大拐彎處的桃花島。我把目光,又投回了峽谷北部最深處——那裡,我永遠無法忘懷的連綿的雪山下,滇藏交界山谷裡的村莊,和善良的鄉民……
那片信奉天主教的安和的土地,上帝會永生佑福於你們。
攻略:
一、 住:
六庫:車站邊上的交通賓館,60元/標間,有地毯,熱水嘩嘩很舒服。
福貢:車站樓上的福熙賓館,60元/標間,新淨,老板桑朝順是彝族人,我們來回兩晚都下榻於此。
貢山因由此徒步獨龍江的人較多,所以旅館餐館不少,吃住便利。在貢山和丙中洛我們都沒住宿,路上在重丁村丁大媽家住了一晚。這個網友吹起來的家已搞成了一棟三層樓的招待所,20元/人,只有一張床,連洗手的水都不方便。在她家吃了兩頓,飯菜比貢山街上的還貴,味道毫無特色。這個以管理重丁村天主教堂為職的怒族老媽媽雖還算熱心腸的人,比如免費幫保管行李什麼的,但她的兒女親戚已把這個家族完全商業化運作起來,不但專做徒步秋那桶的驢子的生意,而且丁大媽在迪洛麻天主教堂的妹妹、在秋那桶村的弟弟也流水線地接著翻越碧羅雪山去德欽、到秋那桶的驢子的生意呢。
建議抵丙中洛當天即住鎮上的簡易招待所,沒必要下榻重丁村。從秋那桶回來可以搭農用車直接到丙中洛,然後趕到貢山或福貢都沒問題了。
秋那桶和五裡寨的鄉民都非常質樸,吃住在村民家,很難忘。
二、吃:
六庫:大街上很多清真的牛羊雜碎店,味道好極了。水果很多,物價雖比峽谷外高但還是很方便的。
福貢和貢山:貢山物價較高。春節期間福貢的晚上很冷清,過了8點多餐館都打烊了。我們在福貢的幾頓都以福熙賓館出去拐左角的山西人開的刀削面解決,味道好分量足。
秋那桶和五裡寨:村民以醇香的熱水酒、加了核桃末的酥油茶、核桃油炒的雞蛋和燉的土雞、煙熏的豬肉、小麥饅頭和油炸粑粑招呼我們,味道一輩子忘不了。
三、行:
騰衝——六庫:240公裡彈石土路,中巴51元,5個多小時;
六庫——登埂:12公裡,的士30元,摩的5元/人。
六庫——福貢:132公裡柏油路,中巴36元,春運為了安全要限速度4小時到;
福貢——貢山:111公裡土路,在修,非常爛,四人合包微型面包直達丙中洛,300元,需6小時;其中丙中洛——貢山:52公裡彈石路,路況尚可,中巴和農用車很多,10元車費。
丙中洛——重丁村——石門關——上秋那桶:17公裡,其中到石普塞的10公裡左右不下雨時可以搭乘農用車,5元/人,下雨則打滑危險得徒步;到石普吊橋後徒步5公裡抵秋那桶村委會,再沿秋那桶河爬山2公裡到上秋那桶村。
六庫——大理下關:走瓦窯方向的新路,過瀾滄江大橋之後上高速,約300公裡,快巴86元,近6小時抵達。
以上交通費均為春運價。
四、其他提醒:
到秋那桶、五裡寨村民家留宿,帶上點村民必需的糖、鹽和茶葉等禮物,主人已經很高興,再給上20元吃飯的錢即可。村裡人對接待外來游客是沒多少價值觀念的,切記不要把城裡人的經濟頭腦帶給那些樸素熱誠得讓人直想落淚的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