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 吉 阿 米
第一次看到瑪吉阿米這個名字,是從一本叫《藏地牛皮書》的書裡,它提到了瑪吉阿米在八廓街東南的拐角處,是拉薩最具有人情味的地方。而六世達賴倉央嘉措和瑪吉阿米的愛情故事,則更讓她增添了幾分神秘。
到了拉薩的那天下午,就迫不急待地去了大昭寺。圍繞著大昭寺的八廓街上彙聚著許多各地的朝拜者和像我一樣的旅游者。在擁擠的人群中,我不斷被擠得失去了方向,但不知為什麼卻感覺很孤獨。我們這些來自煩囂城市的人,帶來的是一顆浮躁的心,所以,我無法在瑪吉阿米停留,無法面對平靜,更無法面對自己。
從珠峰終於又回到了拉薩,在這幾天裡,靈魂似乎游離了軀體,存在的是一個完全不同於以往的我,恣意放縱著自己的心情,沒有壓力、沒有責任、無法重疊,是完完全全真正屬於自己的我。
明天就要回家了,激情也正在一點點的消褪,同屋的朋友還流連於八廓街上的集市。我忽然感覺好累,想一個人靜靜也呆著,一個人。吃完飯,就早早地躺在床上,可卻怎麼也睡不著。到了9點,卻再也按耐不住,於是起床敲開了隔壁同伴的門,一起去找瑪吉阿米。
瑪吉阿米就在八廓街東南和東孜蘇路交彙的地方,是座塗滿黃色顏料的普普通通的二層小樓房,在周圍白色建築物的襯托下,卻有著一種異樣的溫暖。牆上繪著一個美麗的藏族女孩,帶著迷蒙的神情,似在痴情等待著。
我們輕輕地推開門,走上吱呀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二樓並不大,光線還有點暗。樓上已經有三位客人在了,其中的一位選擇了客廳最中間的沙發,旁邊放著一只已經快從我們記憶中消失的書包,包上書寫著“為人民服務”五個紅字,手裡拿著一本書,人深深地陷入沙發中。另兩位是外國的旅行者,他們坐在靠牆的一偶,彼此沒有交談,只是默默在留言紙上寫著自己的心情。屋子裡放著似有似無的藏族音樂,一只肥碩的貓懶懶地臥在一把椅子上。一切是那麼的安靜,歲月也仿佛從未在這裡留下過任何痕跡。愛情的氣息似乎仍充盈著整間屋子,我們輕輕地走過,深怕驚擾了那對情人。選了交彙處的那扇窗前的位置坐下,從窗口望下去,虔誠的膜拜者沿著八廓街以他們獨特的朝拜方式訴說著他們的願望。我點了一壺藏式奶茶,而心有靈犀的同伴則找了另外一個位置獨自坐著。老板娘是個識趣的女人,悄無聲息來到身邊,拿過來幾本游客的留言本,殷勤地為我點上蠟燭。
第一次到西藏來吧。
是啊。
都去過了?
嗯,最遠去了珠峰,最後就想到這兒來看看。
老板娘善解人意地笑了,在我們的請求下,她用藏語背了那首倉央嘉措在這幢房子裡寫就的著名的詩歌:《在那東方山頂》,“在那東方高高的山頂每當一輪明月升起之時那瑪吉阿米的笑臉冉冉浮現在我的心田”。
不知曾經,瑪吉阿米是否就坐在這窗前,聆聽著愛人的誓言,心中充滿了溫柔,那美麗的面龐也因喜悅而變得更加動人。
就這樣在一個即將離去的夜裡,獨自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喝著濃濃的奶茶,就著燭光,翻看著別人的心情,品味著早已成煙的往事。好多年了,已經做不到像現在這樣可以從容地面對自己,和心底的那個自己平和地交談。曾經的往事早已隨著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而慢慢地變得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關於自己的事都可以坦然地面對,可以置身事外,似一個旁觀者般地漠然地看著,而不管它會是什麼樣的結果。但在瑪吉阿米,在瑪吉阿米的燭光下,卻有那麼一絲恍惚,恍如回到了從前,年少時對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感動;曾經的幼稚和可笑;以及在西藏,在定日那晚的無助和猶豫;在珠峰腳下巴松野人旅館難以入眠的夜裡,和朋友坐在旅館外的台階上,靜靜仰望天上閃爍的星空,以及看到流星時的欣喜。是瑪吉阿米的燭光點亮了自己心裡那盞久已蒙塵的燈。
早已忘了那本信手翻過的書的內容,只有其中的一句話卻深深地刻在了心裡:我們無法掩埋過去,只因我們默默期待。在這個地方,倉央嘉措期待著他的瑪吉阿米,而三百年後坐在這裡的我們,是否曾經也有過同樣的期待?
來過瑪吉阿米的人很多很多,他們和我一樣被瑪吉阿米吸引著,都和我一樣在即將離開西藏的時候,會選擇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或有著一個清亮月光的夜晚,坐在瑪吉阿米,慢慢回味著曾經。桌上有十幾本厚厚的留言本,許多游人都留下的長長的留言,我慢慢地翻著,翻到一頁空白處,把曾經的一切都濃縮成一瓣心香,擱置在一個叫瑪吉阿米的地方。或許我會故地重游,當看到自己當年衝動的舉止和言語,也會莞爾,也會寬容地看待自己偶爾心靈的放縱。
一切都將結束了,而我們也該回去了,該回到我們原來的地方去了,所有的都將回復到從前的樣子。而西藏,永遠只是心中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午夜的八廓街已冷冷清清,地上只有我們兩個長長的影子。她站在我的身後,靜靜地點燃了一支煙。拉薩八月的夜晚已經有了秋天蕭索的味道,但又讓人感覺清醒,我緊了緊外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過頭笑著對她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