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之都1996 8月28-30日晴凌晨4點多到達昌都,小岳背著兩大背囊,在漆黑的夜裡牽著半醒的我的手穿過不平整的小巷到達光明旅社。鐵門關著,用腳踢著門,很響,對著小岳看我不假思索的樣子,說“叫也是叫不開的”------
善良的藏族大姐沒有問什麼,只是幫著提行李,領著我們到四樓的一間3人房(12元/床)。我倒床就睡。
一直到11點才醒來,撐開左眼皮四周看看,很清楚。小岳站在一旁笑啞了。雖醫生說過了幾次視力沒問題,我還是時不時要查對一下。笑完後,說“要多吃些豬肝/蛋白質/蔬菜”
一等到他去集市,我從枕頭旁的小包內取出相機,舉到前方,對著臉嚓的按下快門。
想將來的我一定會好奇於現在這張小岳面對的臉。
吃完豐盛的午餐,他去洗碗。---- 午覺醒來後,他還在睡,靜靜的脫下從車禍後一直穿在身上的衣服,一手雖不能動,我仍自己穿上了干淨的衣服。
3點多他到公安局去取護照,我一個人呆在房間裡看書,突然無來由的一陣心神不寧,於是到水房去洗頭,只能算衝了一下。用一只手洗衣服,雖然還是髒,可感覺好多了,拿到房頂去曬。回房時發現他一聲不響地躺在床上,不敢問他什麼。
晚上吃面條時才說;“明天9點去外事科,付500元罰金才可領回護照,然後得回成都。” 算了一下,我們兩人的錢加起來還不到400元(付醫療及住院費163元。那晚我早早睡了,半夜醒來,燈還亮著,他仍在看書。
隔天一早,我說“跟你一起去公安局吧,也許他們可以兌換美元” 於是沿著江邊大路而上,走了很久,斷斷續續的停下休息,他總是說:“累嗎?----不遠了。” 到了外事科,只罰了300元,並同意可乘客車到拉薩。我和小岳都不相信就這麼簡單,開心。心想跟他來果真沒錯。
離開前向公安局裡的工作人員兌換了200美金。也許是因為美金,一出大門口我又被叫了回去,三個公安輪番問話,一旁有人做筆錄:怎麼認識,美元是哪裡來的,家裡的成員,------- “大學的校長叫什麼?” 回答不上,被問急了,答:“高中程度的人不能來嗎?” -------質詢近一個小時,終於讓我走。
看著等在外面的小岳,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感到委屈。
下午到車站去預定往拉薩的車票, “沒有” “什麼時候會有?” “不知道” 有些灰心,不過這樣也好,有更多的時間休息和恢復。回旅社的路上,街對面有一家服裝店,我說:“你先回去吧,我想買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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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旅舍,坐在床邊,一會兒他放下書問:“小未,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他坐到我的背後,一直靜靜的,直到我把臉埋在手心裡,他才從後面抱著我。
時間飛逝,漫長而空虛,恍惚中他的唇落在我的發中-----
不敢轉身與他擁抱,我看到一張連自己都厭惡的歪曲的面孔,淤血的眼球,發黑的眼圈,腫脹的嘴唇------
並不想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不需要別人的擔憂和即便是善意的欺騙。停止了哭泣,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爭脫他的擁抱,還是靜靜的背坐著,他也仿佛感覺到了,只是不知該如何放開擁抱,就這樣一直坐著,直到門外有腳步聲,我站起來從背囊中找出墨鏡帶上。整個下午無言。
傍晚小岳提議一起去買菜,他很自然的牽上我的手,雖圍巾已包住整張臉,並戴著墨鏡仍有人盯著看,他一手牽著我,另一手劃著拳頭做出我們打架的樣子,笑著面對善意的目光,我的心慢慢釋然,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場戲,人生也是一樣,只是有人可以演繹得輕松些------
回到旅社,小岳把菜洗得很干淨,水開了,正要煮,敲門,有公安來,於是拔掉插頭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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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些什麼,說了些什麼,已記不太清,也不願記起那些有傷人格的話了。但一句話卻無法抹去:
非法同居 拘留 罰款。
藏族大姐試著向他解釋是因我的傷才安排我們住一起。他仍一臉漠然。
我說“如果你願意照顧我的話,你也可以和我住在一起。” 最後他無話可說。我是如此醜陋,以至於他從不願正眼看我。離開前他留下一句話:他要回成都,不能從這兒直接到拉薩。
回房後,插上插頭,等水開。四周彌漫無處不在的挫折感,他沒有問剛剛說些什麼,不知怎麼的,就相擁在一起了, 一秒秒,時間過去了------
水開了,趕緊把菜陸續投下,很豐盛的晚餐,想不到我們兩人竟可以吃下那麼多。呆了一會,不禁相對而笑。
8月30日,一早他說“最後再爭取看看”就出去了,可回來時手中握著的卻是回成都的車票,只到德格,雙倍價。
“限明天前離開西藏”
坐在床上看他收拾行李, “5點的車,住車站旅社會好一些” 奇怪的是 - 他接著又收拾我的。
在去車站的路上, 他說:“ 想不到今年的生日也將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 “--我跟你一起回成都吧?!” “5天的行程,你的身體行嗎?” “先到德格再說”
一到車站就先去買票, “全買完了” 有些失望,但不知為何,竟松了一口氣。
這次我們住四樓兩個相隔不遠的房間,行李依舊放在我的房間。夜裡,他仍坐在另一張床上看書,我寫這些天的日記,補著他那件在翻車時弄破的襯衫。 11點多又入住4個女孩,他沒有帶走行李就出去,把門輕輕關上。
看著那兩個並排在床前的行囊如同兩個互相依偎/不會分離的伙伴,明白他是不想明天凌晨一聲不響的走了,心竟有點酸。
第二天4點半,他敲門,站在幽暗的房口,我說“我跟你一起走吧” 是知道沒有座位,是知道他是這樣希望,所以就這樣說了。
背著兩大行囊下樓,院子裡只有我們兩人先到,靜極了,天空還滿是星星。
他問:“冷嗎?” 搓著我的手,放進他溫暖的口袋裡,黑暗仿佛隱去我醜陋的面容,輕輕的把頭靠上他的頸灣,
分離,分離也許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