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烏齊縣1996 8月26日 陰失去了知覺,這其間經歷了多少時間,多少驚叫我全然不知。仿佛中有人叫我,慢慢睜開眼, 小岳從背後緊緊的抱住我,仿佛怕我冷似的。地上四處散落的行李,有人在哭,貨車側翻著....
可我只能看到右側的景物,左眼什麼也看不見。第一反應是把撞歪的眼鏡收進腰包。心中一片漆黑荒涼,這一次真的是我。
空洞而無力:如何面對我的父母,如何面對父母平靜外表後面隱藏的深切悲哀,不想也不敢回家了,可我還要活下去,去哪裡?將來的哪裡是我可停留的?將有偏僻的寺廟嗎?那裡我可以做日復一日的工作,這樣,至少我的父母還會以為那一去兩年的女兒還在周游列國。
呆了一會,小岳放開我,去把散落的行囊拉到身邊,隨後坐在我的身邊。哭了,沒有眼淚,“我的眼睛看不見,我的左眼看不見了” “撞了一下,一會兒就會好,一會兒就好了…” 小岳又重新抱著我。
心還是冰涼,低頭一看,我的圍巾都是血,身上的T恤衫也有血滴,這才發現是從小岳的頭上流下來的,他摸了一下後腦說血已經止住了,那藏族少年走過來,用手比劃著,小岳說沒事,他又去照顧別人,我木然的等著將到的救護車,身體左側慢慢有知覺,手還是不能動,好像脫臼了,不痛。
一陣子過去了,仍看不見,哭,“看不見,媽媽,看不見,媽媽…" 小岳把我抱得更緊,嘴裡不停地說:“一會兒,一會兒就看得見,高中時跟人打架,整個眼打腫了,可過了幾個小時就可以看見了。會兒就好,我保證。” 我努力的希望著……漸漸的有了一絲的亮光,有模糊的人影,看見樹了。 “我看見了,真的看見了。” 感覺到小岳把臉緊靠在我的頭上。
(如今一看到那付眼鏡仍不免驚訝且得意於我的本能的物質至上主義)
新的貨車來送我們去醫療站,一些輕傷的扶著重傷的,也許是哭聲,司機和那位山東大哥都過來了,我自己慢慢站起來,走到貨車旁,小岳提著兩大背囊,大家正不知該如何幫我上車,“我自己可以的。” 右手抓住車杆,右腳一蹬就上去了。車開得很慢,仍有些顛簸,小岳護著我,試圖減少震動,靠在他的懷裡,第一次深感自己的脆弱,多麼需要有一個堅強的依靠。
半個多小時後終於到了,很簡單的鄉間醫療站,我第一個接受護理,問:“以後還會看不見嗎?” “放心好了!” 這時小岳也進來了,醫師讓我把外套脫了檢查。
“喔,我的手鐲不見了” 他說“在翻車的地方吧?”
一位醫生給他剃頭發,消毒。另兩位醫生,一位緊抱我的身體,一位用力把手臂推回原位,只聽“達”的一聲,像什麼裂開似的,就在他們用我的圍巾和T恤包扎時,鮮血一滴滴不停從鼻孔滴落,我連忙拉過T恤接住,一旁的人讓我把頭昂起,明白有內傷,有些怕,血還是直往口腔流,頭昂得有些累,躺下。醫生開始給他縫合傷口,因在頭部所以沒有打麻醉藥,聽到短短的叫聲,很想伸手去握他的手,可最終也沒有……
總算縫完了,醫生安排我們到隔壁的唯一的病床休息,有人去借被子,渴,一會兒有人遞給我一瓶葡萄糖水,正喝著,進來了一位公安,在查身份證,小岳說證件在行李中,就出去了,半小時後,公安對我說:“你的朋友帶著你的行李逃了”
約兩個小時後,他回來了,提著行李。說:“明天需要去公安局一趟。”
一瓶水喝完了,口還是渴,醫生又送來一瓶生理鹽水,我喝了點,遞給小岳,他不喝。我太累了,躺著,手臂的位置好像接錯了,無論怎麼放都不對勁,只能半抬著。夜,就這樣迷迷糊糊的,斷斷續續的持續著。
口總是渴,每次一聽到有聲響,小岳便從窄窄的長凳爬起,套在睡袋中如袋鼠般跳過來,幫我開橡膠瓶蓋。夜裡次數多了,我說:“把瓶子放枕頭旁吧” “一只手怎麼開瓶蓋?” “把瓶蓋打開吧” “很容易倒的” 仍放在床下。盡可能忍著,可微微一絲聲音,他就起來…..一次,一次的,那一夜很漫長,但哭不出來,他就像我身體的一部分,不需去想“感激”這詞-----
第二天(8月26日)一早他就去了公安局,我自己起床走到醫療室,告訴醫生骨頭的位置不太對,10分鐘後,兩位醫生到了我的病房,再次替我移位,這下感覺好多了。還是不停地喝鹽水, 11點多小岳回來了,說公安局下午將送他回昌都。我看了護照收條說:“到了昌都後你可能會被送回成都。” “如果那樣的話,我可能回國去” 靜,離開,心空空的,沒有他在身邊,在這陌生的,連言語都不通的地方,我該是怎樣的孤獨無助……
我問:“除了一百多元人民幣外,我只剩下美元了,你可以換一百給我嗎?” “我也只剩五百多元人民幣了” 取了兩百元給我,向他要地址,他笑說不用還了,於是我把自己的地址留給他,然後約好如果去了拉薩的話,就在亞旅社見面,他從導游書上抄下電話號碼給我。
心酸酸的,不知為何,他從背囊中取出系著紅佩帶的鈴鐺輕輕一搖,頓時傳出了清脆的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