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譚盾2003年11月21日,《地圖――尋找失去的根籟――湘西音樂日記十篇》,指揮:譚盾;演奏:上海交響樂團。
第一眼看到譚盾是在音樂會的前一天晚上的彩排中,由於距離太遠,沒看清樣子,只記得沱江上空回蕩著一個中氣十足的男音。
第二次是21日的下午,我正沿著沱江懶懶地閑逛時,被一個警察攔住了,作出一個禁聲的手勢,我愣了一下,馬上就看到兩個人正坐在清清的沱江邊上娓娓而談,哦,訪者是中央台的王志,被訪的就是譚盾,這次是近距離的接觸,看到一個很干淨、很優雅、很有力的中年男子,我沒有走近去聽他們的交談,而是選擇了一個不遠的位置悠閑地看著。盡管不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但我能感覺到他們一定正在用最質樸和最真摯的語言品味沱江、品味湘西,恍惚間我的思緒也和他們一樣,開始緩緩地飄蕩,徜徉入沱江千百年的悠悠裡。
第三次見到譚盾就是在音樂會上感受他的爆發了。一上來先是一段歡迎曲,有河燈在他們的台前漂忽而過,像要把你喚回記憶中的童年。
在屏幕儺戲畫面的陪襯中,他的音樂日記開始緩緩流敘,先是一段很鄉情的音符徐徐地注入沱江,然後用苗人的哭靈聲把你拉入十萬大山的蒼深裡,笛子如流水劃沙的悠揚突然高了起來,直沁入天野的幕中,其後許多輕滑的溜子亂躥出來,但又停頓成片刻的空白。隱約中有鼓聲傳來,先是一點點,然後一片片,最後渾成盛大軍隊進攻的轟鳴聲,我的感覺就這樣被急風驟雨地帶入一個張揚的高潮,突然間一聲斷喝,來了一個小結,你徒然空白的耳中卻有金鐵的回響聲。
回響的轟鳴還沒有消散,豎琴與二胡聲又偷偷鑽了進來,用一種不協調峨岈韻律在你周身游走,似曾相似的感覺,哦,那是《臥虎藏龍》片中的主調。突然在平嘶中跳出一個嗩吶的高音,引領著全曲向前一步步突進,每走一步都很沉穩卻又有回旋的余地。
接下來的音符像一串串的緬鈴撲天蓋地而下,抖落入無邊無際的笙華。
喧囂之後終是要回歸平淡的,輕柔又開始主領一切,有種從未聽過的清脆碰擊聲傳來,仔細一看,竟是幾個樂手用石頭撞擊出的聲音,真是不可思議,這大概是人類最原始的樂器了吧?!石擊聲如大珠小珠落石盤,無詭峨之感,卻是真而實的華章。
小提琴手開始用手奏弦,而主音是來自巴黎的中提琴手(聽譚盾的介紹應該是很有名,可惜我不認識),其後又有鑼聲帶著尖利混入其中,如晴天辟下的雷球,越滾越大。在雷聲中一群苗女開始放歌,用游音在幾個不同音階翻滾,忽而合唱、忽而重唱、忽而獨音、忽而群放。中提琴仍然桀驁地發著主題音的作用,所有的風雨雷電聲均環繞著它,像是一條漏電的高壓線,電光閃閃,眨眼間就劈到了遙遙的遠方。
風停了,雷聲住了,悠揚重又爬了上來,屏幕上開始閃現美麗的苗女的身影,用蘆笙的輕滑帶著我們緩緩前行,至深掩於群山的苗寨,至迭宕入深沉的谷底。
所有的一切都在緩滯中堙熄,歸沉入苗火的熾藍,歸沉入大山的熾黑,歸沉入湘西的熾情。
接下來是譚盾的告白,他用感恩的心感謝湘西民間音樂給他的靈感,要我們保持傳統,並以之把握未來,他想追求東西方文化根脈的交互,想把各個民族的根籟挖掘出來,讓全世界共享。聽到這兒我突然想起一句話: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他的告白剛結束就有一個悠揚的女高音從台後飄了出來,苗女龍仙娥(音)緩緩走了出來,用苗家的民歌向我們、向世界展示湘西,而河這邊也有一個亢震的男高音從觀眾中跳了出來,與女高音遙相應和,是一個土家族的小伙子用鄉音與她對歌,在他們的每個段落的結尾時在場的男女觀眾都會用道地的轟聲附和,就這樣,河兩岸的歌聲交相爭鳴、交相輝映,最後相融入靜靜的沱江。
土家族的打溜子對世界打擊樂的影響很大,田農興(音)老師帶著四個人給大家表演了一段絕妙的打溜子,四個人的協奏時而同行諧趣、時而爭鬥不已,有空曠入雲、渲瀉如瀑的感覺。
音樂會的下篇是演奏匈牙利作曲家的《羅馬尼亞舞曲》和《俄羅斯民歌交響序曲》,這些我就聽得有點煌然,也許世界上對它們的評價很多很多,我就不去璋門弄瓦了,但我想在這樣的古城能聽到這樣的大雅肯定是第一次,如果沒有譚盾、沒有湘西民樂、沒有湘西文化,也許永遠不會有這個第一次!
其實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可以說是一個交響樂的盲者,因為在我看來那種恢宏、繁雜、無邊無際的聲音,總是咄咄逼人地淹沒一切,聽的時候還得帶著三分畏懼、正襟而坐、肅然斂容、遠遠地崇仰著,所以我從不去劇場聽它。而這次我不遠千裡從福建趕來聽這場音樂會也沒有帶著琴瑟共鳴的目的,偷偷想來也許只是滿足我獵奇與附庸風雅心理的一次閃現,但在現場感受完中西方音樂、文化如此真切的衝擊與交融後,我卻真的開始思索了。
現場觀眾在奏者的謝幕中開始退場,很少喧雜煩鬧的沱江開始重歸於故有的清靜,我也坐在窗上(由於當場同行的安排,我訂到了一個正對音樂會的最佳房間)靜靜地看著古城牆上絢彩的燈光和悠然淌過的沱江水,把片刻前還在漫天飛舞的音符一一拾起,讓它在我的耳畔、心頭縈繞交響,最終化成一條幽幽切切的絲帶,纏纏綿綿嚴嚴實實地裹緊了我,從此不相分離。
恍惚間我又看到奏者走到台上,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咬了一下舌尖才發現是真的!原來因為原來現場人太多,拍攝效果不好,現在得對一些章節進行補錄,我當然十分珍惜這個機會,飛奔下樓直取前台。由於這次音樂會的演奏台與觀眾席均是在沱江上搭的木架,從我所在的位置到演奏台必須跨越河上的幾十個石墩,幾個洋人和我一樣也很珍惜這個機會(由於版權原因,他們也被拒絕在很近的距離拍攝),在我之前就占據了石墩這個絕好的拍攝位置,我的“Excuse me”也被他們斷然拒絕!是回頭還是繞遠道過河呢?這是一個問題!忽然間我看到墩邊系著一條小船,我四周看了看,斷定它此時一定是無主的,於是我對著不講人情的洋人友善地笑了笑,一下跳到船上,輕輕把它蕩向演奏台,渾不理洋人羨慕他訝異的目光。
在水中聽音樂會是種絕妙的感覺!我像是水中的精靈,看著演者的剪影、灑落的音符在我的水面上跳躍輕舞,然後以各自優雅的姿勢沉入水中、沉入我的心底。耳畔有《再別康橋》的輕吟“采一船的星輝,在星輝的斑斕裡放歌”,此時的我已經摒棄了對交響樂的所有敬畏與陌生,張放開軀體、張放開所有的感官,去感受、去吸取、去消融,用音樂的無邊的張力讓自己沉醉在滿船、滿江的星輝與音符中!
一條擺渡的小船,把我從不解的蒼白渡到了音樂的華堂、從索然的獨處渡到了交融的奢華、從不經意的漫游渡到了影音如歌如畫的天堂。
感謝譚盾
感謝鳳凰
感謝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