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4：守候舊時光——錢家坪鄉俗話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們就這麼每天問著差不多一樣的問題：你家有沼氣麼沒用沼氣前怎麼樣啊……等等，也許軟宣可以做的更有趣些？以前我們作雜志軟宣，總是絞盡腦汁地讓讀者看不出來我這頁是收了錢的，原來電視的軟宣倒比較好操作呢，不害怕觀眾看出來背後有了金錢交易。
錢家坪鄉距離城區較遠，大概有1小時車程。先到一家沼氣示範戶，趙老板家。二層水泥樓，半人高大狼狗，處處顯出示範的氣派。趙老板呵呵笑著出來迎接，西服口袋上竟然別著一支筆，搞不懂這農田山野鄉間操持何時需要用筆，而且渾身透著嶄新的味道，還是小劉揭穿內幕：我上次來他家時他穿的可不是這樣，褲腳上還有好多泥呢！隨便問幾個問題，趙老板侃侃而談，忽然間蹦進我耳朵幾個“改革開放”的字眼，心下好笑，支書一定是做了事先工作。
告別趙老板，去下一個示範戶。有時候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去示範戶？我們隨便進去一家好了，人家願拍就拍不願拍走人，正面負面的都拍下來，剪輯過程中針對客戶要求即可，這樣至少保證我們的鏡頭真實，讓我們也找找“探尋”的感覺。
遠遠看見一間木房子，利落整齊，烏瓦房檐下木色大門，大紅對聯非常喜慶，信步走進去，只有一對夫妻正收拾屋子，50多歲，瘦瘦小小精神頭很好，對我們的唐突造訪倒是歡迎，領我們參觀各屋。木屋子是典型的湖南湘西三柱四棋民居，寬大約5米，牆面等額距離站立著3根大柱子，人字形屋頂則有4根短柱支撐，下三上四就構成了“三柱四棋”一說。屋子上面一層是閣樓，雜七雜八地放些雜物，經年清掃一次。院落裡還有很多古老的東西，揚稻谷的風車，揚場的板子，虯結的草鞋……這些蒙著時光灰塵的器具，讓觀者容易對眼前的真實忽然恍惚。
夫妻倆人生活簡單，清晨5點鐘起床，做飯喂豬打掃房間，去池塘喂魚，去田裡除草，門前的藕和芋頭也要摘摘撿撿，一刻不得閑就到了傍晚，看看電視，8點多便休息了。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兩個兒女都在廣州打工，春節才回來。兩個老人每天的休閑時光就是站在自家門口，朝山外的方向看一看，紋絲不動守著自己的老房子，守著紋絲不動的舊時光。
還要去約定的另一家示範戶，村支書催著我走。很近，幾分鐘便到了，新的磚瓦房，一間屋子裡熱火朝天，主人的木器加工廠正在加工籠火的木架子，看見我們來熱情無比，每到這時候我總想起小學時“狐假虎威”那成語背後的插圖，今日活脫脫重現，森林裡各家各戶熱烈歡迎的恐怕是站在我們身後獰笑的村支書。
問題和廚房與前幾戶無異，發現一個自制板凳，三條腿就是樹杈的自然原型，純木色顯得干淨乖巧，喜歡極了，主人便送我，我也毫不客氣，一來喜歡，二來知道這板凳純屬邊腳廢料自制，在當地人眼裡沒有價值幾許，我看中的也不過是鄉間偶得的別致。帶回北京，穿上棉制小腳套，在城市的地板上仿若公主般孤傲，陪著我每天的讀書時光。
拍攝時間很長，等的人便急，怨聲載道。空鏡頭真漫長。
我偷偷挪進路邊馬上要拆的木房子，偷看他們的生活。貓兒吃活魚，肥頭肥腦，狗兒也寵著它，主人和旁的鄰居喝酒聊天，無話時想起我的存在，便問我北京什麼樣啊，有沒有打草鞋的機子？外面的世界對他們來說遙遠未可知，眼前一方天空已足夠耗用一生，娶妻養兒造房才是人生大事。都市的經濟傾銷政府危機誠信詐騙奢靡華麗波西米婭布爾喬婭對他們而言聞所未聞，即便偶爾有聞也從不肯占用大腦空間存儲，那一切都離他們太遙遠，比光年還遠。我亦枯坐在他們身邊，儼然忘記自己來處。有時候慶幸自己是一個愛旅行的人，有時候也悵然。看得多了，對異鄉就少一些詫異雀躍，有種見慣的平靜；好像戀愛的次數一多，初初動心的甜蜜參雜心疼的期待稍縱即逝，直接看穿了彼此心思一步便踏到床沿上去了。
晚上吃飯時看見了陳所長，湖南地區沼氣使用的主力推廣人。不由得敬佩，這個年代說敬佩怎麼聽都含著譏諷的味道，但我是誠心的。一直覺得，世間最美的藝術應推數學，物理、化學等等嚴密並展現一種有序美的科學，並且真的造福人類。譬如沼氣推廣，幫助農民高效利用糞肥，提高了生活質量，科研所本身也受益其中，形成良性循環，完全不是等靠國家撥款救助時的低效緩慢死氣沉沉。他們所創造的美，生機勃勃無可比擬，相比之下，我們這些整日裡惆悵感慨的城市小妞，自以為很情調很藝術的家伙，其實都是花拳秀腿，世界有沒有我們很沒所謂。存在的價值不高啊，人家陳所長還那麼帥，這讓我們可怎麼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