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狗經歷之二——辛娣最後的日子暑天的傍晚,我二人領著辛娣散步。衝過來一只褐京吧小公狗,對著它又是舔又是蹭,極盡討好。辛娣也熱烈地回應小公狗的調情,然後它們就當著眾人的面干上了。十分鐘後,兩狗分開時,辛娣慘叫了一聲,竟應了那句話:“就是那一天孕育了愛,就是那一天孕育了死亡。”
此後辛娣先是胃口大開,隨之肚子脹大,走不長路就趴下歇,要人抱著走。在我們看來,一切都表明她肚裡有貨,心裡高興有小狗抱玩了,又心痛她當狗媽媽太盡職,可辛苦了。
十月三日,辛娣產門滲出腥臭的惡露,趕忙上寵物醫院檢查,大夫一摸肚子說,沒有什麼小狗,應該是卵巢囊腫。此後她每天都要掛鹽水,有時還加縮宮素。幾天下來,惡露是少了,肚子卻越脹越硬。九日晚上大夫在她肚子上抽了一針,竟呈濃咖啡色。我心裡一涼,覺得不一般,轉而想辛娣運氣好,現在知道了確切症狀,大夫還是有辦法幫她渡過這一關的。
辛娣很乖,每次掛鹽水時她都很緊張,不過我在旁邊撫著她頭,就老實多了,瞪著大眼睛,狠狠地看著大夫。她本來眼珠就大,許是那幾天腹內失血過多的原因吧,眼白特白,襯著黑眼珠泛著黑光,連醫院的助工都說:見過的就這只狗眼睛會說話。現在想起來那眼神確是夏日園中最後的玫瑰,既美麗又悲哀,叫人憐惜。
10日上午掛鹽水,時間長了,她不大自在,動來動去,注液就不滴了。我貼著桌子彎著臂,個把鐘頭時間她就一直把頭擱在我臂彎裡。十點多妻來看狗,帶了只菜肉包子,她扭著鼻尖拼命聞,雙眼緊盯著包子,這時她留給我們最後的“饞”樣了。其實她這時已經吃不下了,妻拿包子到她跟前,她就厭惡地把頭扭轉。大夫從她肚裡抽出五百毫升腥臭的膿水,注入一百毫升抗生素,我抱上她滿心歡喜上了三輪車回家。到了車上她就吐個不停,原先大夫說過,腹水抽過,腹壓改變,腦壓隨著變化,會嘔吐,我就沒太在意。回到家裡,她到每個房間裡都吐,最愛的鹵牛肉也吃不下了。
吃過中飯後准備上班,辛娣大概難受得很,或是不願我們離開,在一旁電腦桌下嗯嗚嗯嗚地哭。我們出門時她就在正對大門的椅子下面吐。我滿心牽掛地上班去了。下午四時,心裡亂得很,趕緊打的回家。開了門,沒見她出來迎接,再往下一看,她還在椅子下面,頭朝裡,一只前爪卻反伸在外。心裡叫聲不好,上前拉開椅子,抱轉心愛的狗。她身軀已經軟軟沒有一點勁了,拔開眼皮一看,眼珠也失神了。趕快趴下,頭貼著狗胸口聽,聽得只是自己急促的喘氣聲。忽然她身體抽搐成弓形,喉嚨深處傳出嚓嚓的聲響。一看舌頭發青,歪出口外。抱起她,就聞到了肛門腺分泌物的味道。
她是留了最後一口氣苦等,熬到主人抱著她,就體溫喪失,元氣化入了清風。我心裡酸楚,又有點欣慰:辛娣呀!要不然你媽媽下班回家看到你這“醜”樣,她怎麼承受得了,又要多少日子才能忘懷啊!
忙亂中不知她已離去,卻心痛她難離塵世,受著最後的折磨。想到醫院給她打一針,讓她“安樂”地走。扯條浴巾裹上她奔到醫院,兩位大夫看過都說已經死了,不用再加一針了。
忍悲把她嘴巴挖開,塞回她那歪出的舌頭,用紙巾給她擦眼睛時,眼珠隨著紙巾左右移動,原先閃光的黑眼珠現在灰蒙蒙的,一點靈性也沒有了。
辛娣就安靜地趴在桌子上,半邊蓋著浴巾,回復她熟睡的樣子。不!她就是熟睡時對主人的舉動也很上心的。不像現在憑你怎麼撫摸,都沒有回應;嘴裡輕念著:辛娣呀辛娣……,她也不會耳朵一聳一聳了。
想起來要給妻打個電話,她正從教室出來。我不敢說別的,只叫她寵物醫院來看一下。可能是我聲調變了,她覺察了。二十分鐘後,妻到醫院門口下車時已是淚流滿面,撲到辛娣身上就咧嘴大哭,一邊哭一邊數落著:“辛娣呀,媽媽對你不好,要彈你鼻子,揪你尾巴…”,我一摸自己臉上,也是濕的。
再怎麼舍不得,也得讓辛娣入土為安。找了近旁花店的花農商議,回來與妻說了。妻大叫:“不!她還是溫的,你看肚皮下還暖暖的,不許埋了她,她會活的。”要看狗眼睛,我說,你就記得早上辛娣的眼神吧,現在已經不是她本來的樣子了。妻還不死心,拎起狗尾巴,一看肛門口張得有硬幣大小,心都緊了,狗尾巴放下就傳來更大的哭聲。
走前先把辛娣打扮一翻吧。買了把梳子,二人輕輕柔柔地把她從頭到尾梳理一番。多少有毛沾到梳子上,妻就收下來,卷成卷,塞入自己貼身佩戴的護身符中。這護身符是抱狗到我家的妻同事從普陀山請來的,內裝陀羅尼經咒和我媽送的福字金牌。現在又裝著辛娣最後的贈物,保佑妻一生平安。
付了梳子錢,謝過大夫幾天的辛苦,耳聽得大夫和旁人說:當狗醫生這麼多年,今天這陣勢第一次見到。二人決定先把辛娣帶回家,把她小心擺在紙箱裡抱回。抱上樓時念叨著:辛娣呀,到家門口了,下次回家要記得路噢……。
晚餐食不下咽,守著狗到九點。摸摸軀體已經涼了,抱她下了樓,跟著花農走不遠路,來到小河邊的桂花樹旁。月光如銀瀉下,河水映著對岸小區燈火,桂花香氣似有似無。花農刨好了一個大坑,辛娣就安息在這裡。花農說旁邊還埋著幾只小狗,那她也就不孤單了。我們最後聞了狗身上親切的淡臊味,托著她身體,輕輕擺入坑中,覆上浴巾。妻和著淚水撒下紛飛的紫玫瑰花瓣。辛娣呀!從此天人永絕,只有到那幸運的日子,你才會從我們的心底裡醒來,到夢中來看望我們。
哀哉,辛娣!
痛哉,辛娣!
次日晨五時許,被一陣異光驚醒,推窗一看,漫天大朵玫紅的雲彩,東南方低空一隅層闕洞開,其中祥雲瑞氣湧動,金光奇目。想叫醒妻時,這景像就消失了,回復為早晨灰厚的層雲。
忽憶少小時亦逢此景,那時爺爺這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對空凝視良久,嚷嚷地說:“天門開了,有人要上天堂了”。 辛娣!我的乖女兒,你一定也到了那永生的樂土。
美哉,辛娣!
善哉,辛娣!
來生再續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