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之夢》像是一場夢，短暫得令人嘆息。
真的是一場夢，精彩得令人疼惜。
到底是不是夢，匆匆而過如此可惜。
（一）
踏著中朝邊境線，看過圖們江和江對岸的朝鮮，我們沿著江水向長白山進發。
據說這裡一夏天都非常晴朗，但今日連綿的陰雨卻令人憂心。車沿著舒緩的江水駛去，江對岸朝鮮那連綿起伏的的群山和碧綠的顏色都在雨水和似有似無的霧中向後退卻。
江邊是充滿著東北味道的農田，長得壯實的莊稼，北方漢子一樣粗獷的田壟，那小時候就那麼熟悉的植物，田間的小村和小村裡低矮的房屋……
車逐漸向右駛進原始的山巒之中，一段崎嶇顛簸的山路伸向看不到盡頭的森林之中，而路旁竟一直有一條相依相伴的小河，河水清澈，水流湍急，時不時衝涮著大叢大叢的野草和倒在河面的枯樹，這一切，只有在這東北濃郁的黑土地大森林裡才會體味到的味道，在這裡，自然地演繹著。想著幾天前剛見到的廣西的那些高山和原始森林，真的，那不是同樣的感覺。
雨開始變得時有時無，忽然還空中還出現了一大塊藍天，陽光從那僅有的湛藍處漏下來，打在雨後清新的泥土地上和蓊郁的森林中，一切充滿著濃情和生機，那一簇簇樹葉子似乎都瞬時抖擻起精神，吮吸著雨後濕潤卻又充滿氧氣的空氣。
我們的歡呼沒有維持多久，烏雲又合攏起來，心情就像是回到了昨晚從北京飛往延吉的航班上面，一路的顛簸預示著精糕的天氣，而更令人憂慮的，是一旦天氣不好，那就將錯過長白山上的天池……
細密的雨絲真的像繡花女手中的絲線一般，輕柔地擦著窗玻璃，隨著車子的前行，向斜後方織起一條條絲痕，窗外那充滿生機的景致朦朧中顯得更有情韻，土路、小河、叢林、山巒，那時，我忽然覺得，這其實是一條多好的戶外線路，可徒步也可騎行，可露營也可借宿，想著想著，不由得樂出了聲。
車子開始盤山的時候，我開始迷迷乎乎地睡著了，醒來時車已經開始盤向山外，二道鎮伴著清逸俊秀的珍惜樹種美人松出現在視野之中，已經等待不了的遲到的午餐便當然也少不了當地的特產美味，什麼野豬和孢子肉、狗肉蘸著狗醬、朝鮮式的打糕、自制的豆腐、剛采來的蘑菇、野生的沙參、濃香的雞湯……，再抿上一口當地的白酒，嘶哈，精神頭自己就回來了。
（二）
不進長白山門，還得先游兩個景點。
車子停在東北虎林園的時候，雨恰好停了。大家趕緊下車，上了虎園的一輛小面包，面包的所有窗子都釘著牢牢的鐵條，呵，是人被關在一個移動的籠子裡啊。
車子開進一片濃郁的大森林裡，雨卻又開始下起來，忽然司機一停，我們望向車子左手邊，一個碩大的虎頭從草叢中露出來，真是威猛啊，即使不動竟也有幾分王者之儀。
忽然有人提議回去買一只雞，於是便又繞行回來，司機一手抓著一只雞，另一只手控制著車行，那雞嘶啞地掙叫著，可第一只虎卻對其視而不見，好在又有一只大老虎終於循聲而來，跟在車子的後面，大家隔著鐵欄一陣哢嚓亂拍，老虎已然移到車子左側，司機將雞向外拋出。
一個至今也未破解的迷，也是一個令大家回味便為之捧腹的笑話。因為我們沒有看到那猛虎撲食的場面，那只雞卻最終也不知了去向。大家邊笑邊瘋狂地討論起來，有人說，那雞現在肯定死命地抓著車底盤，也有人說，從此，這只雞將在這大森林裡與數只東北虎展開艱苦而卓絕的游擊戰爭……
和那些剛出生不久的可愛的小虎仔照了相之後，大家在雨中開始向下一處景點進發。
大雨嘩嘩地找准了節奏後就一直不停，我們還是堅持著走進峽谷浮石林，向下一段木頭搭出來的路，把我們帶到峽谷底部，雨水掩藏了很多精彩的細節，我們只是匆匆走過那精美的谷底小路，看一眼那汩汩流出的泉水，聽人講講峽谷浮石的形態，踏一踏那用松木拼起來的溪上木橋，真的沒來得及，看清那原本聽說的很多奇趣植物，也沒見到有什麼特色野果，沒有在木亭子下呼吸天然的氧吧，只是匆匆地在亭檐那雨珠成線淌下的角度中拍了張峽谷浮石的照片，而最令人遺憾的，其實是無法真正地融進那美麗的原始白樺林中，只能是投去幾眼流連卻又無奈的一瞥，所以就更談不上走完峽谷景區的後兩段了。
進得長白山的山門，在事先搶訂到的運動員村裡住下來。大雨仍然不停，賓館大堂裡眾多游客的對話也基本都是討論明日究竟能否看到天池。看外面那木桶般陰沉的天空，心中像堵滿了草。
吃過天上溫泉服務質量特別差的晚飯，泡了會天然的溫泉水，我們帶著憂慮與期待各自休整和睡去。
（三）
第二天清晨。
天啊！
當我無心地拉開窗簾，外面竟是一片湛藍的天空！
天空上方湛藍得沒有一丁點兒的雜質，遠方的天邊隱隱地有一堆堆的雲團，趕緊，這可禁不起哪怕一丁點兒的擔擱啊，趕緊號召所有人，重裝待發！
倒站車駛進天池的山門，然後沿著蜿蜒險峻的山路向上騰起。視野從山谷裡飛出，那垂直景觀帶分層次地湧來。那成片的原始森林，一望無際的白樺樹，光影下面翠綠的色彩，松樹那整齊而向上的樹頂，一切都充滿著大東北熾熱的風格。
漸漸地，森林不再相伴左右，苔原帶昭示著這裡的海拔已過二千米。這裡的視野與感覺炯然不同，好像是朦朧中曾見到的祁連山脈中的某一部分特征，又像是戈壁灘上的哪些感覺，總之，在東北，這樣的地貌實為鮮見。
寒冷的狂風守候著剛下車的人們，租件軍大衣是個頗為實際的主意。一小段不難也不易的坡路，在激動的心情下似乎已不存在。衝上去，衝上去，衝上去，那裡就是天池……
……
天池，我心中的美神。
天池，我心中的美神。
山是那樣的山，水是那樣的水，有那樣的山，才有那樣的水，那樣的山啊，那樣的水。
天池，你像一塊藍色的絨布，充滿著絲滑的質感；你也像，……，還是別用什麼語言，把最好的感覺更多地留在心間。
狂風從哪裡猛烈地吹著，天池水面偶有大風拂起的微波，雖然風是那樣剛勁，但那波紋柔和極了，像是絨布上面的絲理，隨著長白山不同山峰的映襯，那湖面呈現著顏色微妙的變化，大部分是湛藍，少許有些泛著黃綠的色質，有些地方還映出山峰的倒影……回望四方，雲層在天邊低沉地聚集，大片的原始森林在沒有陽光的地方呈深綠色而有陽光的地方呈淺黃色，但整個視野是那樣的蒼茫，像一個男人磨滿老繭的手，保護著這絕美的天池。天池也就不再僅僅是天池，而是整個美好感覺的一個部分，但也僅只是一個部分，雖然這部分是那樣地重要……
倒站車留下的四十分鐘實在太短暫了，我真舍不得離開，再撲抱住一塊褐色的岩石，感受著清晨那絕美的天池吧，那是夢想中美麗的顏色，那是在夢中才有的感覺，……
（四）
吃過早飯，向長白瀑布進發。
整條路上擁滿了機動車輛，大車暫開不過去，我們便徒步向溫泉群走。這段路一直到後來見到長白瀑布，一直是人滿為患，長白山每年的旅游旺季就集中在夏季三個月，因此這也並不奇怪。
長白瀑布一線飛來，衝擊著亂石，激起四溢的浪花，但我任憑哪個角度，都沒能看到瀑布衝到水面是啥樣的情形，然後就沿著瀑布邊上的長廊，吃力地翻過幾段幾近垂直的石階，上到瀑布的上游，也是那條天池流下來的小溪的身旁，領略那完全不一樣的風光了。
這裡空氣清新而涼爽，一條河水從天池畔依左側的山勢相依而來。雖然還看不到天池，但可以伴著那清澄的河水，看河邊已經有些發黃的野草在風中搖擺著浪漫的身姿，遠近那已經沒有樹木的高原山體，和一處從地下汩汩流出的天然泉水……
再向前行進，視野忽然開闊，山峰向兩側躍開，大片的河灘上長滿了發黃的野草，河水流來的那些地方出現了有些濁黃色的水面，那是雨水衝擊長白山峰後流下來而蓄積的，但再望向遠處，便可見一抹湛藍色掃過視線，那就是天池，那就是不再從主峰上俯視而是站在同一水平線上的天池，是天池，是我們即將觸手可及的天池。
路旁有人用石頭堆成一個個小堆，在一山坡處還依山勢而上，情景非常壯觀，據稱是朝鮮人將天池視為他們心中的聖地，在這裡祈願朝拜時所留下的。
再望向左側的高高的山峰，陡峭的山坡上竟然有一排小小的人流，原來是有人從那山上爬下來，但目前我尚不知他們是從主峰處下來還是從黑風口處下來，不過這也是需要勇氣的。
踏過一片齊腰深的草叢，撒開野性的心情後，終於來到了天池之畔。
眼前一片湛藍，胸中無際的慨嘆。快用手拘起那天池之水，揚在臉上，灑進口中，是不是這樣，就和天池有更完美的接近？快快享受這奇妙的感覺吧，那不同於從主峰上俯瞰，那是一種別樣的味道，陽光從前方打來，天池在湛藍的另一端，是湖面泛起的粼粼的銀光，……
也許正是那逆光而來的顏色，遮擋了千古不遇的奇景。
當我們離開這裡兩日後，卻傳來了這當天天池怪獸再現的消息，而這一天的中午，我們就在天池之畔，就在天池水邊，而且甚至都在美滋滋地討論著怪獸如何如何出現，如何如何搶拍……，8月23日，2003年，從此，那裡留下的是美景和激動，同時，也還有驚奇。
但當時並不驚奇，在平安地下撤長廊後，我們還吃到了神奇的溫泉水煮雞蛋和老玉米，那雞蛋的半透明般的蛋白似乎嫩得都要流出來，入口香美之極。再摸一把那溫泉水，哇，真的有九十幾度不假，想起頭一晚泡的那當時已經燙得難忍的溫泉池，方知那都不是原汁原味了啊。
（五）
天公真是作美，一整天都晴朗無比，而且早晨時天邊的積雲也不再有。
但你真的無法感受到初到下午那本來熾烈的陽光，因為此刻，地下森林那濃密的參天大樹早已包裹了這雖多但卻那樣渺小的行人。
這就是被稱作地下森林的一大片原始森林景區。這個並沒有太多如畫美景而且幽深得令很多專業相機都無法施展的景區，給我最大的衝擊是感受。那時，我忽然覺得，廣闊的心胸就應該像這原始的森林，蒼茫而盛裝著一切，無奈與無望，求索與信仰……，太奇妙了，在這裡才明了，原來開闊的不止於海洋，快留意那每一個細節吧，那歪倒在地面上的不知年齡的古木，那一大片一大片不知經歷多少風雨的青苔，那是不是被雷電擊劈的枯干，那地面突然斷裂後形成的幽谷，那幽谷中還流淌著有力的從上游瀑布處下泄而來的充滿神奇力量的流水……
深谷邊上有一處斷裂後卻沒有脫離地面的浮著的山體，有人先跳過去，接著便有很多人都跳到那其實是懸出去的部分上面俯看幽深的河谷，那一刻充滿著一點點刺激和神秘，在這深深的老林裡，一切都像是充滿著玄機與力量，趕緊從那部分上面跳回來，還有些擔心和後怕，雖然盤根錯節的老樹根很牢地抓縛著那裡。
對了，那地下森林的名字，是因為路的盡頭處，山體突然下陷，下邊無限的深谷，是一望無際的大森林，那蔥郁的森林，在陽光的映射下，充滿著鮮亮的色彩，色彩也充滿著熾烈的味道，暢快地呼吸吧，在這天然的氧氣充足的令人心胸開闊的大森林裡……
沿著那鋪好的離地面有幾十釐米高的木板路輕快地回來，忽然覺得，如果像以前，這裡並沒有這易走又引路的鋪好的木板路而真是一片泥濘的僅有路標又極易迷失的老樣子，那該多好哇，那將是更有原始的味道，那才更配得上那些青苔、那些荊木和那些幽谷！
雖然礙於時間並沒有得見上游的一處瀑布，但這種感覺已經足夠了。
還是那句話，沒想到幽深的森林像海洋，使人的心胸更開闊。
出來山門。
路過二道鎮那些俊美的美人松。
沿著林區如畫的山路駛去。
翻一翻那令人迷醉的長白山畫冊。
那一刻，最大的感受，是選擇另外的季節，再來一次長白。那時，要走遍西坡和南坡，要領略長白山大峽谷，要目睹高山花園，要拍下白雪中的峰巒，……
這美妙的構想，起碼到今天，還不知道是不是只能是一個夢。
2003-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