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沽湖的蘋果godwinn
那天,我從永寧縣城回到落水村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落日的余暉照在寧靜的瀘沽湖上,美得讓人心醉。
在湖畔情思飯館吃飯,邊吃邊隨手翻看擺在桌上瀘沽湖需要贊助讀書的學童名單。對於社會的弱勢群體,由於我曾經受過騙上過當,對此已經不再感冒,失望的不是損耗的金錢,而是被騙的心情。但看著本子上凄涼的介紹,我的心還是隱隱作痛。想想昨天在落水希望小學的所見所聞,我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再為這些可憐的小孩子做些什麼。但,我能做的又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
吃完晚飯,走出小店,天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我繞著瀘沽湖,一個人沿著湖邊慢慢地散步。盛夏的風吹在臉上,並不熱,暖暖的,有點像家鄉吹來的春風,曛得我心醉。湖水輕輕地拍著湖岸,由於四周很靜,聽起來像是在海邊邁步。我的思緒已像大海,不停地翻滾著波濤,那幾個摩梭族孩子的名字,怎麼也揮之不去。
天漸漸地暗了下來。天邊的夕陽漸漸隱去,只留下一抹殘紅,像我內心滴落的鮮血。
我數著自己的腳步,慢慢地踱回暫時屬於自己的村落。在進村的時候,有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走到我的面前,極其妞妮地哀求我:“叔叔,買些蘋果吧。”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的手裡拎著一個小籃子,籃裡裝滿了蘋果,蘋果上還帶著水珠,很明顯是剛從樹上摘下來的。蘋果嬌艷欲滴,可我怎麼也不會把它想成小孩子的臉,因為眼前的這個小孩除了臉頰上有兩塊被太陽曬出的紅斑有點像蘋果外,皮膚很粗糙,甚至能看見他額頭上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皺紋!
我不禁動了側隱之心,問他蘋果怎麼賣。他的臉上立即出現了飛揚的神采。“很便宜的,一籃子只要兩元錢。只是有點澀,但很脆,很新鮮,我剛從樹上摘下的!”
我被他的誠實打動,活了二十幾年,這是我第一次聽見賣蘋果的人說自己的蘋果有點澀!
“多大了?這麼晚還出來賣蘋果?”
“7歲了。媽媽說現在家裡除了長在地裡的蘋果,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賣錢了。為了湊足下學期的學雜費,我只能乘著這幾天旅游旺季多賣一些蘋果,如果沒有游客,這些蘋果是賣不出去的,本地人都不吃,家家都有。”
“那你為何還說自己的蘋果是澀的?不怕賣不出去嗎?”
“我不想騙別人,媽媽說撒謊不是好孩子。叔叔,您嘗嘗再買吧。今天我還沒賣出一個蘋果呢。”
他用袖子很專業地擦了擦,遞給我一個蘋果。我吃了一口,確實有點澀,可能是這裡地處高原的緣故吧。
“怎麼樣,還可以吧?”他滿臉期待地望著我。
“不錯。”我撒了一個謊,成了一個壞孩子。順手從錢包裡掏出十元錢遞給他,“這籃蘋果我買了,不用找了,你留著下學期開學用吧。”
“那不行,媽媽說不能多收人家的錢。您給我零錢吧,我也找不開。”
“我也沒有。”我又撒了一個謊,變成更壞的孩子。
“那……”他有點窘,看得出來他很想做成今天的第一筆生意,雖然是很小的生意。
“也沒關系,我就買十元吧。我的朋友也喜歡吃蘋果呢。”我又撒了一個謊,該變成壞蛋了。我是一個人來旅游的。
他的臉上立即露出了難得的笑容。把籃子裡的蘋果一古腦兒地倒入另一只手上提著的裝蘋果的袋子裡。
“給,這些全給你!”
我一看,哇,可能有二十斤那麼多!正想再說什麼,他已經一溜煙跑開了。
第二天,在回麗江的中巴上,為了解除旅途的寂寞,大家輪流表演節目。輪到我時,我講了一個故事:
一位老禪師帶著徒兒四處雲游化緣,路上遇見一位餓得奄奄一息的老嫗,就把剛辛苦化來的口糧及銀兩全給了她。徒兒不解,禪師說:“生死與功德只在一念之間,這些銀兩和食物對我們來說只不過是暫時能維持生計罷了,可對施主卻是救命之物啊。”徒兒似懂非懂。
幾年後,老禪師油盡燈枯,圓寂前把一本經書交到徒兒手中,翕動著嘴唇卻沒能來得及說出最後一句話。那經書徒弟年幼時就已經倒背如流,故而未曾翻閱便擱在了一邊。
徒兒繼承師位後持廟有方,破舊的小廟不斷擴建。徒兒心想,等寺廟籌建完畢,一定謹遵禪師的教誨去廣濟百姓,可是當寺廟頗具規模後,他卻又想,等更具規模後再濟助行善吧。光陰荏苒,等徒兒年至耄耋,寺廟已是殿壁輝煌良田百頃。可是,幾十年來,他卻因忙於建廟,疏於善事,最終沒有做過一件有功德的事情。臨終前,徒兒突然想起老禪師留下的那本經書,當他翻開扉頁,頓然嚎啕大哭。但見經書上赫然寫著老禪師當年未及時點明的忠告:
助人一次,勝似誦經十年。
正當游伴們噓唏不已的時候,我又慢慢地把昨晚那個故事敘述了出來。然後,我把那袋蘋果分給了同車的游客。
“請大家幫個忙,也算誦經十年吧。”
於是整車的人都在嚼蘋果,除了司機。
我想起了屠格涅夫的那句話:“心,可不比蘋果,它是分割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