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島尋龍記

作者: tianyake

導讀數年前,我讀了英國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先生的著作“最後的目睹機會”。書中,亞當斯先生以幽默生動的筆觸描繪了他親歷之後記錄下的世界上幾種瀕危罕見動物千姿百態的生活:印度尼西亞的科摩多龍蜥,中國的白鰭豚,新西蘭的卡卡托鸚鵡,扎依爾的白犀牛。。。 兩年前,亞當斯先生不幸病逝。感謝他的精采文字,一個熱愛他的作品的讀者最終沿著他的足跡來到了印 ...

數年前,我讀了英國作家道格拉斯。亞當斯先生的著作“最後的目睹機會”。書中,亞當斯先生以幽默生動的筆觸描繪了他親歷之後記錄下的世界上幾種瀕危罕見動物千姿百態的生活:印度尼西亞的科摩多龍蜥,中國的白鰭豚,新西蘭的卡卡托鸚鵡,扎依爾的白犀牛。。。

兩年前,亞當斯先生不幸病逝。感謝他的精采文字,一個熱愛他的作品的讀者最終沿著他的足跡來到了印度尼西亞,來到了太平洋與印度洋交界線上遙遠的科摩多島,科摩多龍蜥的家鄉。

十一月十五日,經過兩個小時的輾轉飛行,我乘坐的小客機降落在了印尼佛羅利斯島西部漁村小鎮拉班巴茱的簡易機場,這個小鎮在地理位置上最接近科摩多島。

我原計劃到達拉班巴茱後,設法找其他游客搭伙雇一條機動船出海。從機場搭車來到鎮上,很快發現找到其他游客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到此的游客本來就非常之少,加上來者中許多是專業人員,全都提前作了各自的安排。最後,我決定自己單獨雇船出海。談妥了一條機動木船,船長是位常帶客人出海的中年水手,船上另有一名廚工兼幫工。我在投宿的旅店請了一位能講英文的小伙子作我的翻譯。這樣,全船算我共四個人,計劃出海兩天,中間一晚睡在船上,在這段時間內訪問科摩多龍蜥主要棲息地的兩個島嶼 : 林卡島與科摩多島。

第二天早上八點鐘,我們的木船駛出了碼頭。半小時後,拉班巴茱在我們身後變成了海平線上一座普通的島嶼。

晴空萬裡,藍色的海面波平如鏡,美麗的佛羅利斯群島向我們展示了她獨特的風采。印度尼西亞真不愧萬島之國的稱號。船行處,視線中總離不開形態各異的島嶼。遠方,海面上矗立的黑色崖壁活像古代城堡,近處,水中間兀起的綠色小島猶如熱帶花園。拔海而起露出海面最多幾平方米的一塊怪石上,幾只海鳥在嘻戲:那也算是一座島嶼嗎?

航行四個小時以後,我們到達了林卡島,這是我的第一個目的地。這個島上棲息著超過一千只科摩多龍蜥。

科摩多龍蜥(Komodo Dragon)是地球上最大的蜥蜴。成年龍蜥身長可達3米以上,體重可達100公斤。一種流行的說法是龍蜥很可能是中國文化中龍的原形。考慮到中國古文化中龍的形像出現時,人類還沒有恐龍的概念,而科摩多龍蜥是至少近幾百萬年中地球上形態最接近於龍的動物,因此這種說法恐怕並非全無道理。遺憾的是,中國的龍是祥和的動物,而科摩多龍蜥卻是凶殘的嗜血怪獸。

目前存活的科摩多龍蜥的總數估計在3000到4000之間,雌雄之比為1:4,也有1:5的說法,也就是說目前只有大約數百只雌蜥可以生殖後代。此外,龍蜥全部集中生活在印度尼西亞東部海上科摩多島及其附近的另外兩個小島上,這是一個相對來說很小的區域,萬一由於某種原因生態環境突然惡化,對龍蜥這個物種的打擊將會是災難性的。龍蜥是印尼法律嚴格保護的動物,印尼政府將它們活動的這個區域設置為科摩多國家公園。

林卡島是構成科摩多國家公園的三個島嶼中的一個。我們到達的時候剛過正午,天氣悶熱。島上沒有大面積的樹木,到處是黃綠色的草叢,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國家公園管理站距碼頭步行5分鐘左右,設在幾間木制平房裡。在管理站內,遇到了四個大學生模樣的西班牙人,我們合成一個組,由管理站派出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當向導帶我們進島參觀。

盡管看似荒涼,島上的物種實際上相當的豐富。有野水牛,野鹿,猴子,野豬,野雞,多種鳥類,多種蛇類(毒蛇密度號稱世界第一),其它小型爬行類動物,等等。印像深刻又在島上特別常見的,是一種屬於天堂鳥家族的叫作梅裡歐的鳥,總是成對出現,雌雄形影不離,終生配偶不變,只要看到一只,在幾米範圍內肯定能找到另一只。

兩天內,在林卡島與科摩多島,我遇到了幾乎所有物種。但不知為什麼,沒有見到毒蛇,不知道是因為運氣太好,還是因為運氣太不好。

島上食物鏈的頂端是科摩多龍蜥,所有其它物種都是龍蜥潛在的食物。龍蜥唯一的敵人是它們自己,最常發生的是幼蜥被成蜥吃掉。在一棵大樹下,向導指給我們看一個從地面斜下去的雌蜥產卵前打的深洞,裡面藏有它幾個月前產下的15只到30只蜥卵。下一年四月份,經過八到九個月的孵化,洞內大約40釐米長的幼蜥們破殼而出,會立刻爭先恐後拼命沿著大樹干爬上樹頂,以躲避成年蜥的襲擊,即使成年蜥是這些幼蜥的母親,也會毫不遲疑吃掉它們。幼蜥在樹上避難時間長達一年。

許多物種具有令人驚嘆的超凡的生存本能,據說都是經過長期進化得到的。但進化過程似乎有意跟龍蜥開玩笑,剝奪了成蜥保護後代的本能,卻教給了幼蜥逃命的辦法 -- 我真希望能聽到生物學家們更令人信服一點的解釋。

科摩多龍蜥的壽命一般是50年左右,在動物界中算是長壽。它們維持目前的形態已經至少有400萬年了。盡管看上去臃腫不堪,龍蜥們行動卻非常迅速。它們可以在短時間內加速到每小時20公裡,相當於人類正常步行速度的四倍。除了力量與速度之外,龍蜥最重要的武器是它們口中的唾液。唾液無毒,但含有極為可怕的細菌。在攻擊其它動物時,唾液會進入傷口。含有龍蜥唾液的傷口不能愈合,很快發炎,潰爛,敗血,死亡。

龍蜥食量很大,可以一次吃掉相當於自身體重80%的食物,消耗不掉的能量會以脂肪形式存在尾部。此外,龍蜥還是游泳高手,能長距離從一個島嶼游到另一個島嶼。

我們聽著向導繪聲繪色的介紹,不時停下來觀察遇到的動物,包括兩只在十幾米外行走的龍蜥。不知不覺,我們走到一個“水洞(waterhole)”旁邊。水洞指的是有明顯旱季雨季之分的地區在旱季中的水源,是整個旱季期間附近的動物賴以生存的基礎。

水洞附近區域聚集著七,八只野水牛。兩只水牛正在水中沐浴。時處旱季尾聲,水源顯得不足。盡管是活水,水洞內的黑水仍然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抬頭向對岸忘去,我們驚訝得叫出聲來,一只中等身材的龍蜥正一動不動伏在那裡,耐心地等待進攻的機會。很難想像龍蜥會攻擊比他大得多的,在非洲屬於五大類之一的強壯的水牛,但現實是,有了旋風一樣的速度,有了致命的唾液,用偷襲的方式,龍蜥照樣取水牛作佳肴。龐大的水牛對龍蜥的策略是盡可能躲避,敬鬼神而遠之。

返回管理站之前,我們登上了島內的一塊高地。烈日當空,人人汗流浹背。站在高處,只見深深的野草,起伏的丘陵,視線之中,滿目荒野。這是個非常嚴酷的地方。對龍蜥們來說,大海中這幾個條件類似的小小的島嶼是它們的家鄉,它們只能生活在這裡,它們只懂生活在這裡。400萬年,那是一條漫長的路。下一個400萬年後會是什麼樣子,還有龍蜥嗎?還有我們嗎?

一小時後,我們回到船上,開始向三小時外科摩多島的方向進發。傍晚,我們到達了科摩多島旁邊的蝙蝠島。蝙蝠島上的密林中生活著成千上萬只蝙蝠。我們決定在蝙蝠島外拋錨停泊,在船上過夜,這樣可以在第二天凌晨看到夜晚外出覓食的蝙蝠返回島上。

夜幕降臨了,這是一個晴朗的沒有月亮的夜晚。船長在甲板一側放上了一盞帶罩的柴油燈,微弱的光線映照著我們這條大海上的孤舟。四面望去,無盡的黑暗籠罩著茫茫的海面。我感覺仿佛是在另一個世界裡,熟悉的一切突然一下變得那樣的遙遠。從旁邊蝙蝠島隱約可辨的輪廓中,偶爾會傳來蝙蝠的叫聲,那是飢餓的小蝙蝠們在等待父母歸來吧。

我們的廚師用白天水路上釣上來的鮮魚准備了晚餐,大家盤腿圍坐在甲板上,吃飯,喝酒,抽煙,聊天。一天下來,我們已經很熟了。船上幾個人都是當地人,我的翻譯曾去過西邊的巴釐島,其他兩個人從未離開過佛羅利斯。船長很和善,是個虔誠的穆斯林;廚師不大講話,似乎總是在忙忙碌碌。盡管與他們交談有時需要借助於我的翻譯官,更多的時候,一個手勢,幾個單詞,足以表達我們想表達的意思。

晚餐後,坐在船頭,我的年輕的翻譯官給我講了他的故事。兩年前,一個英國女孩來到這裡,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他為女孩導游,與女孩墮入愛河,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不久前,女孩返回英國,不斷來電話要他也去英國。“我去英國,能在那裡生活得好嗎?”他問我。我點了點頭,沒有正面回答。他不再多問,點燃一支煙,透過夜幕,默默地望著遠方。那是英倫三島的方向嗎?

不知又過了多久。船長從艙底拿上來枕褥,線毯,交給我每樣一件,到了休息的時候了。我在靠船邊的角落整理好一塊地方,躺了下來。船長熄滅了柴油燈,遠處蝙蝠的叫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夜幕下無邊的寂靜。

舉目望去,我眼裡是南半球璀燦的星空。

我總覺得南半球的星空要比北半球的星空更美麗,盡管南半球的星空使我困惑。我試著想用有限的知識辨認出幾個星座,結果是連南十字星座都拿不准確。天際正中是一片不規則的淡淡的星雲,不知道裡面包含了多少星系,離我們有多少光年。但願真有那麼一天,人類的智慧能穿透這一百多億光年的距離,揭開宇宙深處隱藏的奧秘,窺視宇宙誕生時無與倫比的輝煌。我想,會有許多迷人的故事吧。

我身邊有人在喃喃低語,我側轉頭,是睡在我旁邊的穆斯林船長。他俯伏在地,正在做他一天中最後一次禱告。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我知道他正在贊美他心中的上帝。毫無保留的信仰使我羨慕,也使我困惑。難道,是因為我的船長比我知道得更多?

不知何時進入了夢鄉,那一夜睡得很好。

凌晨醒來,天已經亮了,忘了上鬧鐘,我錯過了看蝙蝠歸島的最佳時刻。留下些許遺憾比十全十美還要好,是那樣吧。啟航,早上七點鐘,我們到達了科摩多島。

科摩多島靠海的邊緣是一連串參差不齊鋸齒形的山峰,島內地形則是連綿的相對平緩的丘陵。也許是旱季的緣故,盡管不少樹木,卻感覺不到太多的綠色,連當地最常見的棕櫚樹在這裡也只是零星的點綴。上島以後,管理站就設在碼頭旁邊。與林卡島相同,管理站派出一個向導,帶領我進島觀看。與前一天不同的是,訪客只有我一個人。

向導是個大約三十歲的青年人,我們邊走邊聊。他的家在拉班巴茱,兩個子女。他每個月來島上工作20天,回家休息10天。喜歡這裡嗎?我問他。當然,他回答我,如果不是為了子女上學讀書,他會把家遷來這裡。不錯,我也喜歡這裡,那藍色的大海。

朝陽斜射在島上,空氣中一股清新的味道。我們走在荒草叢中的小路上,四周安靜極了。偶爾傳來幾聲嘰嘰喳喳的鳥叫,還有我們沙沙的腳步聲。

一只野豬從不遠處走過,慢條斯裡,好像在晨曦中散步。龍蜥會主動攻擊野豬嗎?我問向導。會的,龍蜥會攻擊幼年野豬,並力求一擊致死,但不會攻擊成年野豬。成年野豬被攻擊時大聲嚎叫,這會招來野豬群,龍蜥惹不起野豬群。

突然,向導輕輕碰了我一下,用手指著左前方,“看到了嗎?”左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樹叢,樹叢後面,有兩只龍蜥。

我走近一些,透過樹叢望去,龍蜥正在撕咬著什麼東西。我舉起相機,隨即又放下,樹叢擋住了取景框內的畫面。向導朝我擺擺手,我跟在他後面,繞過樹叢,輕輕走到離龍蜥不到四米處,停了下來。

躺在地上的是一只成年死鹿,鹿的後腿完整,兩只前腿都只剩下聯在根部的短短一截,鹿腹中間被撕開一個大洞,鹿頭也只剩了一小部分,血肉模糊,無法分辨。地面上有拖拉的血跡,這只鹿顯然被龍蜥撲殺不久。

死鹿兩側是兩條身軀龐大的龍蜥。一條龍蜥接近三米長,另一條兩米左右。小一點的龍蜥正咬住鹿頭靠近後背的地方撕扯鹿肉,大一點的龍蜥把頭部整個探入死鹿腹腔,正在吃鹿的內髒,鮮血連同鹿體內流出的汁液與泥土攪在一起,一片狼籍。撕扯鹿肉的小龍蜥顯然注意到了我們,但視若無睹。片刻以後,三米長的大龍蜥似乎突然覺察到了什麼,它把扁長的三角狀的頭部從死鹿腹腔內抽出來,扭動灰色龐大的身軀,抬頭定定地望著我們,死鹿鮮血夾裹著綠色的粘液順著它的下頦滴到地上。

這是我有生以來面對面見到過的最醜陋的怪物。

我愣在那裡,汗水呼呼的湧了出來。照理說,龍蜥在飽食的狀態下,不會再主動攻擊。但它們畢竟是野生猛獸,行為難測。即便只是被小小咬上一口,也注定會是個大大的麻煩。據載曾有一個法國人被咬傷,混入了龍蜥唾液的傷口嚴重感染,回到法國兩個月後不治身亡。

我撩起短袖衫擦去了臉上的汗水。大龍蜥還在盯著我們,它的眼睛很圓,深褐色的眼珠,與人眼大小近似。它眨了一下眼,緩緩闔上,又緩緩睜開,好像表示不屑,也好像表示不滿,淡黃色的帶叉的長舌不斷在口中伸進伸出。我突然憶起,對動物們來說,來自於居高臨下的視線是帶有進攻性的,我扭頭避開了與大龍蜥的目光接觸。很快,龍蜥決定不再理會我們,兩只龍蜥這時轉到同一方向,並排繼續撕扯著鹿肉。我又拍了幾張照片,龍蜥嗜血圖。

自科摩多國家公園成立以來,迄今曾有過八次龍蜥攻擊游客的記錄,但其中只有一次是致命的:一個瑞士游客在島上單獨走失迷路,被龍蜥吃掉,屍骨無存。

龍蜥是大型食肉動物,它們最喜歡的食物是腐肉,也就是死亡動物腐爛後的屍體。它們口中帶叉的長舌是極為敏感的嗅覺器官,它可以有效探測10公裡以內腐爛屍體的氣味。當它的長舌在口中進進出出時,多半是在空氣中捕捉周圍食物的信息。

當沒有腐肉,需要主動進攻獲得食物時,龍蜥一般采取伏擊方式。它們的呈鋸齒狀的牙齒非常尖銳,極為強有力。它們可以爆發瞬間閃電式的攻擊,對小動物,常常是一擊致死。對大動物,龍蜥一般是將其咬傷後任其逃逸,混入了龍蜥唾液的傷口不能自行愈合,受傷動物會於幾小時至幾天內在極度痛苦中掙扎死亡,比如水牛,一般要5到6天。死亡動物屍體開始腐爛後,只要是在10公裡範圍內,龍蜥都可以利用口內長舌的難以置信的嗅覺能力,找到腐肉,圍而食之,而龍蜥的最有力的武器,它的唾液內致命的細菌,恰恰就是從腐肉中提取的,這是它們喜愛也必須經常吃腐肉的重要原因。

我實在難以想像10公裡這個距離數據,但它來自於正式文獻。不管怎樣,科摩多龍蜥實在是大自然造化出的最奇特的怪獸。

我們在島內繼續巡游,遇到了野鹿,野雞,猴子等若干動物,沒有再見到水牛。又撞上幾條行路或者靜臥的龍蜥,眼前還浮動著剛才血腥的場面,它們已經不算什麼了。最後遇到的竟會是一條垂死的病蜥,瘦骨嶙恂,伏在路邊奄奄待斃。我俯下身子,輕輕觸摸它鱗狀的堅硬粗糙的皮膚,它還在極輕微的呼吸,但已經沒有任何反應了。生前是島上霸主,死後,腐爛後,它又會成為其它龍蜥們的食物。

向導告訴我,我今天的運氣實在是好,龍蜥們圍食新鮮獵物是非常不容易遇到的場面,我也認為是那樣。返回管理站後,我在小賣店買了啤酒,請大家聚在一起喝酒慶祝。我沒有喝酒,給自己買了一瓶可樂。下一步安排是去潛水,既然沒被龍蜥吃掉,當然最好也不要淹死。

科摩多島是公認的世界上最好的潛水地之一,海洋生物極為豐富,尤其是多姿多采的海底軟珊瑚,在世界上首屈一指。由於腰傷,我已經有近七年的時間沒有攜帶氣罐深海潛水了。過去幾年曾經做過幾次浮潛,印像都不是特別深刻。

我們離開管理站回到船上,半小時後繞到了科摩多島的側面,一個叫作白沙灘的地方。船停泊在了距離沙灘80米左右的海面上。從遠處望去,反射著陽光的白沙晶瑩細膩。我戴好隨身攜帶的護鏡,套上呼吸管,向船長借了一付腳蹼,從船邊跳進大海裡。瞬間後,我升回了海面,用力吐氣噴出呼吸管內的海水,埋頭定睛向海下四面望去:又見七年前熟悉的夢中的伊甸園。

微涼的海水清澈無比,覆蓋著大自然巧筆繪制的天然的水下花園。美麗的海洋植物生長在錯落有致的珊瑚礁旁,奇形怪狀色彩艷麗的熱帶魚群幽閑地穿梭往返。半小時後,我向白沙灘游去。茂盛的海底植物一直延伸到沙灘邊緣,沒有絲毫損傷的痕跡,如果想上沙灘,唯一辦法是站起來踩著它們走過去。我沿著與沙灘並行的方向游了一段,仍然找不到一條可行的路。最後,我折轉方向,放棄了上沙灘的打算。

浮出水面,陽光輕撫下的大海是那樣的寧靜。這裡沒有世事紛擾,只有安逸和平。除了遠處停泊的木船,看不到任何人類的存在,整個海洋屬於我自己。

我游向木船。突然,在一座突起的珊瑚礁旁,一條浮在水深不到一米處的大魚擋住我的去路。這條魚是黑色的,周身環繞著白色黃色條紋。方形的頭部,大眼睛,鰓下幾縷白須。我又靠近一些,停下來,與它對視著。再靠近一些,黑魚一動不動,不肯後退一步。片刻後,我覺得好笑,轉身游開了:“您老多保重,以後有機會再來看您。”生活在赤道南部的生靈,我叫它南海仙翁。

很快回到船上。浮潛了大約一個小時。沒有在海裡遇到龍蜥,謝天謝地。

回航,時間還早,船在海面上緩緩地行駛。手腳麻利極少講話的我們的廚師很快完成了他手邊的工作。他走到船頭,用一個小提桶打上一桶海水放在身邊,面向大海坐了下來。像變魔術一樣,他從身邊取出一支短笛,在提桶裡的海水中浸了一會,放在口邊吹起了不知名的曲子。我輕輕走到他的身後,坐在甲板上,靜靜地聽著。那是一支旋律緩慢的曲子,既不歡快,也不憂傷,就像潺潺的流水,平淡中帶著滿足。每隔一會兒,他會再把短笛放在海水中浸一下。也許,只有海水浸過的笛子才能奏出陪伴大海的生活?

下午3點,我們返回了拉班巴茱。晚上,我的新朋友們用摩托車帶我來到了鎮外一家迪斯科酒吧。酒吧裡是當地的少男少女們,漁家的後代。我與他們語言不通,也不屬於同一個時代,但似乎人類的交流並不總需要所謂“共同的語言”。

第二天,我離開了佛羅利斯島。四天以後,我離開了印度尼西亞。

轉眼到了公歷元旦,是2004年了。此時此刻,我仿佛又走近了佛羅利斯那藍色的大海。新年過後,印尼將進入前期雨季高峰,據說有時會有數日不止的暴雨。雷電暴雨中的大海是什麼樣子?粗獷的美會比溫柔的美更有魅力嗎?

龍蜥是冷血動物,需要從陽光中吸取能量,否則它們的行動會變得遲緩。無論龍蜥如何凶殘,它們只是在做著所有其它物種都在做的同樣的事:成為適者,求得生存。在許多時候,它們也是弱者。它們如何渡過這漫漫的雨季?

“南海仙翁”還在那段海域嗎?也許它已經離開,也許它還在那裡游弋。為什麼它要固守住那座珊瑚礁?也許,那裡有它的後代,那裡是它的家族世代生活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天地間會有生命,它從哪裡來,它到何處去。不管以什麼形式在自然界中存在,一切生命都只是匆匆忙瞬間的過客,不見因果,一片迷茫。大自然似乎是唯一真正的永恆,或許,真正的永恆只屬於了解大自然存在之原因,賦予大自然存在之目地的宇宙深處那駕馭一切的神秘的不可思議的力量。

我憶起了那個寂靜的夜晚。墨藍色的大海,蝙蝠島邊漂泊的小船,夜空中淡淡的星雲,淡淡星雲後那無際的空間。

夜深了,我的穆斯林船長做了他最後的禱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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